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怡帆
(合肥工業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院,安徽 合肥 230601)
長期以來,學界把社會形態理論普遍理解為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核心內容,進而在歷史唯物主義的框架或者史學史的視域中闡發對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的理解和認識,鮮有學者關注到馬克思“三大社會形式”與五種“生產方式”論說的政治經濟學的理論支撐和思想視域。本文遵循馬克思從唯物主義歷史觀到政治經濟學批判,再到古代社會史這一大體研究歷程,以文本研究為基礎,通過分析馬克思在各階段論述其社會形態理論的具體語境和基本意涵,闡明其考察這一問題的思想視域和邏輯演進,進而深化對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多維性與整體性的理解。
在馬克思之前,國民經濟學家已經對分工展開過較為廣泛的研究。在斯密的《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中,“分工”成為其建構整個國民經濟學理論體系的起始范疇。薩伊的《論政治經濟學》、斯卡爾培克的《社會財富的理論》以及穆勒的《政治經濟學原理》,都曾就分工問題發表過一系列觀點。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對他們的論點進行了摘錄和分析,并發表了個人的見解。此時,馬克思還只是從勞動異化的視角來理解分工。因而,在他看來,“分工是關于異化范圍內的勞動社會性的國民經濟學用語。”[1](p237)《德法年鑒》時期,馬克思恩格斯初步完成了從唯心主義向唯物主義、從革命民主主義向共產主義的轉變。他們于1845年秋至1846年5月,共同創作完成了《德意志意識形態》,系統地闡釋了唯物主義歷史觀的基本思想。在批判德意志意識形態的唯心主義,闡述唯物史觀的現實前提時,馬克思指出分工對于理解一個社會的生產力以及生產關系的重要意義:一方面分工的發展程度反映著一個民族生產力發展的水平;另一方面“分工的各個不同發展階段,同時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種不同形式。這就是說,分工的每一個階段還決定了個人在勞動資料、勞動工具和勞動產品方面的相互關系。”[1](p521)進而,馬克思把“分工”作為考察社會發展階段的主線,闡明了所有制發展的歷史階段。
第一種是部落所有制形式。與這種所有制形式相適應的是生產的不發達階段,人們主要靠狩獵、捕魚、畜牧或部分耕作為生。此時分工的形式主要表現為家庭內部自然形成的分工的進一步擴大,因而社會結構還只限于家庭內部的擴展。人口的增長和生活的需要是促使分工的重要因素,交往的發展還十分有限。第二種是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國家所有制。相對于部落所有制而言,這一階段的分工已經比較發達。一方面存在著部落聯合形成的公社所有制,另一方面動產私有制和不動產私有制也隨之發展起來。城鄉之間的對立日漸產生,并且出現了分別代表城市和鄉村利益的國家之間的對立。公民和奴隸之間的階級關系得到充分發展。此外,隨著私有制的發展,私有財產的集中迅速發展起來。與此同時,出現了平民小農向無產階級轉化,只是這種轉化還處于過渡狀態,無產階級還處于“有產者公民和奴隸之間的中間地位,并未獲得獨立的發展。”[1](p522)第三種是封建的或等級的所有制。封建時代的所有制形式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在農村產生了私人占有和農奴勞動,形成了王公、貴族、僧侶、農民的等級結構;二是在城市產生了擁有少量資本并支配著幫工勞動的自身勞動,出現了師傅、幫工、學徒以及后來的平民短工的劃分。“這兩種所有制的結構都是由狹隘的生產關系——小規模的粗陋的土地耕作和手工業式的工業——決定的。”[1](p523)除了比較鮮明的等級結構,封建時期農業內部和工業內部的分工還是十分有限的,在不同城市工業與商業的分工程度也是不同的。在馬克思看來,上述三種所有制形式,總體上都屬于自然分工,這種分工的特點是各個人主要受自然界的支配,人們之間依靠家庭、部落、土地聯系起來。
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和交往的不斷擴大,分工日益突破自然界限,社會分工得以產生。資本主義所有制隨著社會分工的進一步發展而形成。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之間的分工進一步加深,城市和鄉村之間的分離和對立更加鮮明,城市在人口、生產工具、資本等各方面日益具有集中的特征。馬克思指出:“城市和鄉村的分離還可以看作是資本和地產的分離,看作是資本不依賴于地產而存在和發展的開始,也就是僅僅以勞動和交換為基礎的所有制的開始。”[1](p557)進一步而言,社會分工階段各個人受勞動產品的支配,人們之間的關系通過交換而建立,這是資本主義私有制條件下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典型表現。