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連祥
(河北大學教育學院 河北 保定 071002)
把修譜儀式作為一種文化行為進行教育學層面的專門研究的專著和論文至今還沒有,這也是本選題可供研究的動因之一。但與本選題某些方面的內容相關或相近的研究則為數不少,這些研究文獻大致可以分為修譜、傳統教育等兩個方面。下面通過綜述這兩個維度,并使之建構成一個支架,力圖最終將這個支架的交點共同指向修譜儀式的教育學層面分析的價值所在,以說明打通民俗學、文化學、歷史學、人類學、教育學之間聯系的可能性。
(一)修譜目的
馮爾康認為明清以來,宗族修譜原因在于修譜能達到敬宗收族的目的,使其族成為大族,并形成族史。[1]而當代修譜的目的帶有很強的利益觀念,所謂的尊祖是做給在世的人看的;所謂的團結族人,也是為了提高族人的社會競爭力。[2]劉黎明在其著作《祠堂·靈牌·家譜——中國傳統血緣親族習俗》[3]中論說了幾個原因:一是維持家族組織,二是進行倫理道德教育,三是實施家長權的依據和保障。《淺析撰修家譜目的》[4]不僅分析了先人撰修家譜目的,即溯源追根、辨析親疏、凝聚族人、教育后人等,還分析了在新的形勢下,今人撰修新家譜的目的:銘流、興家、育人。渠海燕在《呂梁地區修譜的民俗研究》[5]中認為經濟發展和懷舊是修譜的表面原因,而宗族重建則為其根本原因。
(二)修譜體例、內容及特征
馮爾康在《18世紀以來中國家族的現代轉向》[2]中,對 20世紀上半葉和 20世紀最后 20年的家譜修纂體例與方法做了詳述,發現不同時期人們的修譜活動多受家族觀念的影響。李現麗的《民國家譜若干問題研究——以浙江地區為中心》[6]以浙江地區的家譜為中心,從家譜的編撰理念、編撰手段和內容的變革展開,剖析了民國家譜變革的原因,是民國家譜研究中較為全面的研究成果。于海燕在《民國時期江蘇家譜纂修研究》[7]一文中,對民國時期江蘇省家譜做了一次系統和綜合性研究,通過解讀民國時期江蘇省家譜編纂概況,展現了民國時期江蘇省的社會生活面貌。王良在《明清徽州譜牒編纂的宗旨、原則和方法》[8]中論述了明清時期徽州宗族編纂族譜的目的、基本原則及常見的重要問題。呂春陽的《明代徽州家譜內容與體例研究》[9]以萬歷時期纂修的《休寧范氏族譜》和崇禎時期纂修的《臨溪吳氏宗譜》為例,深入探究這兩部家譜中體現出來的明修徽州家譜內容和體例的創新之處。
(三)修譜程序
錢杭和謝維揚共著的《傳統與轉型:江西泰和農村宗族形態——一項社會人類學的研究》[10],不僅詳細描述了20世紀 80年代后江西泰和農村社會的一系列宗族活動,還用一個章節來敘寫梅岡王氏族譜的重修歷程,從倡議修譜、建立機構,到制定規則、籌款籌物,再到文字編輯、排版印刷,直至最后告成祭祖、分堂收藏,生動地還原了整個重修過程。既呈現了地方性,也展示了當下農村宗族修訂族譜的一般模式和特征,指出修譜是宗族重建的重要手段之一,其目的并非為了恢復宗族原有的形態,而是為了強調宗族的存在。陳支平的《福建族譜》[11]對福建族譜編修的歷程進行考察,分析出當代社會的許多家族沖破以純潔血緣傳承為核心的修纂原則,不僅沒有瓦解家族制度,反而維系了家族與社會的正常運轉,使家族制度不斷適應時代的變化經久不衰。蔣國河在《嬗變的傳統:贛南閩西重修族譜的過程考察》[12]中,對贛南閩西部分宗族重修族譜活動的組織與籌措過程加以描述,凸出了對重修族譜活動組織過程、特征與機制的考察。
(四)修譜功能、意義
1.對宗族內部整合效用的研究
