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身認知：讓記敘文寫作從無身到有身

耿平

在一次以“初中記敘文寫作教學”為主題的研討活動中，多位優秀教師展示了寫作課的課堂教學，他們重視文字的優美、語言的修飾、邏輯的轉承，學生根據教師指定話題能夠準確地進行語言描述。從知識傳授角度來看，是成功的課堂，學生能夠寫出讓人覺得文采飛揚的文章;而從文章的價值角度來看，此類習作無法引起讀者共鳴與深思，是一種無感作文，是因為作者寫作時的無身。

身體是通向世界的媒介，是再現世界的唯一通道。學生在教師預設的情境下，所寫作文與自身經歷的緊密程度，決定了學生習作的價值。唐代詩人張繼《楓橋夜泊》為何能成為傳世佳作，時情時景時人是其根源。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孟郊在寒山寺中，一定無法寫出“月落烏啼霜滿天，江風漁火對愁眠”的詩詞。因此具身體驗是寫作的源泉，作文寫作教學只有從具身到寫作，才能實現從無身到真情實感。

一、具身立意：記敘文寫作教學的應然選擇

教學立意，是教師在教學活動中對教學內容提出的核心觀點、主張或視角，以及教學活動要達到的目的和效果。傳統的教學立意有知識立意、能力立意、素養立意三種。傳統認知理論強調教師對課堂教學的控制，教學的內容由教師決定，教學傳遞的方法由教師決定，教師不關心學生對教學的體驗，更不關心學生對知識的內化。具身認知理論認為身體是認知的基礎，是探索知識與事物的起源，認為身體與心智共同構成認知活動基礎，需要主體身心合一地嵌入認知環境中。

案例1.學會記事

師：如何把一件事寫得更有意思、更有趣？

導入：國王去世了，王后去世了（兩個事實）。國王去世了，王后因為傷心也去世了（一個故事）。同學們對哪一個更感興趣？為什么？

學生討論并給出各自的解釋，主要集中在對王后去世的原因更感興趣。

師：怎樣的故事更加吸引人？

生：情節曲折、一波三折。

師：怎樣寫出事件的波折？（下面我們跟著莫言學寫作，以《我為白菜狂》為例。）

聽課點評：①教學以知識立意，強調了如何寫記敘文中的記事類作文;②我怎么能得到別人內心的想法，即使我給出了解釋，也是基于我的認知所寫，本身就是一種偽命題，是不真實的，是寫童話的教學，不是記敘文寫作教學;③從哲學角度，是他心教學，思維的想象建立在學生對他人的想象基礎上，由于學生對事件的離身性，只能是憑空臆造。④撕去敘事寫作的外衣，只剩下語言的堆砌與文字的游戲，是一種無身教學。

要解決無身教學現象中的他心問題，消解二元論成為關鍵。具身將身體定義為置于特定環境中的身體與心智，認知是身體參與下的活動。教學中的“我”是身心合一的“我”，設定的場景也應是“我”能嵌入其中，與之互動引發共鳴，而不是作為旁觀者的“我”去理解當事人的行為與思維。因此，具身認知是記敘文寫作從無身到具身的應然選擇。

二、記敘文寫作具身教學的實踐路徑

初中生的年齡特征決定他們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心，他們特別愿意去探尋未知世界，更愿意深入其中，成為探尋世界的一部分。寫作教學可以根據這一特征，設置互動場景，讓學生具身其中，體驗事物，實現卷入教學，將寫作變成其不吐不快的事件，引導其合理描述、自然生成。

1.開放選題讓初中學生身體具身，有物可寫

案例2.記事作文

師：“老師讓人通知我，去一趟辦公室。”請大家根據這一情境適當增加一些內容，進行想象，寫一段話，要求將事情寫明白，沒有字數要求。請大家在5分鐘內完成。

展示：

生1：語文老師讓我去一趟辦公室，我當時心就“撲通、撲通”地跳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來似的，干嘛呢？難道我犯什么錯了？我忐忑不安，幻想著之后可能出現的情景。作業不認真？小測試沒考好？還有……。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匆忙踏進辦公室，在那一剎那，我的心放下了。因為語文老師和藹地對我說，這次作文寫得很真實，文字表現力強，還有需要改進的地方，希望能進一步加強寫作訓練，爭取參加省初中生寫作大賽。

