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廚

李勝利

清乾隆年間，河東王官城有兩個有名的飯莊，一個是東城的“老杜家”，一個是西城的“西來順”。

這兩個飯莊都以羊肉鍋見長，南來北往的人，上集趕會的人都要來這里吃上一碗熱乎乎的羊肉湯，外加兩個餅子。尤其是秋冬季節，喝下一碗羊肉湯后，一身熱汗，真是爽快。

老杜家的飯莊上下兩層，上層多為雅間，供達官貴人享用；下層大飯店，一般平民來后坐下吃上兩個餅子、一碗羊肉湯，然后走人。老板姓杜，名心源，個高體瘦，為人憨厚。他家的羊肉選用草坡谷的山羊，再加上祖傳的羊湯調料秘方，湯純味長，配上豆腐、粉條、羊血，吃后無不稱好。但他有一個規矩，每天只賣一百碗，多一碗也不賣，所以想吃老杜家羊湯的人，去遲了就吃不上。

而西城“西來順”全天營業，啥時來啥時有，許多趕不上吃“老杜家”羊湯的人只好到這里來，但這里的羊多選用西谷的綿羊，在配料上也不及“老杜家”。

就在老杜家羊湯紅火之時，又有新的動靜，就是吃一碗羊湯免費配一壺老酒，這里有句俗話，羊肉配酒，越喝越有。這酒是老杜家用柿子秘制釀造的，吃著羊肉喝上一點柿子酒，溫而不燥，膩中除味，真乃神仙生活。這另一項叫百碗不賣，就是吃最后第一百碗的人不收錢，免費供給。

這邊火了那邊自然就冷清了，西來順的老板錢廣發這幾日愁得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心想這可咋辦？錢廣發生得矮墩墩胖乎乎，和他打過交道的人都說他大腦遲鈍、小腦發達。自從老杜家聲名鵲起，他的生意愈發舉步維艱了。

錢廣發不甘心，心想這怎么能成，祖業不能敗在自己手上，再說賣一樣的羊肉湯，咱不如人家，怕眾人笑話。不行，我得會會這杜心源。錢廣發一人從西城走到東城。老杜家一個店伙計把他迎了進來，上前招呼：“錢老板，您可是貴客。”說著把錢廣發往樓上雅間引。錢廣發一邊走一邊四下看，這里食客滿員，人們津津有味地吃著羊肉湯啃著餅子。大多數人認得錢老板，心里奇怪，這錢老板來這里不是為了吃羊肉吧，想必有什么大事。人都有看熱鬧的心理，紛紛仰頭朝樓上想看個究竟。

杜心源急忙趕來，剛進雅間就抱拳：“對不起，貴客到來有失遠迎，見諒，見諒。”錢廣發一笑，“聽說這里的柿子酒正道，來品嘗一下。”杜心源喊來伙計先上一壇老柿子酒，再上四盤涼菜，這可是看家的小菜：一盤羊肚，一盤羊雜，一盤羊骨，一盤羊肉。別說吃，看都讓錢廣發看不過來，原來羊肉還可以這么做。

倆人邊吃邊談，可話不投機，說了三五句話倆人就吵了起來。錢廣發讓老杜家取消免費給食客的那壺柿子酒，杜心源當然不樂意，他的意思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錢廣發認為這是變相降價，把食客都搶了。

最后，錢廣發提議，既然競爭，就搞個比賽，決一輸贏。“好！”杜心源一口答應。錢廣發還有個附加條件，如果杜心源輸了就得取消免費給食客的那壺柿子酒。

這事驚動了王官城中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召集達官貴人、上層名流十人給比賽當評判，十日后在王官城中關帝廟廣場舉行，還規定比賽必須由雙方掌門，也就是店老板親自掌勺，不得用廚師代替。