族譜撰修具有聚族、睦宗的功能。在《儀式與象征的秩序——一個客家村落的歷史、權力與記憶》[13]中,劉曉春從儀式與權力來分析修譜。作者指出修譜是集家族的綜合力量完成的一件神圣大事,不同的家族成員會根據其在家族中的不同地位來體現其作用。家譜的修撰往往是家族力量、也是家族內部各房支力量分化的一次直接展示,強勢家族能夠通過修譜最大限度地凝聚家族的力量。彭秋嬋的《宿松彭氏修譜民俗研究》[14],介紹了宿松彭氏的歷史概況、修譜的發起和經過、家譜的內容及變化,并探討了宿松彭氏修譜活動有著祖先崇拜、加強聯系和增強族內的認同、維持族內長幼次序等重要意義。常建華在《晚明華北宗族與族譜的再造——以山東青州<重修邪氏宗譜>為例》[15]一文中,考察了山東青州《重修那氏宗譜》,認為邪氏的修譜行為不僅著眼于睦族,而且由于修譜過程中收錄大量宗族制度文獻,使得族譜本身成為重要的民間文獻。林永雪的《鄉村社會的“譜系”與秩序的建構:以小漢鎮藍氏族譜修訂為例》[16]從民俗學角度出發,通過對四川省廣漢市小漢鎮藍氏家族1992年及其之前的族譜修訂行為的個案研究,探究族譜修訂行為背后的民俗意義。
族譜撰修還具有興倫理的功能。葛政委、黃柏權、劉冰清在《權力的再生產——荷葉鎮修譜建祠活動的人類學考察》[17]中,通過對荷葉鎮葛氏宗族修譜建祠活動的探討,指出宗族的復興過程實為宗族話語權力的再生產,是傳統倫理和政府的功利化訴求等多種因素相互的結果,修譜則為促使宗族復興、傳統倫理道德的恢復和再現的一種手段。
族譜撰修在傳承傳統同時,也發生著一些異變。如朱妍、林盼在《宗族修譜活動中的代際分化與青年人的利益訴求》[18]中考察了東南某省郭氏宗族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族譜重修活動,通過分析郭氏書信資料,發現宗族成員在修譜過程中的觀念呈現明顯代際分化。
2.修譜與國家、地方、民眾的功能互涉
族譜撰修反映著一定的文化生態背景。瀨川昌久提出了一種全新的解讀家譜的方法。在《族譜:華南漢族的宗族·風水·移居》[19]中,他認為人們對家譜內容真實性的考察,還不如去解明家譜修撰者的意識結構有意義。無論家譜所記載的內容是否真實,家譜編修族譜這種活動本身就有著特殊的意義,它反映的是一種特定的社會歷史背景。
進一步說,族譜撰修在一定程度上體現著國家政策對地方的調控以及地方、民眾對此做出的回應。趙華鵬的碩士論文《家族行動——鎮原慕氏修譜的田野報告》[20]以《鎮原慕氏族譜》為切入點,分別從“事件”“過程”“記憶”“儀式與象征”“權力與組織”五個角度分析了鎮原慕氏修譜的過程,內容聚焦于慕氏修譜的過程中,挖掘修譜過程中的“人和事”,透過“事”突顯出“人”的修譜“行為意義”的多元。指出族譜編修反映了國家和民間權力相互調適的結果,同時也是地方性知識和現代技術推動的結果。《修譜與興孝:明代家譜修撰目的及實效性研究》[21]中,侯俊琦通過對明代修譜狀況、民間社會風尚、家族制度及王朝統治秩序等多層面的考察,不僅分析了修譜與政府興孝政策緊密結合所產生的成效,同時也為私家譜牒興盛的原因提供了另一解釋路徑。
族譜撰修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和社會行為,會呈現出一定的社會價值取向和觀念意義。馮爾康在《當代家族譜編修論略》[22],關注了新時代背景下族譜編修的體例,他通過對新舊譜系編修差異的比較,呈現了當代社會族譜編纂行為的價值取向。劉永華在《祭譜與游譜:有關閩西客家族譜相關儀式的筆記》[23]中,將族譜看作一種“物”,探討其“社會生活”和“象征生活”,通過對族譜的編纂、收藏和使用的社會關系與相關的儀式實踐的研究,分析了族譜與社區的密切關系,他認為族譜是一種儀式化的對象和產物,要理解其修纂、收藏等習俗背后的觀念意義,還要考慮作為修譜主體的宗族與地域社會的關系。
近年來,許多學者將目光轉向了中國傳統文化和傳統教育,希望從中新獲靈感和啟示。
(一)對傳統教育本身的研究
1.傳統教育的內涵
