漿菓
或許記憶本就是神奇的東西:你以為它會深植于腦海,但在之后的時間風暴的席卷中,它又會搖搖欲動不再堅穩;等你錯以為它已遠逝不可追,可這一首歌一個夢的澆灌又讓它漸漸盤根錯節。若不是又想起甄發敏,我大概不會興起這么多感慨。
這個神奇的女孩子,是在高一那年轉來我們班的。她的自我介紹一本正經,可底下的同學卻爆發出一陣狂笑:甄發敏,蒸發皿,居然和化學儀器同音,她爸媽一定是人才。
因為這個名字,她一開始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而隨著相處時日愈多,甄發敏身上的光芒也越發閃耀——雖然來自偏遠農村,但她并不自卑拘謹。相反,她樸實勤奮,熱情開朗,笑時那一口白牙和甜美梨渦,讓人見了只想放下心防。后來的幾次班級活動,甄發敏的歌舞表演更是叫人驚艷。即便現在回憶起來,我腦中的形容也仍舊帶有詩意。她是花與葉的結合,是化為凡身的精靈。這樣美好的女孩兒,與當時的我形成了截然反差。
對這樣的女孩,我的欣賞之中不免夾雜了自卑和抵觸。而甄發敏,像是對我這些復雜心思毫無覺察,事后回想,或許是聰慧的她顧及我的自尊而選擇了忽視。因她的真摯善良和主動關懷,我們在高二上學期成了朋友。
“你學習好,是我的榜樣和動力呀。”她說。
“以前只是同學,現在成了同桌,你說是不是緣分?”
她的笑容那么純粹,聲音那么好聽,在日復一日的溫柔攻勢下,我早已忘卻之前的計較和猶疑。到了后來,我倆已經親密到一起吃飯看書、共享一副耳機的地步。
“心很空/天很大/云很重/我很孤單/卻趕不走……”
我側頭看向甄發敏,她閉著眼,陶醉地在膝上打著節拍。
往后的一段時間,她時不時在嘴邊哼唱這首新淘來的老歌,還將它設為單曲循環。那陣子的甄發敏,像著魔一般,而做事也神神秘秘。
“咦,甄發敏沒和你一起啊?”被同學撞見,形單影只的我難免尷尬傷感。我也納悶:曾經朝夕相伴的好友,為何突然不和我同行了?往往這時候,我腦中就會回響起那個旋律,提醒她對我的重要性。
班級舉行元旦晚會時,我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下面有請甄發敏同學帶來歌曲《那女孩對我說》!”
她站在教室的日光燈下,綻開一抹淺笑,仿佛是幽幽盛開的曇花,短短一首歌的時間,卻足以讓人終生不忘。
“一個人心中/只有一個寶貝/久了之后/她變成了眼淚……”
她看著我,面露深情,仿佛我真是她的寶貝,會變成珍貴的眼淚。
她還告訴所有人,這首歌是送給我的。
在長久的掌聲中,我羞愧又感動:為自己之前所有的誤解和怨惱,為甄發敏此刻坦誠的善意和真心。
晚會結束后,甄發敏拉著我去了操場。或許是剛才的氛圍太過熱鬧煽情,現在一下變得靜寂,我們反倒不適應。所以她開始一個勁兒地說話,來掩飾百感交集的心緒。
“哈哈,我們這個年紀哪知道愛人愛得遍體鱗傷的滋味?所以呢,我把歌詞改成了‘希望她不要忘了我/希望她永遠曉得/常常孤單的我/遇見她變得很快樂……”
“好啦,我知道啦。黃義達的代表作,愣是被你改成了甄氏小情歌。”我抱抱她。平常大大咧咧的我,原來也是會害羞無措的。
可惜后來,誰也沒料到,這樣的擁抱,會變得此生難有。新學期,甄發敏像變了個人似的:活力十足的女生,開始頻繁唉聲嘆氣,班級排名也是一退再退。那首見證我們堅貞情誼的歌,也從此銷聲匿跡。好多次我問她是否有什么心事,她卻總是避而不談。
她要退學的消息傳來那天,不過是個尋常的日子。聽到班上同學議論這件事,我還以為是在開玩笑。直到看到那個位置空著,我才確信那是真的。
打電話,發短信,統統沒回應。過了好久,久到我覺得我們這輩子不會再見面的時候,我竟然在街上碰見了她。甄發敏背著背簍,牽著她弟弟。我立馬叫住了她。她一臉驚訝,顯然沒想到會再遇到我。
“怎么一聲不響就退學了?”
“沒辦法,家里條件不允許,再說我也考不上大學……”
她說得輕松。但我知道在這無所謂的背后,其實暗藏著太多無奈和沉重。她曾感慨,讀書上學對她而言,就像是在做白日夢。
我們像往常那樣,擁抱著道了別。然后我一口氣跑到路邊的小巷里,想起她最后說的,要每天開心,要好好讀書,我的眼淚就開始嘩嘩地往下流。
以前我問她,為什么會喜歡《那女孩對我說》這首歌,她回答說就是莫名其妙被吸引了。
那天我隱約感覺,這種莫名其妙,或許就是冥冥中的暗示和指引:從今以后,她會變成我心里的眼淚。我會盡量微笑,努力上進,連帶著她的那份一起。如歌中所唱,會是“我保護她的夢”,并且“背著她的夢,一步步向前走”。
過了這么多年,那些悲傷和想念早已淡去,若不是前不久偶然聽到熟悉的曲調,再加上昨晚夢到甄發敏,大概那段記憶我會很少觸及。但我深知,那首歌,和那個女孩對我說過的話,我會永遠銘記于心。也祝福這位早已失去聯系的老友,不管身在何處,都要活潑閃耀,一如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