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偏向對農產品流通業的影響分析

梁 靜（西安翻譯學院 西安 710105）

城市偏向的概念界定

“城市偏向”一詞，最早是美國經濟學家Mihel Lipton于1968年在《為什么窮人總是窮?——關于發展中的城市偏向問題研究》一書中提出的，在許多發展中國家，在城市各階層壓力影響下，政府在制定經濟、價格、財政、稅收、土地等政策時往往不約而同地偏向于城市，導致城鄉之間各種資源要素分配不平衡，進而導致城鄉二元化發展。就我國來說，城市偏向實質上是一種綜合的城市偏向型政策，且主要體現在土地利用、資金流向、社會保障、公共服務等的偏向上。

從土地利用的城市偏向來看：城市偏向首先在土地的利用上存在著明顯的城鄉不平等性。國家壟斷了一級土地市場，在城市化進程中，城市用地不斷擴張，于是政府不斷征用農村土地，在征收時按照低價補償農民，但沒有考慮該土地的未來價值。雖然當前國家積極關注“三農”發展，但受長期以來制度慣性影響，在土地利用上難免存在較重的城市偏向性，對農地往往是政府單方面強制安排。

從資金流向的城市偏向來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農村為城市化建設提供了較大的資金基礎，主要是通過強制性稅收、金融存貸差異、工農業產品價格“剪刀差”等途徑實現的。城鄉不平等的發展，導致了農民利益、農村經濟實力與城市明顯不對稱，農民的稅收負擔要明顯高于城市居民，但政府的財政支出往往又是偏向于城市。城市和農村居民之間由于城市偏向性的政策，導致收入水平和實際支付能力之間出現明顯的“倒掛”。

從社會保障的城市偏向來看：從我國的體制來看，不僅存在著經濟上的二元結構，而且存在社會上的二元結構。城鄉戶籍分割制度，將我國人口切分為農業和非農兩類，而這兩類人群在就業、住房和基本社會保障等社會福利待遇上存在明顯差別。政府對城市的各類社會保障都比較齊全，但對農村則是實行以兜底保障為主的較低層次保障。存在社會保障上的城市偏向，這也是由我國所處的發展階段決定的。

從公共服務的城市偏向來看：快速的城市化發展道路，直接使得公共服務更多地被城市發展吸納，在公共服務資源配置上形成了城鄉有別的格局。從目前來看，雖然農村地區經濟社會也得到一定發展，城鄉居民收入比不斷降低，但是總體上交通、市政、通信、教育、醫療等公共服務配套在農村仍然沒有跟上時代步伐，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城鄉的聯系，限制了農民文化素質的提高。由于存在公共服務上的差異，許多農民不斷流向城市，也客觀地制約了農村經濟社會發展。

我國城市偏向與農業農村發展的關系

通過幾組數據，可以直觀地看出我國城市偏向與農業農村發展的關系：

首先，是城鄉收入分配的城鄉二元化。由圖1可以發現，1978年以來我國城市居民人均收入和農村居民人均收入之間在量值上存在著明顯的“剪刀差”現象，2017年城市居民人均收入為36396元，農村居民人均收入為13432元，兩者差距高達22964元。從城鄉收入比的變化趨勢來看，1978年城鄉收入比為2.57，2017年城鄉收入比提高到2.71，雖然在此過程中城鄉收入比存在著升降波動特征，特別是2009年以來城鄉收入比逐步下降，但是從目前來看城鄉之間收入比仍然較高，收入分配二元化特征明顯。

圖1 1978年以來我國城鄉居民收入情況變化態勢

圖2 2007年以來我國財政對農林發展支出的變化態勢

其次，是政府財政支持的城鄉二元化。政府財政對工業化、城市化建設的支出往往占有很大份額，但是對農業發展相關投入卻很少，存在著明顯的城市偏向性。由圖2可以發現，2007年以來國家財政和地方財政對農林發展的支出呈現出一定的增長，2017年國家財政和地方財政用于農林發展的投入額分別較2007年增長了4.6倍和4.9倍，但是從所占份額來看并沒有出現明顯起色。2017年國家財政、地方財政用于農林支出的占比分別僅為9.4%和10.6%，較2007年分別僅提高了2.56和2.55個百分點，可見國家和地方財政扶持的城市偏向一直明顯，城鄉財政扶持差距并沒有出現較顯著的收斂跡象。