此外,城市之間的分工直接促進了工場手工業的產生,同時也預示著封建行會的衰落。而工場手工業和商業的發展和集中促進了大工業的產生。一方面大工業實現了工場手工業所無法實現的大量生產力的要求,另一方面這種生產力的發展將受自身私有制的限制,換而言之“私有制成了它們發展的桎梏”。[1](p566)由此,馬克思深刻地闡明了資本主義所有制的產生和發展,同時也揭示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矛盾的實質即生產力和交往形式之間的矛盾。進而第一次系統地闡明了唯物主義歷史觀關于社會發展的基本規律:“已成為桎梏的舊的交往形式被適應于比較發達的生產力,因而也適應于進步的個人自主活動方式的新交往形式所代替;新的交往形式又會成為桎梏,然后又為另一種交往形式所代替。”[1](p575-576)
綜上分析,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以分工為主線,分別考察了部落所有制形式、古典古代的公社所有制和國家所有制、封建所有制,從而經驗地、歷史地闡明了生產的發展與交往形式之間的相互作用和影響。在此基礎上,進一步闡述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產生、發展及其歷史趨勢。馬克思的這一理論進程,反映了其社會發展階段理論的思想視域:第一次在唯物主義歷史觀的視域下,通過對分工和所有制形式的考察,闡述了人類社會發展的各個階段。
斯密認為交換活動“為人類所共有,亦為人類所特有。”[2](p11)然而,斯密卻沒有沿著這個正確的認識繼續前進,而是把人們的交換傾向歸結為人的利己心使然,把交換僅僅理解為分工產生的原因。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批判了斯密等人的觀點,對“交換價值”這一范疇做出了不同于古典政治經濟的全新理解和深入闡釋。馬克思不僅認識到交換在貨幣形成中的中介作用,還揭示了交換價值背后人與人之間現實的、歷史發展著的關系,指出“毫不相干的個人之間的互相的和全面的依賴,構成他們的社會聯系。這種社會聯系表現在交換價值上,因為對于每個個人來說,只有通過交換價值,他自己的活動或產品才成為他的活動或產品”。[3](p106)進而,馬克思以人與物的依賴關系的發展為尺度,首次系統地闡述了我們廣為熟知的三大社會形式理論:最初的社會形式——人的依賴關系;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的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是第三階段。[3](p107-108)
在最初的社會形式下,人的能力即人支配和改造自然界的能力局限于狹小的范圍內,起初是生存的需要使人們之間自發地結合起來,建立起了人與人之間全面的依賴關系,從而增強適應自然、應對自然的能力。也就是說,第一種社會形式下,主體和客體都處于較低的發展階段,客體無法支配和主導主體,同時單個主體還不具備駕馭客體的能力。在第二大社會形式下,主客體之間的關系發生了深刻變化,主體對客體的依賴關系成為這一社會形式的基礎。在這種社會形式下,主體和客體已經處于較高的發展階段。一方面,主體間的關系得到了雙重的發展:一是個人與自身的關系,個人能力的增強使個人成為獨立的原子式個人而存在;二是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需要和交換使人與人之間建立起全面的關系和聯系。另一方面是客體的發展,物質交換成為人們之間社會關系的中介,并且進一步發展成為支配主體社會關系的力量,從而對物的依賴性成為人的獨立性的前提和基礎,人的社會關系從屬于物的關系。由此,馬克思指出:“在交換價值上,人的社會關系轉化為物的社會關系;人的能力轉化為物的能力。”[3](p107)第三大社會形式也就是個人全面發展,自由個性得以實現的社會形式。這一階段建立在第二階段一定程度的發展的基礎上,個人關系和個人能力得到普遍的和全面的發展,同時又揚棄了人與物的顛倒關系。從而,主客體之間的關系實現了真正的和諧統一,主體以自由自覺的積極樣態而存在,客體服務于主體的共同需要,社會財富、社會生產能力既是人的自由個性實現的基礎,同時又從屬于人的自由發展。
總之,馬克思在深入分析交換價值的基礎上,闡發了三大社會形式理論,換而言之,1857—1858年間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思想進程成為其闡述三大社會形式的重要理論支撐和思想視域。具體而言:一是,馬克思已經認識到商品是二重性的存在即作為自然屬性的存在和作為純經濟的存在,即作為生產關系的符號;認識到價值的一般屬性及其與交換價值的關系,“作為價值,商品的可交換性的尺度決定于商品本身;交換價值所表現的正是這個商品換成其他商品的比例”;[3](p90)把握了貨幣的本質,“商品的交換價值,作為同商品本身并列的特殊存在,是貨幣;……是一般等價物”。[3](p90)在上述認識的基礎上,馬克思深刻地闡明了交換價值的社會屬性,把握了交換價值的實質,“全社會商品的交換價值體系表面上是物與物的關系的比值體系,但其在交換過程中轉化為對全社會勞動總體的支配權力的體系。商品交換價值,實際上是其背后的全社會的經濟權力關系的物質表現。”[4](p147)進而,馬克思闡發了社會發展的三大形式理論。
