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茜

“何謂價值企業?有管理、有倫理、有治理、有法治,法商結合的現代企業。”時任中國政法大學商學院院長的劉紀鵬寫道。
法商結合具體含義是什么?有著怎樣的現實意義?現代企業追求的價值觀有哪些變化?隨著市場經濟法制體系不斷完善,法律與倫理,監管與創新,在企業發展中應該發揮怎樣的作用?《商學院》記者采訪了劉紀鵬教授。
“我不是一個從書齋里讀出來的教授,而是一個在實戰戰場上帶兵打仗打出來的教授。”劉紀鵬在接受采訪時如是說。
3年前,已屆退休年齡的劉紀鵬在中國政法大學領導“五顧茅廬”誠邀下,毅然出任法大商學院院長。作為中國“企業股改第一人”,跨界管理、金融和法學,兼備政府、企業和學界經驗,劉紀鵬履歷熠熠。早年,他是社科院和中國證券市場研究設計中心“聯辦”的研究者,參與《公司法》《證券法》《基金法》《國資法》等法律的修改和起草,管理企業咨詢公司,主導了近300家企業的股改。后又回歸校園,成為學術領域的實戰派。如何將實戰經驗和理論沉淀,應用于教學是他一直在努力的。
在開創“資本金融學”學科后,劉紀鵬秉承著“自我實現”的目標,在法大商學院發起編著《法商管理學》,第一次明確定義了法商管理概念,成為這一學科的開山之作。
《法商管理學》以創新法商融合理論體系,確定了以公眾公司和基金作為法商主體的定義,明確了四大法商行為——工商倫理、企業管理、法人治理和公司法治為框架。同時本書涉及哲學、倫理學、管理學、經濟學和法學諸多領域,填補了法商結合領域的空白。
劉紀鵬直言,得益于正確的方法論,所以他在每到一個新領域都可以發現別人看不到的機會和問題,這樣做事效率就會更高。這與中國改革重視方法論有著共通之處——把握改革方向和節奏,循序漸進,由淺入深,尊重國情,借鑒規范,以內部改革為主導。
在劉紀鵬看來,中國四十年的改革始終是經濟實踐走在前面,“摸著石頭過河”,但經濟改革深處是產權,產權制度的保證是法律,所以“法商結合”,經濟實踐在前面探索,法律制度在后面做保證,就成為必然。因此,《法商管理學》的誕生迫在眉睫。
具體來看,第一,法治市場經濟需要法商管理學。根據改革開放40年的經驗,中國要順應市場經濟發展規律,不能走計劃經濟老路,而維護市場經濟秩序、公平競爭,法律是重要抓手。隨著中國企業深入全球化市場,更需要遵守國際規則和規范。人類要構建命運共同體,只能共融于市場經濟環境才能實現共享、共商、共建。
第二,法治市場經濟呼喚雙輪驅動,一個是效率,一個是公平。勞動者和資本之間的矛盾是市場經濟發展幾百年以來沒有解決的問題,演變到今天,要實現和平共處,依然需要法律代表的公平和財富代表的效率共同發揮作用。既要做大蛋糕,又要切好蛋糕。
第三,建立親清式的政商關系需要法商管理。目前,政治家掌握著如此多資源,以資本市場為例,審批制還在發揮巨大作用。民營企業家需要和監管機構“勾兌”,這一過程往往親和清就難以描述清楚。所以,完善法治體系,規范法商行為,用法商關系取代政商關系有重要意義。
第四,現代企業治理涉及的法律問題越來越多,需要法商管理知識。現代大公司在治理過程中,業務種類越來越復雜,規模越來越大,法律問題滲透到企業的方方面面,已經成為企業家和企業必須要研究的問題,否則,將會為企業經營埋下諸多隱患。
第五、傳統工商管理走入困境呼喚法商管理學的創新。商學院教學改革必須跟上時代步伐,以理論聯系實踐,法律必須植根經濟,并為經濟服務,規范要與國情有機結合。
劉紀鵬認為,目前理論界存在一些不好現象,比如喜歡將簡單問題復雜化來顯示高深,以及嚴重脫離實際。不同國家、企業的發展存在共性,也同樣存在特色和個性,而理論的應用需要因地制宜。
法商概念在1913年最早出現在法商學院時就已提出,至今已經有一百多年歷史,法商結合概念提出也有十幾年,但是對這一概念的定義和內容始終沒有明確。
劉紀鵬認為,在曾經是“兩張皮”的經濟管理學和法學都遇到理論與實踐脫離挑戰時,《法商管理學》的創新在于將多學科交叉邊緣融合,成為一門新學科。
在四大法商行為中,劉紀鵬提出,工商倫理要在公司法治之前,讓法治滲透到公司管理中,讓法人治理,上承管理,下承法治,實現三者之間有效對接。
在法商管理學的課程中,商業倫理、企業社會責任和商事法律基礎都是重要的分支課程。倫理和法律是從不同層面對商業行為的約束和引導。當下,當更多企業希望能通過價值觀引導力量,來激發員工的創造力和信心。法律此時又扮演怎樣的角色?