生2：班主任讓班長通知我去一趟辦公室，我想一定是因為今天體育課上發生的事情。我和隔壁班的同學打籃球時，不小心撞到了他，我已經向他道歉，但是他還是出言不遜，我沒有搭理他，回到教室繼續上課。我也非常想向老師說明事件的經過，請教老師，遇到類似事件應該如何處理。

師：從展示的寫作來看，一是真實，是發生在大家身邊的事;二是清晰，很清楚地描述了事件的發生、發展;三是描寫到位，特別是心理描寫，兩位同學不約而同地進行了神態、動作描寫。請同學們分組交流如何敘事。

聽課點評：①具身立意，學生寫作身邊的事與物，寫作自己親歷的事件，有物可寫;②知識融于其中，重內容輕技巧，讓學生對寫作有正確的認識，即要寫真實的事件，讓寫好事件成為學生自己追求的目標;③寫作的入口平常，思維發散，具有一定的普適性，所有的學生都有過被老師談話的經歷，不同的學生被談話的原因不同，內容有趣而豐富;④具身選題應避免功利心態，有的老師在春游之前布置學生作文，本末倒置，作文是生活體驗的自然生成，而非生活體驗的必然結果。

2.角色嵌入讓學生情景具身，放飛思想

真實的生活有別于藝術的生活，如幻想類的記敘文寫作更需要進行藝術加工。藝術的真實非歷史的真實，藝術加工的程度決定了寫作創作的水平。不難發現，無論怎樣的作品，都與作者的經歷有著一定程度的關聯，錢鐘書的《圍城》與其留學經歷有關，魯迅的《阿Q正傳》與其觀察的社會現象有關，劉慈欣的《三體》仍然是現代科技的幻想，即使鄭淵潔的童話，話境與故事在生活中仍有其影子。那么，這種藝術加工，更需要學生的角色嵌入，放飛思想。《契訶夫手記》中描述了這樣一個場景：一條小獵狗，走在大街上，為他的羅圈腿而感到害羞。這是典型的具身想象，將人的思維具身到小獵狗上，放飛思想，進行描述。

案例3.《杞人憂天》續寫，杞人穿越到2020年的今天

生1：杞人來到了2020年的蘇州，看到一切都感覺很新奇，他的家人帶著他游覽了蘇州園林，品嘗了太湖湖鮮，到蘇州中心購置了衣物，走進科技館體驗了許多新科技。杞人一方面感慨于現代生活的繁華熱鬧，另一方面覺得自己的知識狹窄，急需學習。于是他進入了學校進行系統學習，若干年后，他對自己的家人說，原來的我是如此幼稚，所謂的天是宇宙，而宇宙由于引力達到平衡狀態，每一個天體都是在引力作用下，在相對固定的軌道上運行，遵循物理學中的萬有引力定律。因此，我真的不應該擔心天會掉下來。

生2：杞人來到了2020年的印度，印度的異域風情深深地吸引著他，恒河水的湍急，游覽泰姬陵時聽到的美麗傳說，都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讓杞人暫時忘掉了自己的擔憂。當他來到了印度的加濟阿巴德，面對當地糟糕的空氣（空氣質量指數高達110.2），他的焦慮更加沉重。他知道了天體運行是萬有引力的結果，不會真正地掉下來，但是杞人又開始擔憂空氣質量了，不知道面對惡劣的天氣，自己該怎么辦？

點評：①兩個故事敘寫均符合學生的年齡特征，選題視角體現兩位學生的學習偏好，生1更多地從物理學角度，具身敘寫，生2則從時事與地理學的角度，將杞人安排到了印度，進行具身描述;②語言純樸，但修辭手法運用較少，語言組織的能力還有很大提升空間。

3.身心互動讓學生情感具身，視角卷入

根據具身直通論和語義行為學模型，心靈就是指人的外顯行為，感覺、情緒等心靈內容不過是群組行為，進而讀心的關鍵就在于語言游戲或語言實踐;人類享有相似的生活形式與公共語言，這使得我們能夠在交互過程中通過他人的外部行為而直接得知其心理狀態;我們的這種公共語言會從人擴展到其他存在物。如前文提到的小獵狗的自卑，認為人與狗的情感是相同的。當然這也可以是一種寫作手法，在現實中，情感的強烈與具身的程度有關，與文化背景有關。感同身受僅是表面的參與，身心互動的卷入，實現真正的情感具身，由此寫出的文章才具有沖擊力與視覺感。