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論述道:“大體說來,亞細亞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現代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可以看作是經濟的社會形態演進的幾個時代。”[5](p413)結合馬克思闡述這一論斷的具體語境和思想進展來看:
其一,在“兩個決不會”論斷的前提下,馬克思把各種生產方式看作經濟的社會形態演進的幾個時代,并且進一步論證了資本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在“序言”中,馬克思首先回溯了其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歷程,他把唯物主義歷史觀理解為指導其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根本方法,并且得出社會形態更替的基本規律,即“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在它的物質存在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5](p413)在闡明這一基本規律的前提下,馬克思指出,可以把亞細亞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現代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看作經濟的社會形態演進的各個時代,而資產階級社會是“人類社會的史前時期”[5](p413)的最后一種社會形態。
其二,馬克思從生產方式的角度闡發社會形態的演進,建之于其政治經濟學研究進一步深入的基礎上。隨著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深入,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經濟社會的認識也更為深刻,從而明確了生產方式在經濟社會形態中的意義。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手稿)》“資本章”中,馬克思詳盡地考察了資本的形成及其發展,闡明了“全部現代社會體系所圍繞旋轉的軸心”[6](p79)即資本和勞動的關系。資本和雇傭勞動的結合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賴以存在的前提和基礎,也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運行的內在機制。馬克思進而追溯了資本主義前史,深入研究了資本的原始積累和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由此,更為清晰地理解了勞動者和勞動資料的統一和對立在社會形態中的表現。從而確定勞動者與勞動資料的關系成為理解某種生產方式的核心。在馬克思看來,從亞細亞的生產方式到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也就是勞動者與生產資料從天然的共同體到彼此分離對立的過程。
其三,在這一時期,馬克思把亞細亞生產方式看作經濟的社會形態演進的初始形式。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手稿)》關于“資本主義生產以前的各種形式”一節中,馬克思對歷史上各種自由的小土地所有制形式和以東方公社為基礎的公共土地所有制形式展開了比較系統的分析,對亞細亞的形式有了深入的研究。他指出:“仔細研究一下亞細亞的,尤其是印度的公有制形式,就會證明,從原始的公有制的不同形式中,怎樣產生出它的解體的各種形式。”[5](p426)19世紀60年代末,馬克思研究了格·毛勒關于德國領主莊園和鄉村制度史的研究,了解到毛勒關于土地私有制只是后來才產生的觀點和論證,與此同時,馬克思致恩格斯的信中寫道:“我說過,歐洲各地的亞細亞的或印度的所有制形式都是原始形式,這個觀點在這里再次得到了證實。”[7](p281)直到19世紀70年代,古代社會史的資料豐富起來,馬克思對這部分內容進行了廣泛涉獵和深入研究,對原始形式的多種形態有了更為全面的認識。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發現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關于經濟的社會形態演進的論述與蘇聯教科書中的“五種社會形態”學說存在著根本上的差異。傳統的“五種社會形態”學說源于斯大林在《論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中所提出:“歷史上生產關系有五大類型:原始公社制的、奴隸占有制的、封建制的、資本主義的、社會主義的。”[8](p222)而馬克思關于經濟社會形態演進的概述與其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推進有著密切的聯系,并且這還只是馬克思現階段關于經濟社會形態的判斷而非最終結論。