觀諸文獻,學者們較多地從橫向維度對傳統教育進行了研究。余世謙的《中國傳統教育思想探要》[24]、顧冠華的《師道·師責·師誼——中國傳統教育中的教師》[25]和《師德與師質:中國傳統教育中教師的標準和要求》[26]、楊鑫輝的《中國傳統教育的理念探討》[27]、黃濟和郭齊家的《中國教育傳統與教育現代化基本問題研究》[28]、顧明遠的《中國教育的文化基礎》[29]、嚴元章的《中國教育思想源流》[30]、湯海燕的《成人之道:中國傳統禮儀及其道德教育功能研究》[31]、焦國成的《中國傳統教育倫理理念及其主要話語》[31]等著作各從教育作用、教育目的、教育對象、教學方法、學習方法、教學原則、道德教育、師生觀等方面詳盡論述了中國傳統教育思想。
2.中國傳統教育哲學的研究
于述勝、于建福的《中國傳統教育哲學》[32]、郭齊家的《中國傳統教育哲學與全球倫理》[33]和吳亞林、王學的《中國傳統教育哲學的精神氣象》[34]均探討了中國傳統教育哲學的基本特征和基本范疇,但注意點不同。郭齊家是通過對中國傳統教育哲學的觀念和思考教育問題的方式及其教育價值觀的透視來進行審視的,而于述勝與吳亞林則側重中國傳統教育哲學的精神氣象的研究。于超、于建福在《合“自然”與“當然”為一的中國傳統教育哲學》[35]中從儒、道教育哲學出發,認為二者同源異流,共鑄了“自當一體”為根基的中國傳統教育哲學,并將此融入教育哲學理論建構中,已成為構建“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教育哲學的當然使命。
(二)傳統教育的現代審視
1.傳統教育與現代化的研究
中國傳統教育現代化是中國教育一個世紀以來始終面對的問題。傳統教育現代化意味著繼承與變革,繼承就是傳承優秀的華夏傳統文化,變革就是改變傳統教育中的不合理因素。在這樣的背景下,有的學者對傳統教育的現代化提出了應對策略。如裴娣娜在《中國傳統教育現代化發展的方法論思考》[36]中認為當代中國教育的現代化,首要問題在于方法論的科學化問題,即傳統教育的繼承改造中需要解決的認識方法、研究方法和思想方法等。王炳照在《二重性·兩點論·雙重任務——略論中國傳統教育與現代化》[37]中指出,要堅持兩點論,擔負起現代化賦予傳統教育研究的雙重任務。還有些學者對傳統教育變革的現代命運作了探討。如丁鋼的《略論教育傳統與變革》[38]、楊東平的《中國傳統教育的現代命運》[39]、胡金平的《教育傳統:教育現代化無法割裂的聯系》[40]、田正平的《調適與轉型:傳統教育變革的重構與想象》[41]、杜成憲的《中國傳統教育的現代意義》[42]等。
2.傳統教育的現代啟示意義
學界主要圍繞著傳統教育的優秀成果進行研究。畢天璋在《右腦開發與中國傳統教育》[43]中認為,認真挖掘中國傳統教育,是開發右腦行之有效的途徑和方法。徐秋玲在《中國傳統教育思想對現代大學理念的影響研究》[44]指出中國傳統教育所具有的教育目標明確、德育第一、強調內省等三個特點對現代大學理念影響深遠。郭齊家在《文化自信與中國傳統教育》[45]中指出,中國傳統教育在今天有重大的安身立命的意義,在文化自信的必由之路上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當然,還有學者認為傳統教育會對當代社會帶來不利影響。如李文錦和王俊山在《中國傳統教育對職業教育的消極影響》[46]一文中便指出,中國傳統教育對職業教育的消極影響,主要表現在傳統教育的人才觀、價值取向、人才結構培養體系、傳統教育內容等。
(一)修譜研究方面。從上面的綜述,我們可以看到目前的修譜研究概況,涉及到修譜目的、修譜體例、修譜程序、修譜功能等四個方面。眾多學者對于有關修譜的研究成果眾多,研究層面廣闊。若對這些研究成果進行抽絲剝繭、概括總結,便不難發現有以下幾個特點:
第一,從研究內容來看,多是對歷史上的族譜編修進行宏觀研究。修譜文化、活動儀式的探討是學界的薄弱環節,成果基本很少,少有的幾篇論著也大都進行著靜態的描述。尤其是民國《孔子世家譜》撰修儀式的研究,以動態視角在活動儀式過程中深入描述、解釋教育文化內涵,幾乎尚未得見。