再次，是投資建設的城鄉二元化。投資一直以來都是支持我國經濟發展的最大馬車（見表1）。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和城鎮固定資產投資都呈現出爆發式增長，1982年至2017年分別年均增長19.6%和20.6%。但是，農村固定資產投資的增長卻遠沒有城鎮速度快，1982年至2017年年均增幅僅為11.7%，與城鎮之間存在近9個百分點的差距。1982年，城鎮固定資產投資占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比重為73.2%，農村固定資產投資占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比重為16.1%，到2017年城鎮固定資產投資占比提高到98.5%，農村固定資產投資占比卻下降至1.5%?？傮w來看，政府對投資建設的城市偏向一直比較明顯，由于城市率先發展建設，土地、財政、金融等各類要素往往優先投入城市，無論政府投資還是社會投資，往往多流入城市，很多農村的企業則存在貸款難的現象。

城市偏向對農產品流通產業影響的機理解釋

城市偏向是帶有明顯的政策傾斜城市的色彩的，對我國“三農”的發展產生一定的制約作用，對農產品流通的發展也帶來一定的影響。從機理來看，城市偏向對農產品流通產業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城市偏向帶來了更大的城鄉貧富差距，從而制約了農產品流通產業的增長。農產品流通產業的發展與農民收入之間實際上存在著一種相互促進相互制約的關系，農產品流通業的發展會帶來農民收入的增加，而農民收入的變化反過來也會影響農產品流通業的發展。在長期實行的城鄉二元體制下，政府對城市存在著依賴性，具有明顯的城市偏向，從而導致了城鄉之間的貧富差距拉大。從前面的數據可以看出，城鄉之間收入差距仍處于較高水平。農民收入水平整體不高，會削弱農民創業的積極性，也會降低城市人群向農村投資建設的積極性，于是作為農產品供應鏈重要環節的農產品流通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城鄉收入差距越大，則越不利于農產品流通產業發展。

第二，城市偏向使得大量的資源要素向城市集聚，弱化了農村環境，不利于農產品市場拓展，從而對農產品流通產業的發展帶來不利影響。在長期以來持續性的城市偏向政策導向下，很多優質的資源要素不斷向城市流動。首先，是政策的直接扶持，包括財政、金融等政策，往往都是重點扶持城市建設與發展的，從前面國家和地方財政對農支出的相關數據便可以佐證這一點。其次，是農村勞動力的不斷轉移。在城市化推進過程中，大量的農村人口向城市轉移，于是有大量的農村勞動力轉向城市就業，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農村的空心化、農村就業的空心化。再者，政府在基礎設施建設上也是以城市為主，而農村地區往往是基礎設施的薄弱地帶，而流通業則是高度依賴于基礎設施的。綜上幾點，優質資源要素向城市過度集聚，弱化了農村的生產生活環境，對農產品市場的拓展產生制約，從而不利于農產品流通業的發展。

表1 1982年以來我國城鄉固定資產投資的變化態勢

第三，城市偏向是帶有濃厚“工業偏向”的政策導向，刺激了工業增長，但在一定程度上以犧牲農業發展為代價。我國是一個傳統的農業大國，但工業化與城市化是齊頭并進的，在城市化進程中伴隨著不斷的工業化，而城市偏向中也帶有濃厚的“工業偏向”色彩。2017年我國農業增加值占GDP比重為7.6%，較2000年降低了7個百分點，較1978年則降低了20個百分點。在資源一定的條件下，工業的發展是以犧牲農業發展為代價的，一方面國家對工業的大力支持，使得更多的資金、人力資源、時間等投入到工業生產中，農產品生產受到較大制約；另一方面，工業規模大，污染物排放量大，難免對周邊環境造成影響，也不利于農產品生產。這樣，農產品生產條件被惡化，會壓縮農產品產量，從而不利于后道環節農產品流通的發展。此外，在流通方面，國家對工業產品流通的支持力度明顯高于農產品，當前農產品流通總體上還是維持低效粗放的方式，流通環節多，過程損耗大，影響了農產品流通業的發展質量。

