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晴的時候

若宇寒

風馳急雨，云壓輕雷。

童小宇塞著耳機在校園里的塑膠跑道上奔跑，他想沖破所有枷鎖，和勇敢來一次競賽。雨水順著他好看的下頜線流進了他的身體里，他多希望雨水可以沖走他身體里的所有委屈。

月光灑滿大地，又逐漸被黑暗所吞噬。童小宇微微上揚嘴角，但在月光下還是留下了不經意的失落。童小宇在自己的心房上寫下：一定要強大起來。

“小宇，走啦，一起去打球。”蘇梓帶著淺淺的酒窩對小宇說。

“不了，我的英語閱讀還沒有寫完呢，一會兒要交，你們去吧。”童小宇回絕，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我知道自己的球技很差，在球場上的姿態也很搞笑，沒必要每次都拉著我去，想看我丟人，才不給你機會呢。

童小宇心想。

蘇梓和童小宇是發小，讀同一所幼兒園，同一所小學，現在又讀同一所高中。兩人總是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滑冰，一起上培優班，像是形影不離的好兄弟。

但這只是外人看來而已。

其實我們看到的通常都只是表面，揭開光亮的薄膜，才會看到整片的真實。

火燒云在藍天的映襯下，像是一個美味的荷包蛋。空氣中夾雜著青春的氣息，可能酸酸甜甜，也可能辛辣無比。

——小宇，你能幫我把早飯帶給蘇梓嗎？

——小宇，這是我的那個……信，幫我給蘇梓好嗎？謝啦。

——小宇，你看你又是這樣的成績，蘇梓又是第一吧！

童小宇想要逃離，逃離到一個沒有蘇梓的世界里去，生活在他的光芒之下，自己永遠只能充當綠葉。憑什么我只能活在他的光芒里？憑什么？

蘇梓，你知道嗎？我是真的真的很討厭你！

童小宇在日記本里寫下這一行字，最后的感嘆號因為太用力，在日記本上暈開，像是一滴淚。而蘇梓正在斜后方和幾個女生聊著天，他漂亮的眼睫毛在眼睛上方輕微地跳動，嘴角是止不住的笑容，旁邊的女生們掩著嘴露出羞澀。

無論在哪里，蘇梓總是那么耀眼。如同沙粒中的一顆寶石，總是能被人一眼認出。

通常鄰居看到蘇梓后都會說：“瞧，這孩子長得可真好看，眼睛大大的，真是漂亮。”而看了看旁邊的童小宇會禮貌性地接上一句：“嗯，這孩子也很不錯，性格很好，很聽話。”

聽話乖巧，成了童小宇的標簽。

不得不承認，蘇梓長得的確很討人喜歡。身材修長，鼻梁高挺，眼眸清澈，笑容明媚，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王子。

這樣的他自然會成為長輩們的心頭好，會成為女生們討論的對象和八卦的焦點。

而童小宇，有著淺淺的酒窩，明亮的眼睛，可愛的小虎牙，姑且也算個干凈明朗的少年。只是，和蘇梓相比，他又顯得那么普通。

遠處的櫻花紛紛揚揚地四處散落，花瓣在空中旋轉著，像在起舞。可是它們的花期卻那么短，令人惋惜。

可是我連最短的花期都沒有，童小宇心想。

童小宇和蘇梓一同上下學，一同去食堂吃飯，一同在教室里寫習題。聽同一首歌，看同一部電影，上同一個補習班。甚至，對同一個女生有了懵懂好感。

總之，在所有人看來，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好到有時他們會同時成為八卦的焦點。

偶爾會有女生開他們玩笑。

——喲，你倆又在一起呢？

——嘖嘖，你們兩個關系可真好。

通常，蘇梓只是笑一笑，不過多理會。而童小宇在心里給了對方回答：討厭他我都還來不及，怎么會是你想象的那樣？

在兩個少年的故事里，通常都會出現一個女主角。于汐溪很幸運地成了童小宇和蘇梓中學時代的第一番位女主角。

于汐溪初看并不驚艷，她安靜內斂，寫一手漂亮的字，會在沒人的時候低聲吟唱一些安靜的民謠歌曲，總是穿著白色雪紡長裙，背著文藝的大斜挎包。她獨特的氣質將她平和的五官襯托出不一樣的味道。在不知不覺中，她同時走進了兩位少年的心里。

于汐溪和其他女生一樣膚淺，童小宇在日記本寫道。

在蘇梓和童小宇之間，于汐溪選擇了蘇梓。

天空被云霞染紅了一大半，另一半卻依然藍得像是被洗滌過。成群的和平鴿飛過頭頂，童小宇站在學校的天臺上，遠眺前方。

像所有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一樣，蘇梓和于汐溪總是并肩走在校園中的梧桐樹下，或交談，或遠望。

