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樂智慧》中保留在西部裕固語里的一些古老詞語

米熱古麗·黑力力

（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北京 100081）

一、引言

（一）《福樂智慧》的研究概況

《福樂智慧》是中華民族文化寶庫中的瑰寶，它在人類文化史上也是一部具有特殊意義的不朽之作。《福樂智慧》是公元11世紀尤素甫·哈斯·哈吉甫用回鶻語寫成的一部長詩。學術界發現這部作品以后一直非常重視研究，為《福樂智慧》的全面研究做出了一定的成績。《福樂智慧》是我們了解當時回鶻社會歷史文化的絕好材料，具有彌足珍貴的語言價值和史學價值。

1823年，法國學者卓別爾在《亞洲雜志》上首次發布了有關《福樂智慧》的研究報告，同時發表了作品的一些片段。1870年，匈牙利學者萬別里（Hermann Vambery）發表了作品中915個雙行詩的拉丁字母轉寫和德文譯文。1891年俄羅斯學者拉德洛夫（Radloff）又用滿文字母轉寫刊印了這一抄本。于1901～1910 年拉氏先后出版了《福樂智慧》的斯拉夫字母轉寫本和德文譯文。據研究開羅抄本也是一個殘本，而且可能由多人合抄而成。土耳其學者阿拉特（Arat）對三個抄本進行校勘，于1947年出版了《福樂智慧》全書的拉丁字母轉寫本；1959年出版了土耳其語的散文體譯本。1979年阿拉特去世后由后人完成并出版了《福樂智慧》的詞匯索引。阿拉特的校勘本由85章正文和三個附篇以及兩篇序文組成。這個校勘本比較科學、比較完整，為國際學術界普遍采納，成為各文種譯本的依據，也成為研究《福樂智慧》所依據的主要版本。

目前已有土耳其文、德文、烏茲別克文、俄文、英文、維吾爾文、漢文、哈薩克文、吉爾吉斯文等多種譯本。我國1984年出版了現代維吾爾文詩體譯本，1991年出版了現代維吾爾文散體譯本。1979年出版了由我國著名突厥學家耿世民、魏萃一所翻譯的漢文詩體譯本（73章）。1986年出版了由赫關中，張宏超，劉賓等所翻譯的的漢文詩體譯本（全譯本）。這就給突厥語語言研究提供了非常珍貴的材料。《福樂智慧》的語言基本代表了中世紀哈喇汗回鶻語的語言特點。由此而來，照亮維吾爾語言史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二）西部語固語及其研究概況

西部裕固語作為我國獨有的突厥語言，與其他突厥語言相比，有很多不同之處。蘇聯著名突厥學家巴斯卡闊夫認為，西部裕固語動詞詞尾缺乏人稱標志具有“最古突厥語”性質。西部裕固語保留著已經在其他突厥語族文學語言中消失的詞語，而且還遺存著較多最古老的底層詞。西部裕固語保留的古詞語，大多是些常用的詞語，屬于基本詞匯的范疇，因為常說常用，使得這些詞語一直得以保持西部裕固語基本詞匯中較為重要的組成部分。

自從上世紀50年代起，西部裕固語方面的研究取得了不少重要成果。陳宗振先生對西部裕固語的結構特征、文化內涵和使用功能等各個方面還進行的一些專題研究，有些成果已經在學術界引起了較大的反響。陳宗振先生將關于西部語固語的研究成果都集中在他的《西部裕固語研究》［1］一書中，這是一部內容豐富、觀點新穎、資料翔實、文法質樸的書。裕固族學者鐘進文在兩次深入裕固族地區進行語言調查的基礎上，以自己的母語為研究對象，寫成了《西部裕固語描寫研究》［2］。這部著作是在中外前輩學者的調查研究基礎上，根據自己的親身田野調查，對西部裕固語進行的又一次全面描寫研究，也是裕固族學者撰寫的第一部關于西部裕固語的專著。關于西部裕固語詞匯方面的著作包括兩部詞典：雷選春的《西部裕固語漢語詞典》［3］和安子俊、郎建蘭的《漢語西部裕固語對照詞典》［4］。其中雷選春的詞典是中國出版的第一部裕固族語言方面的詞典。共收集單詞及詞組七千多條，其中包括一些詞語的不同語音變體。

