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lly
①
沈可可撿到了一只貓,一只黑底白色雜毛的貓。
沈可可看見它的時候,它躺在街邊的角落閉上了眼睛,偶爾喵喵叫一聲,上氣不接下氣,儼然是一副活不下去的模樣。
按理說她不應該收養這只貓的,她家里并沒有條件讓她收養,況且家里沒有人喜歡貓。可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她停駐在原地舍不得離開。
她想著,只要有人路過看見它救救它,她就離開。
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陽落了山,街上的霓虹燈全部亮了起來,照在她的身上,也沒有人走過去將貓撿起來。來來往往的行人那么多,大家都冷漠著一張臉從它的身邊繞過去。
這不是一只漂亮的貓,黑底雜毛,躺在那里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天開始下雨了,她緩緩撐起傘打算離開,走了幾步,咬住下唇,又折回來。
②
沈可可有了一只屬于自己的貓。
她從存錢罐里拿出積攢的壓歲錢,然后小心抱著貓去了寵物醫院。
這一看就是一只野貓。
醫生好心提醒沈可可:“野貓很難馴服。”
她搖搖頭,眼神清澈 :“我不要馴服它。”
“它會走的。”醫生拿起注射器小心往貓的身上打。
沈可可揪心看著:“沒關系。”
她只希望這只貓能夠好好的,能否留在身邊,并不重要。
③
顧知打電話給沈可可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沈可可躺在床上正在看書,反應了好半晌才意識到是誰打過來的電話。
“可可,我剛下課呢,你在干什么?”
她握著手機說不出話,隔著十個小時的時差,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徐徐道來這十個小時的作息。
然后她開口:“我打算睡覺了。”
一開口,她便有些懊惱。這實在不是應該拿出來說的話,即便這是實話。
對方一愣,好像才反應過來:“哦,對,我們有十個小時的時差,你該睡覺了。”
電話掛得匆匆,她其實并無睡意,只是單純不知道該怎么和對方聊下去。她從來不擅長主動,永遠是被動的接受。一旦對方切斷需求,她便毫無辦法。
其實她有很多想說的話,比如,她最近養了一只叫煤球的貓,而這只貓并不屬于她。
沈可可給貓取了一個名字,叫煤球。
煤球,她在每一個睡不著的晚上呼喊著這個名字。煤球還很虛弱,睡在飄窗上的枕頭里,尾巴一甩,沒有回應。
但僅僅是這樣,沈可可便覺得很幸福了。
它還在這件事就足夠讓人欣慰。
④
貓咪身體好了很多,能跑會跳,食量也大了很多。
要買貓糧,沈可可小心攥著變得薄薄的壓歲錢的一角小聲問醫生:“其他人買貓糧都是買最好的嗎?”
醫生看著她輕輕地笑了:“不是,他們都是買最適合的。”
“什么是最適合的?”
“量力而為就是最適合的。”
所以她量力而為地買了便宜的貓糧。
“我給不了你最好的,我只能給你最適合的。”
煤球埋頭吃著貓糧,絲毫不理會。
⑤
顧知和沈可可認識十年有余,從小學開始一起上學、長大。
說來也巧,兩個人小學的時候同班,初中的時候又很幸運地做了同桌,甚至高中,也不過是相鄰的隔壁班。這樣的緣分讓沈可可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這是天定的。
沈可可不善交際,從小時候開始便是這樣。面對人群沉默寡言,人越多越羞澀,扭捏地往顧知的背后躲。
顧知卻不一樣,從小到大,她都是人群中最受歡迎的那一個。人越多越得心應手,處理事情井井有條。
顧知曾經勸導過沈可可,要學著和人去相處。沈可可說,我有你啊。顧知說,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呢?
那個時候她還覺得“離開”這個詞很遙遠,卻不知道,原來轉瞬便是分別。
⑥
煤球不見了。
沈可可找了很久很久都沒有找到,她在房間的每個角落呼喊煤球的名字,但是沒有任何回應。
二樓的窗戶是開著的,只有窗簾在微風中飄蕩著。
沈可可空著手去寵物醫院,醫生看著她空手而來卻沒有半點驚訝。
“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的,你對它再好也沒有用。”醫生說的時候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問:“它會死嗎?”
醫生說:“不會,已經治好了。”
“那就好。”這是她唯一的欣慰。
醫生說:“如果你喜歡,可以常來我們這里看貓。”
她看了周圍的各種漂亮溫順的貓咪,會蹭著她的褲腳撒嬌,會沖著她喵喵叫,眼睛大而圓,干凈又漂亮,卻還是搖了搖頭。這些都是很好看的,但這不是她的貓。
她總是會很擔心,擔心一些很荒唐的事情,擔心原本并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離開。即便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真正到了那一天的時候,還是會慌張無措。心理暗示根本沒有用。人心是這樣的貪婪,習慣了便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擁有了,又怎么會去思考那些所得的緣由。
她擁有了第一只貓,從擁有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患得患失。于她而言,這是屬于她的貓,可于貓而言,它不屬于她。離開從一開始就是注定的。
“你為什么要養一只從一開始就不屬于你的貓?”