案例4.變形記：從你最喜歡的昆蟲視角寫一篇敘事作文

生1：我是一只小蜜蜂，每天和同伴們在花叢中忙碌地采蜜，看到人們幸福地品嘗著我們采的蜂蜜，我無比的自豪，感覺自己的辛苦很有價值。但是近來我們遇到了一些煩惱，我的一些小伙伴在采蜜回到家后，出現了中毒現象，他們在采蜜中，誤食了含有農藥的花蜜。希望人類在享受我們釀造的美味時，能關注環境，如農藥的使用，能不能運用生物學的知識滅殺害蟲，從而減少農藥的使用，減少環境污染。

生2：作為螞蟻王國的一員，我負責搬運食物，抵御敵人的入侵，我們的王國成員非常團結。在面對困難與災難時，我們每一次都是排除萬難，最終取得勝利。今年夏天，我們生活的森林大雨如注，在搬運食物回家的路上，一條小溪攔住了去處，我的小伙伴們不顧個人安危，舍身進入水中，搭成一座由身體組成的橋梁，最終我們安全地將食物帶回到家中，在這次災難中，我們一共失去了一千多位伙伴。但是我們大家都認為，遇到這樣的災難，誰都會如此。我驕傲，我是一只螞蟻。

點評：①第一個故事關注環境問題，寫作意圖明顯，以物喻事;第二個故事體現的是一種團結奉獻精神，以事喻理。②可以引導學生從昆蟲的身體結構出發，進行寫作，這樣的作文更有具身性，關注昆蟲的身體結構特征可使學生的觀察行為與思考方向發生改變。③可以推薦學生課后閱讀卡夫卡的《變形記》。

4.思維升華讓作文真情實感，浸人心脾

詹姆斯-朗格情緒外周理論更說明了身體對情緒的影響，當外界刺激引起身體上的變化時，個體對身體變化的知覺就是情緒。身體狀態及身體所處的環境會影響一個人的情緒變化，反之情緒也會影響到個體身體狀態。如人們在失意時會覺得周邊的環境也是灰色的，在生病時往往感受到自身的脆弱與無助。寫作時的情緒影響文章的情感表達，這種表達可能是自覺的行為，也可以是預期的行為。記敘文中的情感表達與情緒有關，與當事人的思維有著緊密聯系。

案例5.我的班主任

生：新學期第一天，我和幾位好朋友到新班級報到，見到了我的班主任張老師，上身穿著T恤，下身穿著藍色的褲子，腳上穿著一雙布鞋。人很隨和，我們幾位相視一笑，心想我們的春天來了。

開學后第三天，我和李杰在上數學課時下象棋，被老師表現，她讓我去找班主任。我心想，壞了，看來要帶家長了，免不了要被爸爸揍一頓。當我磨蹭著走入辦公室，張老師很平靜地對我說，來，我們來下一盤象棋。我面露尷尬，舉步不前，張老師又說了一遍，讓我下棋。我看他好像不是開玩笑，只好忸怩地走到桌前開始下棋。第一局，我很快輸了，心有不服。第二局，我已經忘記了身處辦公室，全身心投入，但是走了幾步后，就發覺老師早已經對我的心思了如指掌。三局后，我輸得心服口服。此時張老師對我說：“以我的觀察，你很聰明，喜歡下象棋也是很好的愛好，但是下棋的時間不正確，初中生正是學知識長本領的時候，如果文化知識掌握得不好，棋藝也不會好的。老師和你約定一下，每周五下午活動課時可以到我這兒來下象棋，但是你的成績必須在期中考試時達到班級前十名，可以嗎？”在我的內心中，一直有顆沖刺年級前列的心，只是有時自制力不足，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同意了。現在到初三了，我的成績一直穩定在年級前五，特別是張老師教的語文，我基本在年級前三的水平。我很佩服我的班主任張老師。

點評：①感情真實，通過張老師處理違紀事件的過程，表現出張老師的愛心，以及因材施教的教學觀;②心理描寫到位，但是收尾匆忙，還可以再細致些。

具身認知是實現寫作真情實感的有效途徑。生活中的小事，做到以小見大，以微見著。通過一些敘事表現人物的長相特征、性格特征，體現出作品的情感價值。明媚的敘事，讓人心境釋然，灰暗地情境，讓人心情沉重，以物詠志、以事喻情是記敘文的重要內容，浸入讀者心脾。

[作者通聯：江蘇蘇州吳江江陵實驗初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