西部裕固語長期與親屬語言處于相隔離的狀態，同時又不斷地接受著非親屬語言的影響，尤其是受到漢語的強烈影響。現在該語言詞匯的最大特點，一是有不少其他突厥語言中罕見的古突厥語詞；二是漢語借詞占很大比重。《〈突厥語詞典〉中保留在西部裕固語里的一些古老詞語》［5］、《再論〈突厥語詞典〉中保留在西部裕固語里的一些古老詞語》［6］、《三論〈突厥語詞典〉中保留在西部裕固語里的一些古老詞語》［7］，是陳宗振根據已出版的維吾爾文版《突厥語詞典》，對西部裕固語中的一些古老詞語進行的系列研究。他在這三篇論文中對每一個詞進行描述的同時，還對二者關系舉例加以說明，很多詞引用中外文獻資料旁證博引。作者認為，雖然論述的詞只有70多個，而且這些詞在《突厥語詞典》中也僅占1%，但這些詞能說明一些重要的問題。它有助于說明操西部裕固語的人在歷史上是回鶻的一支，其語言相近。

《福樂智慧》和《突厥語大詞典》都屬于同一時期、同一地區所寫的典籍文獻，因此兩者出現很多共同詞，但《福樂智慧》作為一篇文學大作也包括沒有錄入《突厥語大詞典》的一些詞匯。陳宗振先生在三篇論文上，詳細談到了《突厥語詞典》中保留在西部裕固語里的古老詞語。《福樂智慧》中也會出現陳宗振先生提出的部分詞匯。為了避免重復，筆者在本文中只提出陳先生的三篇論文沒有提過的西部裕固語中保留的古詞語（動詞）。

二、《福樂智慧》中保留在西部裕固語動詞的分析

本文根據《福樂智慧》的索引找出了西部裕固語保留的動詞，為更好的理解詞語的語義和語境對《福樂智慧》維吾爾文和漢文的全譯本進行對比。本文提到的關于西部裕固語的大部分例句來自于以前出版的專著和論文。

為了進一步探討《福樂智慧》的語言和歷史性質，以下根據1984年出版的現代維吾爾文詩體譯本［8］和1986年出版了由赫關中，張宏超，劉賓等翻譯的漢文詩體譯本［9］為基礎，文本出現古詞語部分的轉寫、現代維吾爾拉丁寫、古老動詞注釋等幾個方面展開探討。

我們對《福樂智慧》中保留在西部裕固語動詞出現的內容進行轉寫、現代維吾爾語，漢譯的三行對照研究。以下描寫的第一行表示《福樂智慧》的轉寫，第二行表示現代維吾爾語的拉丁寫，第三行表示漢譯文，數字表示《福樂智慧》詩體的序號。

1.bat

qapu?da batursa yarum?? künüg（2530）?rürd? yitürdüm y?rad?? bat?p（6303）

i?ikt? patursun yoruq tünni u k?zümdin yoqattim，yoqaldi? yütüp

［宮禁中送走黑夜］ ［醒來時你卻杳然不見］

bat-這一動詞在現代維吾爾標準語為pat-。在國內出版的《福樂智慧》中轉寫成pat-，不過《福樂智慧索引》中的形式為bat-“沉默，陷入；躲藏；失去”［10］65，克勞松也指出這個動詞在回鶻文文獻中的形式為bat-［11］298。因此我們可以推出這個詞在西部裕固語中保留了古代形式：ba?t-“躲藏，失去，遺失”［3］50。動詞bat-在維吾爾標準語中有兩種意思。1.陷入，淹沒，沉沒；2.裝下，容納下。這個動詞在西部裕固語中的形式比維吾爾語更接近古代形式。

2.al??

yoq ?rs? yar?qlan bil al??p kür??（2360）?lig al??u tut?u y?m? turma??l（4111）

yoq ?rs?，savut k?y，eli?ip tala? ilik al salamni，?apil bolma?il

［和解不成，當即拿起武器死拼］ ［莫要交叉雙手，失去體統］

qat?l??l qar?l??l al?? h?m b?ri?（4305）n?gü qolsa b?rgil al?? h?m b?ri?（4421）

qetil?in，qo?ul?in，qil eli?-beri? ular?a qo?ul，qil keli? h?m beri?maq

［要和同列人往來不斷］ ［你要和他們接觸來往］

s?lām k?ld? ?trü al??t? ?lig（5032）turup kirdil?r ?wk? al??p ?lig（5684）

salamlar il? qol eli?ip ?u an k?rü?k?? ?y i?r? kirdil?r ?u an

［道聲‘薩拉姆’，握手問候］ ［拉著手，刷雙進入屋里］

al??-“共享，一同做”［10］17，鐵孜江把這個動詞跟詞組?lig al??-“握手”的形式來解釋的。另外在詩行4305 和4421 有“進行買賣”［12］29的意思。這詞在西部裕固語中的形式，跟古代形式接近，如al?s-“換，交換：geser qan toqdasa，al?smas dro如果格薩爾王入座的話就不能交換”［3］5。在維吾爾語中以eli?maq“戰斗，打架，競爭”［13］?V121的形式，在哈密方言中，該詞的詞義保留為eli?maq“對換、交換；打架”［14］277的形式，如：kitabi?ni meni?ki bil?n eli?ams?n？“你把你的書跟我交換嗎？”。