第四，城市偏向造成了一定的產品價格扭曲，不利于營造良好的農產品貿易條件。在長期以來城市偏向政策導向下，農業農村的發展在政府干預下處于不利的位置，城鄉之間產品交換市場是不等價的，工農產品價格不斷呈現出剪刀差趨勢，對農產品等農村物資往往是實行低價調出。一些綜合性的農產品交易市場，往往是政府直接調控的，政府壟斷了農產品流通的渠道，壓低農產品價格，調高工業品價格，以獲得更大的產值，但代價就是造成了農產品價格的扭曲，形成了一個不利于農產品貿易的環境，對農產品流通業發展構成了一定的阻礙。

城市偏向對農產品流通產業影響的實證檢驗

（一）方法設計與變量數據

基于以上的機理分析，考慮到城市偏向不僅對農產品流通產業發展具有直接影響作用，而且可以通過影響農民收入，從而進一步作用農產品流通產業，因此本文設計了三種回歸模型：

在以上三個模型中，下標t均表示第t個年份。NL表示農產品流通業的發展水平，由于當前對農產品流通產業水平測算方面并沒有形成共識，本文借鑒相關學者做法，采用鄉鎮企業交通運輸倉儲業和批零業的年銷售收入總額表示農產品流通業規模指標。PX表示城市偏向，在衡量這一指標時，一般采用政策制度導向型指標，本文采用城鎮固定資產投資額占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額的比重來反映，這樣便能較合理地體現影響宏觀經濟的最大馬車，體現政府在這架馬車運用上的政策導向。SR表示城鄉收入水平的差距，采用城鄉收入比來衡量，用于檢驗收入水平是否反過來可以影響農產品流通產業發展。式（2）中加入了城市偏向與城鄉收入差距的交互項，目的是檢驗城市偏向政策導向下是否通過收入渠道來進一步作用于農產品流通業發展。GY表示工業化水平，采用工業增加值占GDP比重表示，主要檢驗工業化進程是否制約了農產品流通業發展。同樣地，式（3）中也加入了關于城市偏向的交互項，目的是檢驗城市偏向中帶有的“工業偏向”政策導向是否也能進一步作用于農產品流通業發展。X表示控制變量，本文選取了農業總規模NY、農產品市場需求SC、財政支農水平CZ、消費價格水平JG這4個變量表示控制變量，其中：農業總規模采用農業增加值表示，農產品市場需求采用農產品批發、零售市場的交易總額表示，財政支農水平采用國家和地方財政對農林支出占財政支出面上比重表示，消費價格水平采用居民消費價格指數表示。

本文所有指標的數據主要來源于統計資料，包括《中國統計年鑒》、《中國農村統計年鑒》、中經網數據庫，選取樣本為全國層面1990-2017年的時間序列數據，時間跨度為28年?？紤]到NL、NY、SC三個變量的指標數量值比較大，故對數據采取對數化處理。

（二）實證分析與結論

表2報告了所有模型回歸得到的參數估計結果。從擬合與參數估計效果來看，模型（1）-（3）的擬合優度均達到0.9以上，且大部分變量均通過顯著性檢驗，因此可以認為模型的估計效果是比較理想的。