初秋季節，夜深人靜，杜心源獨自坐在書房沉思，女兒秀琴慢慢走進來，手中提一壺溫好的柿子酒，給父親倒上一杯。秀琴年方二十三，長得眉清目秀，從小學得琴棋書畫，聰明過人。對于這次比賽，她認為關乎老杜家的名聲，要父親認真對待。父親杜心源知道女兒的心情，心疼女兒就讓她不必操心，父親自有辦法，就是在想用羊雜肉做的四個涼盤中還少一個好菜。秀琴一笑說這好辦，女兒獻給你一道好菜叫：群羊上山。就是用羊雜肉拼上一盤，上頭撒上綠色的蔥絲。父親一笑，這倒是好菜。

十天后，比賽如期舉行。關帝廟廣場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四面八方的鄉親都來看熱鬧。有趣的是在人群外圍擺了許多小吃攤，有賣涼粉的、豆腐腦、包子、餅子夾肉、扯面，真如趕會一般。

關帝廟廣場坐北朝南擺上一排桌子，叫觀禮臺，知府大人坐在中間，兩邊各坐五個人，都是王官城有頭有臉之人。觀禮臺前擺了一塊大牌匾，上書“神廚”兩個金色大字。

觀禮臺前左右各擺上一套案板鍋碗，杜心源站左案，錢廣發站右案，知府大人一聲令下，二人開始忙活起來。比賽規定每人只準帶一人為幫廚，杜心源由女兒秀琴打下手，錢廣發由二十多歲的兒子錢林幫廚。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鄉民。

生火洗菜是下手的事，只見秀琴麻利地把火燒著，不一會兒大鍋就開了。杜心源扎條白圍裙，往鍋里放羊骨羊架，還有一些調料，秀琴又開始把羊肚、羊心肝切成絲，把白蘿卜切成條以備用。

再說這邊，錢家大兒子錢林也是把好手，不一會兒就把各種料備齊，鍋已燒開，靜等父親錢廣發操作。

一個時辰過后，兩邊菜已做好，老湯已燒成，知府大人讓端上來。杜心源的四盤涼菜是：涼拌羊肚，醋拌羊雜，辣子羊肝，群羊上山。眾人一看，驚呼：好！四盤涼菜，色香味俱全。

那邊錢廣發的也不落后，四盤涼菜分別是：羊頭切片，羊肚拌絲，羊肝切片，羊雜醋拌。十個評委品嘗過后，不分上下，難以評判。

知府大人喊聲：上羊湯。秀琴馬上把熱騰騰的羊肉湯端了上去，錢林也把香辣辣的羊肉湯端了上來。

再看這羊肉湯里，細長的紅芙粉條，成塊的白豆腐，長條的羊血塊，寸長的白蘿卜條，大片的羊肉片，大碗里湯上飄一層紅辣子，蔥花香菜點在其上，真是料香湯美，吃一口美透心底。人們猜想，這回老杜家贏有七八。

最后，知府大人宣布結果，大出人們意料，錢老板取得“神廚”的稱號。杜心源和女兒秀琴都傻了，站在那里半天回不過神來。最后，杜心源讓女兒秀琴過去要一碗嘗嘗。錢林小心翼翼地端過一碗來，紅著臉對秀琴說對不起。秀琴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對不起的！”

杜心源嘗過之后，確實湯味勝過自己做的，但是湯里放了什么料他心知肚明，走到正在洋洋得意的錢廣發面前，說了一句：“做生意要講良心。”扭頭就走了。

杜心源承認輸了，自愿取掉免費給食客的那壺柿子酒，但食客不見少。錢廣發的“西來順”客人漸漸多了起來，錢廣發手端小茶壺，看著店內眾多的食客，心里得意揚揚。

秋冬季節，天氣轉涼，老杜家的生意雖然有些冷清，但也可以。杜心源多日不出門，今日走在街上散散心，見街坊張二嫂和丈夫在街上廝打，看不過便上前拉開二人，問清緣由。張二嫂哭道，自從丈夫吃了西來順的羊肉湯后，人就像著了魔一樣，天天要去吃羊肉湯，窮人家庭哪能供他如此大吃，沒錢他便變賣家產，攔也攔不住，只好和他扯打。