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倆關系好，童小宇帶著醋意嘟噥著。

陽光碎碎的，透過窗紗斜灑在童小宇的課桌上。那些斑駁的影，很明亮，也很好看。童小宇試著用手去抓住那些亮光，可是不管怎么努力，他始終也抓不住。像是指縫間的沙粒，抓得越緊，流得越快。

偶爾在食堂。

——哎喲，你說他啊，長得又沒有人家蘇梓好看，學習也沒有人家蘇梓拔尖，據說家境也沒有人家蘇梓好吧！

——是啊是啊，就那樣還一天到晚裝憂郁，以為自己是冰山王子？

——長了兩個酒窩在他臉上簡直就是浪費，你看人家蘇梓笑容溫暖，眼眸清亮。

通常聽到這些評價，童小宇只能獨自吞咽，裝作沒聽到繼續向前走。

只是他的背影，顯得無比落寞。

校門口三三兩兩的人從童小宇身旁走過，眼含笑意，聲音明亮。操場上的學生從童小宇身邊經過，耳邊是男生低沉的聲音和女生清脆的笑聲，他們像一道道亮麗的風景。學生宿舍門口，有家長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對身旁的孩子噓寒問暖。

童小宇從他們的身旁輕輕走過，不愿多做停留，陪伴他的只有耳機與日記。

這種日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耳邊是父母喋喋的話語。

——看看人家蘇梓，多向人家蘇梓學學。

——蘇梓最近怎么樣了啊？

——蘇梓好久沒來家里玩了，有點想這個孩子了呢。

童小宇由傷心陷入絕望，然后又萌發了不甘之心。

他告訴自己，一定要以翠綠的方式鉆出地面。

學校角落里的蒲公英開始漫天飛舞，載著那些男孩女孩們的希望和夢想、委屈與不甘，撒播在了藍天上。

那些傷心，那些嘲諷，那些委屈，那些不甘，都幻化成堅定的力量，在內心翻滾著，在藍天上飛翔著，在草原上馳騁著。

之后，童小宇開始拼命背書，努力學習。做題做到雙手發麻，背書背到嗓子嘶啞。

因為他知道，他能做的唯有好好學習，只有好好學習才能和勇敢相遇。

童小宇一定可以在分數上戰勝蘇梓，一定會的。

在期中考試中，童小宇依舊沒有考到班級第一，只是他輕松地戰勝了蘇梓。蘇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名次倒退到令人大跌眼鏡，而更加讓人想不到的是，原本成績中上的于汐溪，這次她的名字高掛在名次表的頂端。

——于汐溪好棒啊，進步居然這么大！

——蘇梓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呀，居然后退了這么多。

沒有人在意童小宇的進步，也沒有人看見童小宇的努力。因為沒有了蘇梓這個發小，他普通得直接沉入了汪洋大海，自然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手牽手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望著天，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童小宇嘴里哼著歌曲，逆著風，站在午夜的星空里。

夜，靜謐而又美好。星星，若明若暗。

過往像電影畫面一樣，一幀又一幀地閃現在他的腦海，如漣漪般蕩漾開來。記憶中，兩個少年飛快地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向閃著光的遠方奔跑。記憶中，蘇梓閃著干凈的眸子 ：“小宇，不要難過了，下次一定會考好的，叔叔阿姨不會怪你的。”然后露出清澈的笑容。記憶中，還是幼時的模樣，蘇梓剝完一個橘子，然后數了數，分了一半給他……

那些最好的時光，好像真的都回不去了。

日子不緊不慢地單調重復著。只是，蘇梓和于汐溪逐漸疏遠了，他說自己想要好好學習，希望可以考上心儀的院校。

于汐溪表示理解，并和蘇梓下了賭注，下次考試誰的名次高，誰就要給對方買一個月的早飯。蘇梓毫不猶豫地答應。

雨后初霽，云開霧散。放學之后的回家途中，童小宇路過江邊，看見蘇梓正坐在江邊扔石子，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那是童小宇從來沒有見過的，如此孤單且落寞的蘇梓。

童小宇看著蘇梓的背影，在金黃色的夕陽下，竟顯得如此美好。他把單車推到了蘇梓的身邊，笑了笑說：“阿梓，一起回家吧。”蘇梓轉身看了一眼他，上揚了嘴角，一把勾住童小宇的肩膀，共同走向回家的路。

在金黃色的晚霞下，兩個單薄的少年推著單車，似乎在走向他們閃著光的未來。

夕陽把他們的身影拉得好長好長。

穿過瓢潑暴雨，晴朗終會來臨。

放晴之后，光芒總會并駕齊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