嚴謹而徹底的理論精神以及俄國革命的現實呼喚,共同促使馬克思晚年轉向對古代社會史和農業公社的研究。馬克思晚年關于古代社會史和農業公社的研究,使他對經濟社會形態的演進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從而揭示了人類社會形態演進的復雜性和發展道路的多樣性。
其一,澄明《資本論》所探討和揭示的規律,促使馬克思對東方社會的關注和研究。1867年《資本論》第一卷出版以后,很快便引起了俄國學者的關注。與此同時,他們對《資本論》的要義和觀點也存在著錯誤的理解甚至是曲解,對馬克思提出了批評。一是俄國批評家把《資本論》中關于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概述,等同為“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6](p466)二是把馬克思的只言片語等同為關于俄國革命道路的觀點。馬克思對此給予了正面的回應,集中體現在1877年《給〈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中。馬克思明確說道:“為了能夠對當代俄國的經濟發展做出準確的判斷,我學習了俄文,后來又在許多年內研究了和這個問題有關的官方發表的和其他方面發表的資料。”[6](p464)同時,馬克思也點明了把具體的歷史哲學等同于一般歷史哲學的傾向及其本質,“這種歷史哲學理論的最大長處就在于它是超歷史的。”[6](p467)這也促使馬克思在揭示了西歐資本主義發展道路的規律后,在其晚年花費大量精力來研究東方社會問題。
其二,嚴謹而徹底的科學追求,促使馬克思晚年對古代社會史具有極大的興趣。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馬克思在闡述經濟的社會形態的演進時,特意使用了“大體說來”這一前綴,表明他對人類社會發展階段演進的判斷是十分謹慎的,同時這也為他進一步的研究埋下了伏筆。馬克思晚年認真閱讀了歐美和俄國學者關于人類史前社會的最新研究成果,形成了一系列摘錄筆記,如關于俄國學者馬·柯瓦列夫斯基的《公社土地占有制,其解體的原因、進程和結果》的摘錄,美國學者路·摩爾根《古代社會》一書的摘要,英國官員約翰·菲爾的《印度和錫蘭的雅利安人村社》的摘要等等,這使得馬克思對亞、非以及美洲等各地區的古代史有了更為深入的了解和全面的認識,從而對整個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進程有了更為清晰的圖像。
其三,俄國革命的現實之需,引發馬克思對俄國公社制度及其歷史的集中研究。19世紀80年代初,查蘇利奇女士代表“勞動解放社”的同志們,請求馬克思談一談俄國歷史發展的道路,特別是關于俄國農村公社的歷史命運的看法。馬克思詳細地研究了“農業公社”問題,對公社未來命運做出了十分謹慎的回答。馬克思首先試圖消除對他在《資本論》中關于資本主義起源論述的一切誤解,他強調并指出從一種私有制向另一種私有制發展的“歷史必然性”運動僅限于西歐,因為這種必然性是基于對西歐歷史考察的結果,而俄國農民的情況和西歐不同,因而《資本論》中的分析,“既沒有提供肯定俄國農村公社有生命力的論據,也沒有提供否定農村公社有生命力的論據。”[6](p590)19世紀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馬克思對俄國社會尤為關注,對農村公社展開了深入的研究,其研究的成果和思想觀點主要集中在《給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中。
其四,對古代社會史和俄國農村公社的研究,馬克思進一步深化了對人類社會發展道路以及社會形態演進的認識。關于人類社會發展道路,對俄國農村公社歷史命運的判斷意味著對人類社會發展道路的探索和回答。馬克思認為就理論層面而言,農業公社的發展有兩種選擇:“或者是它所包含的私有制因素戰勝集體因素,或者是后者戰勝前者。”[6](p574)就實踐層面而言,一方面俄國天然規模的土地,長期形成的勞動組合關系等條件有助于農村公社的發展,而這種公社與資本主義生產同時存在,因而俄國有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的可能。另一方面從俄國農村公社的軟弱性、孤立性以及其遭遇的破壞性來看,也有可能導致公社的滅亡,從而重蹈西歐資本主義道路的陣痛。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從實踐上來看,俄國農村公社發展的道路都有兩種選擇。但歷史究竟會選擇哪一條道路,“一切都取決于它所處的歷史環境。”[6](p574)關于人類社會形態的演進,馬克思認識到同一形態包含不同的形式或者類型。他具體闡述了古代社會形態包含的不同的公社形式及其內在結構。馬克思通過對日耳曼的農村公社、東印度的農村公社以及俄國農村公社等具體類型的分析,抽象出“農業公社”,并把它們進一步理解為原始公社,同時他也認識到原始公社內部的層次性,指出不能把各種形式混為一談,“從整體上看,它們是一系列社會組織,這些組織的類型、生產的年代彼此都不相同,標志著依次進化的各個階段。”[6](p584)同時,馬克思指出在農業公社之前是較古的公社或者說是農業公社的古代原型,而農業公社是古代社會形態的最近形式,原始公社既包括較古的公社也包括農業公社的各種形式,馬克思把它們統一概括為原生的社會形態,把建立在奴隸制和農奴制上的一系列社會稱之為次生形態。