“法律約束只是最低綱領,遵守倫理道德位于法治之前。”劉紀鵬說,面對法律的約束力,企業要想在法商時代自立于潮頭,需要經歷從自為到自覺的過程,不能僅僅做一個“不作惡”的企業,要擁有更高尚的法人人格,履行社會義務,承擔更多社會責任,形成新的價值文化。
劉紀鵬指出,價值企業和企業價值是兩個概念,而大家更習慣追問企業追求的價值到底是什么?人有價值觀,法人企業也有價值觀。談價值企業或企業價值,本質上是談現代法人企業應具備怎樣的價值觀。
而企業追求的價值,從最早市場經濟理論總結,追求利潤最大化,股東利益至上,到第二階段開始重視企業相關者利益。關于這一討論,自市場經濟出現以來一直延續。
在16世紀,英國第一個具有現代意義的股份有限公司誕生,與傳統私人作坊和合伙企業就有了巨大區別。隨著公司發展規模擴大,實現了資本社會化、經營社會化、人才社會化和風險社會化。這四個社會化關系著四方面利益相關者。
首先,資本社會化需要考慮股東利益;經營社會化需要考慮消費者利益,人才社會化需要考慮包括高管、普通勞動者的利益;風險社會化需要考慮社會環境,比如環保、法律法規等。
這也要求企業法人的價值觀需要以追求企業系統價值最大化為目標,并非單一維度的利益。
作為法商主體主要包括公眾公司和基金,因為兩類公司都有龐大的價值鏈。無論是制造業,還是高新技術企業,需要的社會資金巨大,但是,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對社會的影響力巨大,甚至具有“破壞性”,比如安然、世通、銀廣夏、康得新等上市公司的法人治理、法人犯罪、公司法治等一系列獨特的法商問題。但是,這類企業只承擔有限責任,一旦破產,不僅僅會影響股東,還會牽涉更多債權人、消費者。基金和基金管理公司也依賴價值鏈體系,如果無法實現合作伙伴的共贏,很難持續。
在這一背景下,法商企業是市場經濟的主體,也是主要矛盾。未來共融于市場經濟之中,而市場經濟的核心問題是,公司時代的來臨和公司企業的治理。所以,無論是實體企業還是金融企業,都需要以戰略利益高度,關注供應鏈體系利益相關者的利益。
“從宏觀發展看,市場經濟是公司時代。資本之水,載著公司之舟,穿透國界,打破民族界限,在國際化市場平臺和跨國、跨地區的經營中馳騁。”劉紀鵬講道。
管理學本身是一個交叉學科,與實踐聯系非常緊密。目前的企業管理教學面臨挑戰,如果不創新,不進行更廣泛的交叉融合,很難應對現實考驗。所以,管理學必須圍繞情商學、心理學、邏輯學、法商學去推進,才能適應新形勢下的工商管理發展趨勢。
企業家是推進市場經濟發展的脊梁,關于企業家精神內涵,首先是創新精神。無論是中國夢的實現,還是世界經濟的發展,企業家都扮演著重要角色,他們是創新者、改革者,引領科技創新帶來的商業變革。
第二,遵守倫理和法治。科技創新不能損人利己,為債權人帶來巨大風險,要風控把握,遵守法治精神,照顧相關利益共同體,追求企業系統價值最大化。
劉紀鵬認為,如果企業家學習了法商管理,具備了公司法治的基本理論知識,創新將更有效,風險更小。
隨著技術變革加速,商業創新層出不窮,產品迭代加速,競爭環境更激烈,這對管理者和政府監管機構都提出了更高挑戰。
面對法律的滯后性,劉紀鵬認為,第一,企業的創新需要在倫理范疇進行。在市場經濟體制下,只有創新才有生命力,無論是科技、人文還是法制。創新也需要尊重底線。在日新月異的技術和商業模式變革中,法律法規的制定很難跟上節奏,這時基本的道德倫理發揮著很大作用。
第二,不斷完善法律法規,緊跟實踐步伐。法律不是維護舊體制的簡單保護者,在科技變革下法律也需要緊密跟隨環境變化,貼近經濟實踐活動,成為創新的同步伴隨者、推進者。當數字貨幣、區塊鏈來了,法律法規也要即時跟上。
在法律法規沒有明確規定的灰色地帶,有朝兩極發展的可能性。一方面可能在發展演進中逐漸合法化,一方面也可能變為違法行為。對于立法者,在科技創新過程中,要把灰色地帶和違法地帶嚴格界定清楚。
劉紀鵬指出,“空子”不是“鉆”出來的,而是客觀存在。如果企業家不“鉆空子”,監管者可能永遠處于弱智狀態,無法提升治理能力。當企業家“鉆空子”,立法者“補空子”,社會共同驅動,才能推進市場經濟發展。否則,沒有容錯機制,商業活動也將缺乏活力。
他舉例到,現實社會中,企業主體創新,監管機構發現問題,進而完善法律,兩者相輔相成是一個合理過程。比如P2P平臺暴雷,監管力度隨之加緊。
除了與監管力量博弈,面對未來挑戰,企業在科技領域的創新更需要務實。第一,企業發展必須要融入到整個社會發展產業鏈共融體系中。第二,科技創新不能盲目,一定要與市場需求結合,實現落地,同時擁有價值鏈,形成生產力,創造利潤。
“企業要想成功,不能只考慮短期利潤最大化。”劉紀鵬表示,要成為一個偉大的企業,必須擁有戰略格局,從企業系統價值最大化角度發展,志存高遠,行穩致遠。所以,企業家和管理者要學好法商管理。
劉紀鵬指出,法商管理學不是簡單為企業培養法律顧問、律師,而是培養成功企業家的基本素質,并且法商管理知識應普及到企業高管層,落實到企業的經營行為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