3.yaz-/yaz?l

az??l?? ?r?n b?rk tügünl?r yazar（283）?wi?? k?lip kirdi yazd? tona（561）

casar?tlik ?r ?i? tügünni ye??r ?yig? kirip saldi tonni mana

［英勇的壯士能解開世界上的難題］ ［回到住處，解帶寬衣］

s?win?lig bolur anda yaz?lur qa??（813）????k yaz?lur anda tüm?n mi? tüsig（829）

s?yünüp e?ilur yüzi h?m qe?i ?e??k a?ilur anda tüm?n mi? tusun

［讓他舒展愁眉，歡天喜他］ ［百花朝陽而放，爭妍斗齊］

tügülmi? k??ülni yazar b?g s?zi（3182）yaz?ld? t?dükt? bu?up qa? tüg?r（4756）

?igilg?n k??ülni a?ar b?g s?zi e?ildi deg?n??，qava?in tür?r

［圣旨能使愁苦的心靈歡笑］ ［你以為他喜悅了，他卻眉緊皺］

yaz-/yaz?l-“打開，解開”［10］533。tügün yaz?ld?“結解開了”［15］???55。在西部裕固語中存在的形式跟《福樂智慧》的形式相同的，語義也是接近于古代形式，如yaz-“鋪上；攤開，散開：?a? yaz把頭發散開/yide yorme an?s?n yazar ay?p dro 你的七根小辮子是注定要解開的；晾曬；分攤”［3］254。維吾爾語哈密方言中只保留了‘解開’這個意思，如：u tügünni y?zdi；atni ba?laqt?n y?zdi/他把結解開了；他解開了栓馬繩子’。

bu??l?q yawuz ?rk?eltür bilig（335）?lüm tutt?eltti bu sam??lar??（4719）

??z?p ?rg? yaman，bilim k?tküzür elip k?tti ?lüm ?u h?mmisini

［火氣如敵寇，奪走人的知識］ ［冥冥的死神帶走了這一切一切］

qod? berm?g?y ah?r eltg?y seni（3864）i?in ba?qa elts? hata tü?m?s?（2267）

u k??m?s，axiri apirar seni i?i ba?qa ?iqsa xatala?misa

［與其如此，何妨今天就走一趟］ ［不犯錯誤，而取得成功］

mun? ba?qa eltm?z m?g?r k?d ki?i（2492）meni s?z?i ?dt? oq?p eltgük?（3456）

q?lalaydu bu i?ni layiq ki?i d?w?t?i qilip ?w?tti meni

［這項工作須有精明之人去做］ ［派我做使者召你前往］

?lt-“派遣，帶走，奪走，呈送，傳達”［10］197，察哈臺文文獻為?lt-“呈送，傳達”［16］933。西部裕固語為elt-“帶走；派遣”［10］25，保留了《福樂智慧》中的形式和意思。維吾爾語羅布方言elt-“引導，領著去，帶去，指引”［17］182。

5.?s?r

biligsiz ?sürs? ad?n n?qalur（2650）ulu?luqqa ?srüp kim ahsumlasa（6140）

haraq i?s? alim ilimsiz bolur bolup m?s ulu?luqqa kim güvin?r

［有知者酒后會變為無知］ ［誰若陶醉于高位而忘乎所以］

?sürm? bu b?glik bil? ay silig（5234）qal? i?ti??rs??sürgü sü?ig（2658）

m?s bolma bu b?glilkk? ?y ?sil jan i??rs?n ?g?r s?n m?s qil?u?i ?arap

［至尊啊，莫因王權而陶醉］ ［你若喝了醉人的美酒］

?sür-“喝醉，陶醉”［10］160，察哈臺文文獻為?sür-“陶醉”［16］987，柯普恰克文文獻為?sir-“陶醉”。西部裕固語為?s?r-“醉”，e?s?r-“醉，m?n da??e?serme?d?我還沒有醉”［3］28，與《福樂智慧》中的古代形式基本相同。百年前的維吾爾語資料中出現這個詞，isar-“陶醉，喝醉”［18］129，但現在維吾爾語詞匯量中已經不使用了。

三、結語

從見于西部裕固語的上述古代動詞看，西部裕固語是歷史文化傳承性很強的較為特殊的語言，是研究回鶻語言歷史文化的重要資料來源，有待于近一步深入研究。回鶻碑銘文獻中出現的西部裕固語詞，也從另一個方面印證了西部裕固語的歷史，這對我們有幫助確定西部裕固語的歷史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