張良的抉擇

孟憲實

張良是秦末漢初最出色的謀臣，在輔佐劉邦逐鹿中原的過程中立功甚偉，與韓信、蕭何并稱“三杰”。劉邦稱帝之后，政治斗爭進入新的階段，張良又獨具先見之明，及時功成身退，在后世留下無數(shù)贊嘆。

但，出身貴族的張良何以成為平民皇帝的功臣？張良的祖父和父親都是韓國的丞相，所以張良有極其深重的韓國情結(jié)。韓國被秦滅亡之時，張良僅有二十歲。于是，還未來得及為韓國出力的張良選擇了一條艱險的人生路——為韓國復仇。

張良為何選擇復仇？《史記》以“五世相韓故”。韓國國君與周天子同為姬姓，那張良呢？《史記索隱》記載：張良本是韓國王族公子，博浪沙刺秦后逃亡，隱姓埋名，改為張姓。張良為韓復仇，即是為自家復仇。

反秦運動從大澤鄉(xiāng)開始掀起高潮。反秦力量大體可分為兩派：一派是陳勝、吳廣這種民眾造反，他們跟秦朝沒有世仇，實在是朝廷壓迫導致的暴動反應，劉邦本質(zhì)上屬于這一派;項羽、張良等則是“六國復仇派”，他們與秦朝從一開始就勢不兩立。

張良等來盼望已久的良機，他集合了一百多人的隊伍，準備投奔自立為假楚王的景駒，此時，他與劉邦不期而遇。張良為了反秦認真研究《太公兵法》，但與他人解說兵法，常讓張良有對牛彈琴之感，而與劉邦談起，劉邦卻一點即通，并每每采用他的建議。張良看重的是劉邦的個人才能，完全忽略了他的平民出身。

但二人的合作并未持續(xù)太久。秦末戰(zhàn)亂中，項羽的叔叔項梁一度成為事實上的領(lǐng)袖，張良乘機提出恢復韓國，由韓成擔任韓王。這個建議獲得項梁的支持。韓國恢復了，發(fā)展卻極其不順。雖然獲得韓地幾城，但很快又被秦朝軍隊奪回，張良不得不跟著韓王成一起打游擊。張良在韓國故地遭遇的尷尬，直到一年后劉邦到來才算獲得解脫。公元前207年，劉邦攻下潁川，張良充當向?qū)В瑒罱舆B在韓國故地攻城略地。后來，劉邦讓韓王留守陽翟，讓張良跟自己經(jīng)略南陽。從此，奇謀屢出的張良回來了，劉邦的帝王事業(yè)快速向前推進。

但在很多人心中，張良依然是韓國人。秦滅亡之后，項羽分封天下，劉邦被封漢中，而張良卻要回歸韓國。張良雖身在韓國，但一直心系漢王，而項羽對張良追隨漢王的經(jīng)歷顯然十分警惕，最終韓王成也受到張良的牽連。當田榮舉起反抗項羽的旗幟之后，韓王不僅不能歸國，反而被降為侯，最后還被項羽殺掉。

韓王成被殺，張良最后的一絲韓國情結(jié)被斬斷，這位末代貴族從此全力以赴擁抱一個新的時代。他再次逃亡，投靠漢王劉邦，從此以后心無旁騖，一心幫助劉邦打敗項羽。

公元前203年，楚漢滎陽對峙中，劉邦漸漸支持不住。另一謀臣酈食其提出重新分封六國，并被劉邦采納。就在這關(guān)鍵時刻，張良來見劉邦，指出目前狀況與商湯不同，分封六國不僅不能獲得天下，反而會瓦解現(xiàn)有力量。劉邦立刻撤銷了分封決定。

反對恢復六國，確實對漢王劉邦的事業(yè)有利，但恢復六國，不是張良堅決反秦的初衷嗎？張良立場的轉(zhuǎn)變，正代表了一個時代的轉(zhuǎn)變。

中國曾經(jīng)的貴族時代，夏商周都可以作如是觀。經(jīng)過春秋戰(zhàn)國550年的歷史運動，最終中國走入了一個新的時代。從戰(zhàn)爭烽火中走出來的劉邦，最后即位成了第一代平民皇帝。在劉邦身邊，是一群布衣將相，但也有張良這樣的傳統(tǒng)貴族。一個以復興韓國為己任的韓國公子，終于走上了輔佐平民君王的政治道路，最生動地體現(xiàn)了時代的巨變。

摘自《文史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