杜心源勸其丈夫：“羊肉湯暖身，五六天吃一次足了，不必天天去吃，多吃燥心，對身體也不好。”不料這男人嘆口氣說：“杜老板有所不知，自從那天我們幾個好友相隨去吃了西來順的羊肉湯后，感到味道美極了，第二天又去吃了一次，接二連三吃了幾次，我們幾個每天都想吃西來順的羊肉湯，不吃的話感到渾身乏力，上下都不自在，沒辦法呀。”杜心源心里明白咋回事，決定找錢廣發談一次。

早上起來，杜心源草草吃過早飯，信步走在街上，朝西城走去。好在西城不遠，半個多時辰就到了“西來順”。店伙計見杜老板到來，趕緊招呼上樓，引進雅間，倒上茶水去叫錢老板。

錢廣發好像知道杜心源會來，笑哈哈地說：“杜老板，貴客呀，來品嘗我家羊肉湯？”杜心源一笑：“找你不為吃羊肉湯，你心里應該明白。”杜心源是直性子，告訴錢廣發不能再用那個秘方做羊肉湯了。

錢廣發裝作不解，問什么秘方？杜老板喝了一口茶后，慢悠悠地告訴他自從比賽那日吃了一口你家的羊肉湯，就知你用的是什么秘方，還用明說嗎？錢廣發自知理虧，但還不服軟，說杜心源見錢家生意好了，眼紅了。一場談話不歡而散，杜心源心里很不是滋味，要求和錢廣發再比賽一次。

說起容易做起難，首先這知府就不同意，知府認為這神廚的牌子既然讓錢廣發贏得，你杜心源就得認輸，再比就不好給民眾交代了。杜心源說他這羊肉湯配方有問題，禍害老本姓。知府問是否有證據，杜心源雖然沒有證據，但他知道羊肉湯配方有問題。可知府對他這番話不予理睬。

女兒秀琴告訴父親，讓她來辦這事。其實秀琴和錢林已暗戀多時，倆人見父輩相爭心里很著急，就想插手解決這事。當秀琴從父親那里知道錢家在羊肉湯配方上搗鬼時，就有點氣憤，當下找到錢林。錢林聽后大吃一驚，表示不知情。秀琴不依不饒，錢林表示自己愿意回家說服父親。

杜心源是個直性子，等不及了，就又找到錢廣發。這次倆人談了三個時辰，談的什么無人知曉。只是回來后，杜心源拆掉老杜家的牌匾，決定不賣羊肉湯了。眾人不解，紛紛勸阻，但誰也勸不住，老杜家改賣柿子老酒了。

賣柿子酒生意一樣紅火，每天前來打柿子酒的人絡繹不絕，只是人們百思不解：老杜家為什么不賣羊肉湯了呢？只有杜心源心里明白。只見他每天搬個椅子坐在門前，喝著香茶，樂悠悠地看著前來打酒的人們。直到有一天，店伙計急忙忙地從街上跑回來，告訴他官府查封了“西來順”，收走了錢家的“神廚”牌匾。杜心源長嘆一口氣，連說報應呀。

這一天終于來啦。那天，杜心源苦口婆心地和錢廣發談了三個時辰，終于說服了錢廣發，條件是杜心源不再做羊肉湯的生意，剩下獨一家的西來順，改掉他家在羊肉湯里的配方。因為他們在羊肉湯料里添加了大煙殼，這可是違法生意，怪不得人吃了后有癮。

錢廣發答應去掉湯料里的大煙殼。過了一段時間，財迷心竅的他見生意有點冷清，又開始在湯料里添加大煙殼。終于東窗事發，落了個身敗名裂。

王官城的居民少了羊肉湯店心里很不是滋味，眾人一再要求杜心源重開老杜家羊肉湯店。杜心源搖搖頭，說他不仁我不能不義，當初答應錢廣發從此不再開羊肉湯店，做人不能不講信義。不過眾人想吃羊肉湯，他還是有辦法的。

過了幾天，在老杜家隔壁開了一家羊肉湯店，名為“龍鳳呈祥”，店主人就是秀琴和錢林。

杜心源每天還是坐在店門前喝著香茶，看著隔壁吃羊肉湯的熱鬧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