第二,從研究視角來看,從民俗學、歷史學、人類學、社會學、檔案學的角度對修譜進行研究的多。學者多是對修譜進行歷史還原、文獻解讀和檔案整理,并描述家族遷移史、家族發展史等。在此視角下,觀照到修譜與國家、地方、民眾、家族的功能互涉上,繼而進行綜合性研究。從教育學角度研究,目前僅見一篇學位論文,研究視角更多地放在了族譜的文獻解讀上。
第三,從研究地域來看,多偏重于華北、華東、華南等宗族聚居地帶的研究。另外也有潮汕移民、洪洞縣大槐樹傳說移民成為族譜研究的另一種形式。
第四,從研究取向來看,學者在研究修譜時,往往側重于概括描述修譜行為的過程,繼而將修譜置于歷史大背景之中。將族譜從“儀式與象征”方面進行解讀的幾乎沒有。作為一種傳統文化的修譜儀式,本身就需要進行修譜儀式的文化層面解讀。開掘修譜儀式中蘊含的豐富、有趣的教育內涵,并對修譜儀式背后的教育基因的深入研究更屬空白。
第五,從研究原則來看,就目前所搜集文獻,主位研究與客位研究尚未很好地結合起來,主要集中在客位研究之上。未能運用“文化持有者的內部眼界”的原則進行文本的對話和交流,形成對文本的“理解的理解”“解釋的解釋”。
(二)傳統教育研究方面。通過上面的文獻綜述可以看出,近30年來,中國傳統教育一直是教育學界的研究熱點之一。學界一直在努力探究、建構傳統教育體系,這一過程仍將繼續。
從研究內容來看,學界對中國傳統教育的研究范圍比較廣泛,成果頗多。既有從古至今的歷史梳理,也有成教育系統的綜合分析;既有對傳統教育的認同,也有對消極落后的批判;既有對傳統教育的回眸,也有對傳統教育的現代審視。
然而,從研究領域來看,目前學者多在中國傳統教育的本體層面進行考查。從民族心理、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等方面對中國傳統教育的研究仍有待深入。我們不僅需要知道傳統教育“是什么”,更應該深入探究傳統教育“何以可能”的問題,即努力挖掘傳統教育的深層次結構。這才是我們最為需要關懷的“神”和“根”。
以上的分析,從修譜、中國傳統教育兩個維度出發,力圖說明本論文選題的可能性。如同數學二維坐標系一樣,這兩個維度構成了一個二維坐標系(如圖1),二維坐標系的原點便是論文的研究焦點——族譜撰修儀式的教育學意義。在對這兩個維度的文獻進行梳理、分析時,發現其中尚有亟待完善之處,這正為本研究提供了切入點。

圖1 二維坐標系示意圖
縱觀兩個維度的成果綜述與分析,可以發現一個共存特征:缺乏文化、心理、生命、教育深層次結構層面上的觀照。族譜撰修儀式的教育學意義作為這個二維坐標系的原點,首先在于打通了民俗學、教育學、文化學之間的聯系。將作為一種文化行為的修譜儀式作為研究對象,可以站在文化人類學及文化學的觀點和視野下,以“儀式和象征”的角度深入解釋族譜撰修儀式背后蘊含的深刻的教育意義結構。其次,在于填補兩個維度的空白。族譜撰修儀式的教育文化層面解釋,正是實現此目的的意圖所在。這對修譜研究來說,將修譜儀式作為一種文化現象,通過深描儀式空間、儀式內容、儀式程序等典型象征符號,進而解釋修譜儀式的教育學意義。對文化研究來說,力圖從文化、心理、教育三個層面解讀族譜撰修儀式,并將族譜撰修儀式植根于廣袤的社會文化生態背景之中,從全新的視角、全新的思路中淬取出有關的地方性知識。對傳統教育研究來說,修譜同時又屬于中國傳統教育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必然蘊含著豐富的傳統教育基因。我們可以借助教育人類學的相關理論體系,努力探尋出族譜撰修儀式的教育基因,以豐富傳統教育研究的內容體系,深化對傳統教育的認知和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