“它屬于過我,至少曾經屬于過。當然,也許這是我的自以為是。”
醫生從一開始就說錯了,被馴服的不是貓,是她。
兩個人之間,誰離不開誰,誰便是被馴服的那一個。
小王子馴服了狐貍,玫瑰花馴服了小王子。
她開始好奇,《小王子》里那只想要被馴服的狐貍,它最后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離開小王子的?
⑦
她越來越少和顧知聯系了,因為她開始不知道說些什么。
彼此的交集漸漸變得稀薄,能夠暢聊的話題越來越少。她原本就不是話多的人,一直被動地在原地等待著。
她突然想到,高一剛開學的時候她和顧知吵了一架。
那個時候她們不同班,即便班級相鄰,總歸還是隔著一段距離,更何況兩個人的課程不一樣,相約的時間自然而然變少了。
沈可可常常需要花很多時間去融入一個新的環境,包括現在。
在顧知的身邊,她總是需要靜靜等待顧知走到她的身邊,拉起她的手,帶著她進入不同的圈子。
不熟悉也沒關系,她有顧知就夠了。
但是現在卻不可能,兩個人所處的是徹徹底底不一樣的環境。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變得如此患得患失。從前毫不在意的東西,現在卻時時刻刻在她腦海中想起,讓她去證實。好像非要抓住點什么東西,心才能肯定下來。
是不是年少的友誼就是這樣的,非要把每一個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分一二三四五六,知道自己在對方心里的排序,心才能安定下來。
只是卻沒有給環境和人性留下任何余地,好像單單是那么一次排名,就決定了自己的生死。
沈可可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這個排名沒有任何意義。
盡管當時她所需要的不過是一個當下的心安。
她后來想起為什么和顧知吵架,想了很久,想到頭痛才想起來,那時她看見顧知和另外一個女生手挽著手共喝一瓶水。
她早早便知道顧知笑起來的時候是好看的,那天或許是陽光太大,讓她覺得顧知的微笑看起來格外刺眼。
⑧
她后來又見過一次煤球,在她第一次見到煤球的地方。她看見煤球懶洋洋地躺在屋檐上曬太陽,尾巴垂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快步走過去,一抬頭發現煤球不見了。
她發現,在這家的門口放了一個陶瓷碗,里面裝著貓糧。
門口一個老奶奶戴著眼鏡在繡花,笑著對她說:“上面是不是有只黑貓,那只貓野著呢,沒事來我這串門,非得叼點什么東西走不可。”
她問 :“您是它的主人?”
“不是,沒有誰是它的主人。”
那只貓是沒有主人的,貓糧也好,貓砂也好,放置在一旁的水也好,都是好心人為它偶爾的路過提供的些許幫助。沒有人想當它的主人,它也不需要主人。即便不在她的身邊,這只貓也能夠過得很好。
很多時候她也會想,是不是真的所有的事都和自己所想的一樣無法挽留。她的微信頭像依然是煤球,床頭柜上她和顧知的合影依舊放著。即便,她認為兩個人或許再也沒有和好的可能。但是,過往的那些時刻,她們是確確實實開心過的。
后來她看韓劇《孤單又燦爛的神:鬼怪》,里面的女二即便被催眠說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她也依然什么都記得。因為沒有不開心的事情,和對方在一起即便是悲傷的事也都是開心的。
曾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都是美好的,沒有不開心,即便最后你選擇離開,于我而言那些和你在一起的時光也足夠讓我回味很久。
⑨
她沒有想到會在家里看見顧知,所以開門的一瞬間愣住了。
顧知還是和往常一樣,日子一熱就穿著白色T恤、踩著一雙人字拖坐在沙發上啃冰塊。聽見開門聲喜笑顏開地迎過來,把碗里的蜂蜜冰塊舀了一塊往她嘴里塞。眉眼彎彎,笑瞇瞇地說:“辛苦了。”然后一把抱住她,“可想死我了!”
她身體有些僵硬,想到當時的分別,想到自己一個人,想到彼此的無話可說,想到顧知面對其他人的笑逐顏開,想到她剛剛的釋然。一切的一切,好像只有她在想。
顧知抓住她的手,看見她臉上曬得紅紅的便往空調處拉,像是兩個人從未分別一樣。顧知挽著她的手,笑瞇瞇,眼神很亮很亮:“你知道嗎,我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告訴你,我留學的這段時間遇見了什么,聽到了什么,我都想當著你的面親口告訴你。”
她咽了咽口水,視線落在飄窗處,那個枕頭原本是煤球躺下睡覺的地方,現在空蕩蕩的。
她輕輕開口,像是無數個黑夜里想要說出口的那樣:“這樣啊,我也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
關于我的小忐忑,關于我的小心思,關于曾經屬于我的那只貓。
我也想通通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