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兒女

陳竹

雖然之前在國內看過《江湖兒女》，但日本電影院上映時，我又跑去看了一次。賈樟柯鏡頭里的中國，總是讓人十分懷念。特別是在海外看他的電影，懷舊感更加強烈。

賈樟柯不管是拍他的故土山西汾陽還是異鄉都市，里面的那些景和人總會讓我們有一種感受——在高速發展中的時代下，有一些面貌好像被遺留，好像被那個前行的洪流所落下，好像沒有跟得上變化的步伐。這些面貌，可能是一些實體的城墻瓦檐，可能是具體的風俗習慣，也可能是抽象的兒女情長。總之，這些面貌我們都很熟悉。

《三峽好人》《山河故人》《江湖兒女》，看這幾部電影時，我總是會想到一些日本電影里的鏡頭，比如北野武的《花火》，電影里的人面對著當下所處的環境，停下來站在路旁發呆、不說話，你會覺得他們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可以去何方。

一些事情開始，同時一些事情在結束。就像《江湖兒女》里，2001年是北京成功申奧的一年，同時也是山西省大同市宏安礦山決定關閉的一年。模特巧巧（趙濤飾）的父親因為煤礦關閉而失業，兩人打算跟隨經濟開發計劃的浪潮移住新疆，巧巧希望在那里和戀人斌哥（廖凡飾）開始新生活。混江湖的斌哥在一次街頭火拼中遭到暗算，巧巧為了保護斌哥在街頭開槍，被判刑五年。出獄以后，斌哥卻背棄了她。巧巧往返于大同和新疆之間，在這長達 7700公里的路途中去尋找已失去的愛與仁義。

影片里，出獄后的巧巧在旅途中一直拿著一瓶礦泉水。這個情景讓我想起《三峽好人》中在長江的客船里的趙濤，同樣也是拿著一瓶礦泉水。趙濤就好像賈樟柯作品里的女神繆斯。在他的作品里，趙濤似乎在中國一段沒有休眠不斷發展的時間里總是不斷逆行而上，你可以說她看上去格格不入，可她就好像手里拿著的那瓶礦泉水，具備了一種純粹和透明。

影片結尾，看起來好像重新找回愛情的巧巧守護著輪椅上的斌哥，最后還是被他拋棄。而與之對應的，是看起來混亂不堪、仁義喪失殆盡的大同街頭。

最后一個鏡頭，在監視器里的那個什么都失去了的巧巧徘徊不定。這多少有些諷刺。我們的安全與幸福觀是在一個監視社會下所建立起來的。而真正的仁義、愛、人與人的羈絆好像全都是過去式。曾經你便是我、我便是你的生死與共交情，已經再也回不來。那不只是巧巧和斌哥，還有在高速發展中的每一個人，留下的只有監視器里冰冷的記錄。曾經混江湖的、用暴力的方式來守護治安的人，對于“監視器”來說只會被定義成“暴力”。固執于仁義與愛的如巧巧那樣的人，會不會漸漸成為只是被保存被記錄下來的數據，成為一個標本？

這部賈樟柯的作品正是關于失去的時代、失去的人的寶貴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