從回歸結果（1）、（2）、（3）可知，城市偏向對農產品流通產業的影響系數分別為-0.282、-0.167和-0.125，分別通過1%、1%和5%的顯著水平。這就顯示，我國城市偏向政策導向的存在，抑制了農產品流通產業的增長?；仡櫱懊娴臋C理分析，這種直接抑制作用的主要原因在于城市偏向的制度設計，導致了大量資源要素向城市集聚，雖然消費能力上并沒有明顯弱化，但整個農村環境卻弱化了，這也是不利于農產品市場拓展的，從而抑制了農產品流通業發展。這個結果與黃桂琴等人（2018）的總體實證結果不一致，原因可能是他們采用的是面板數據，地區橫截面之間不平衡性較大，本文采用的是全國的時間序列。另一方面，他們還提到城市偏向在經濟不夠發達條件下會抑制農產品流通業發展，這在一定程度上也與本文的結論有相似之處。

表2 模型回歸結果

從結果（2）發現，城鄉收入水平差距對農產品流通產業的影響系數為-0.902，且通過1%的顯著水平；城鄉收入水平差距與城市偏向交互項的系數為-0.065，且通過5%的顯著水平。由此顯示，不僅當前較高的城鄉收入差距會對農產品流通業的增長產生不利影響，同時，城市偏向的制度設計也會通過進一步拉大城鄉收入分配差距，從而進一步抑制農產品流通業的增長。由結果（3）可知，工業化水平的系數也顯著為負，說明了我國工業化的不斷推進，在加速我國工業規模壯大的同時，也是以犧牲農業發展為代價的，由此依附于農業生產的農產品流通業發展也會受到影響。與此同時，城市偏向也因為帶有濃厚的“工業偏向”色彩，在城市化進程中伴隨著工業化建設，在農業農村的建設與發展上投入相對不足，從而不利于農產品流通業的發展。綜合來看，我國城市偏向的制度設計，能夠借城鄉收入分配和工業化等渠道，間接地對農產品流通業發展產生抑制性的傳導效應。

若干建議

第一，辯證地看待城市偏向政策，在“三農”方面加大政策支持。僅僅依靠市場機制自我調節經濟發展是不夠的，城市偏向的政策導向，是由我國經濟發展所處的階段所決定的，因而不能一概否定其作用。在新的歷史階段，應辯證地看待這種政策安排，扭轉傳統的發展思路，擴大政策輻射面，更好地促進全社會全領域發展。其一，應加快推進城鄉戶籍制度改革，賦予農村更多的權能，從根本上扭轉城鄉之間二元經濟的局面。其二，政府應加大財政對“三農”發展的支持作用，提高財政支農的實際效用。其三，應加快推進城鄉之間資源共享、設施聯通，使更多的城市功能向農村輻射，激活農村發展潛力，開拓農村市場。

第二，合理優化城鄉收入分配，提高對農產品流通業的支持作用。由于城鄉收入分配差異是抑制農產品流通業發展的重要因素，也是城市偏向負向作用于農產品流通業的重要傳導渠道。因此，合理優化城鄉之間的收入分配，是促進我國農產品流通業可持續發展的必然舉措。一方面，應加快推進“以城促農”，適度引導城市勞動力、資本等要素向農村地區轉移和滲透，增強農村經濟發展的要素供給。另一方面，應鼓勵和支持農民自主創新創業，激發農民就業創業的積極性，為包括農產品流通在內的“三農”經濟活動創造更多的內生動力。

第三，加快走新型工業化道路，加速推進產業融合協調發展。實證結論表明了我國工業化建設是以一定條件犧牲農業農村的發展為代價的，同時工業化也是城市偏向負向作用于農產品流通業發展的又一重要傳導途徑。而工業作為我國國民經濟的重要支柱，又是不能不發展的，而在此背景下，要加快轉變傳統工業化發展道路，堅持走新型工業化路子，要借助工業化的發展，將“三農”發展滲透到工業發展中，加快推動產業之間的融合協調發展。具體地，要實行“以工促農、農業反哺工業”的戰略，加快推進農業“接二連三”，提高農業發展質量，積極拓展農產品市場，為農產品流通業的發展創造更加有利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