通過對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的文本梳理,這一理論思想視域和邏輯演進便清晰可見:隨著對唯心主義批判的深入和新世界觀的形成,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以“分工”為依據探討了歷史上所存在的各種所有制形式。此時,唯物主義歷史觀的形成,為馬克思的研究工作提供了有力的思想武器和方法論基礎。在《政治經濟學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馬克思在揭示貨幣的本質時認識到商品的二重性,與此同時,也洞察到交換價值背后人與人的關系的歷史發展狀態。因而,以“交換關系”為基礎首次系統地闡發了人類社會發展的三大形式理論,從而揭示了交換關系背后人的發展樣態。隨著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深入以及關于資本主義生產以前各種形式的探討,馬克思進一步深化了對資本主義經濟社會的認識和對人類社會的理解,在1859年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以“生產方式”為標尺闡述了經濟的社會形態演進的幾個時代。馬克思晚年對古代社會史和俄國農村公社道路問題的研究,極大地豐富和發展了其關于社會發展階段的探索和認識,深刻地說明了社會形態的復雜性,同時揭示了這種客觀的復雜性所決定的社會發展道路的多樣性。由此表明,一方面,馬克思關于社會形態的考察是多維性的,從唯物主義歷史觀的思想視域,到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思想視域,再到古代社會史的思想視域,反映了馬克思分析社會歷史發展的多維視角。另一方面,馬克思關于社會形態的探討是整體性的,是不斷形成的過程中的整體,是由一個個具體的階段性闡述構成的發展著的整體。因而,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是多維性與整體性的統一。
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多維性與整體性的統一,對于科學理解和深入研究馬克思的這一理論具有重要啟思:其一,注重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研究的文本基礎和文獻分析。文本研究是一切思想理論研究的基礎。縱觀國內外學界關于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的研究歷程,不難發現在研究主題上具有顯著的階段性特征。從對五形態的爭論到對三形態的論析,從對亞細亞生產方式的論爭到對古代史的探討。一方面學界深化了對某一主題的認識,但同時在關于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的整體理解上也存在一定的偏頗,即把馬克思某一時期的思想片面地理解為馬克思思想的全部,把各個階段的思想對立起來。客觀地說,這種理解傾向與馬克思相關文本的間斷性發現和出版有一定的關系。而隨著馬克思著作包括筆記、手稿陸續出版完成,對現時代的研究者來說,卻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同時也對進一步的研究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這就是走進馬克思的文本,理清馬克思闡發其思想的具體語境和理論背景,在馬克思思想發展的行程中,闡明其社會形態理論的具體意涵。其二,注重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的整體性研究。“整體性是馬克思主義的根本特征。”[9]整體不是各部分的簡單相加,而是各部分內在的有機聯系所形成的思想整體。從整體性上來把握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可以更為深入的理解唯物史觀的形成和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推進對這一理論形成和發展的重要意義。以唯物史觀為指導,馬克思實現了對“分工”“交換價值”“生產方式”等一系列核心范疇的創造性理解,闡明了經濟學術語背后的歷史邏輯和理論邏輯,從而揭示了經濟社會形態演進的基本趨勢。以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推進為理論支撐,馬克思對社會發展階段的認識,從生產力層面的考察,到交往關系層面的分析,再到生產機制本身的探討,一步步深入到經濟社會運行的內核中來闡發社會形態的演進。此外,從整體性上來探討馬克思社會形態理論,才能把握這一理論形成和發展的思想進程,從而理解馬克思思想轉變的必然性,理解各論述之間內在的連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