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筆記小說“勝會”等考辨三則

張鵬麗

（南京工業(yè)大學(xué) 文學(xué)與文化研究所，江蘇 南京 211816）

古代筆記小說泛指用文言所寫之志怪、 傳奇、雜錄、瑣聞、傳記、隨筆類著作。古代筆記小說保存了大量詞語，而且很多口語性較強，是研究古漢語詞匯之難得語料。重點考釋“勝會”“俊邁”“辯速”等三詞，訛之處，請方家指正。

一、勝 會

（1）王獻(xiàn)之少而標(biāo)邁，不循常貫而撮其勝會，故為中書令。（檀道鸞《續(xù)晉陽秋》）

（2）獻(xiàn)之文義并非所長，而能撮其勝會，故擅名一時，為風(fēng)流之冠也。（同上）

（3）余問諸神在此何事？ 曰：“今日為品花勝會，諸神各以其花獻(xiàn)于品花之主，如受而玩賞之，則此花在天下，必馥郁蕃盛，否則須俟五年之后，重為品題。今日良會，子所以得至此者，蓋以子博古多情，襟懷風(fēng)雅，故特令子一瞻斯會，以示造化之機耳。”（《漢宮春色·蔣孝廉西征述異記（青溪居士）》）

（4）全曰：“我坐禪積業(yè)，豈方生彼？ ”弟子云：“阇黎信道不篤，兼外學(xué)未絕，雖有福業(yè)，不能超詣；若作一勝會，得飯一圣人，可成道果耳。”全于是設(shè)會。（《古小說鉤沈·冥祥記》）

案：例（1）（2）之“勝會”當(dāng)釋為“好時機”“關(guān)鍵”；例（3）（4）之“勝會”當(dāng)釋為“盛會”。均為偏正結(jié)構(gòu)。

《大詞典》收錄“勝會”一詞，其釋義書證簡錄如下：

勝會：第一，猶盛會。唐張又新《三月五日陪大夫泛長沙東湖》：“從今留勝會，誰看畫蘭亭。”《儒林外史》 第三十回：“杜慎卿道：‘我心里想做一個勝會，擇一個日子，撿一個極大的地方，把這一百幾十班做旦腳的都叫了來，一個人做一出戲。’”第二，謂脫略的興會，不凡的風(fēng)度。《晉書·謝尚傳》：“（尚）始到府通謁，導(dǎo)（王導(dǎo)）以其有勝會，謂曰：‘聞君能作《鴝鵒舞》，一坐傾想，寧有此理不？ ’尚曰：‘佳！ ’便著衣幘而舞。導(dǎo)令坐者撫掌擊節(jié)，尚俯仰在中，傍若無人。”《世說新語·品藻》“人有問太傅子敬可是先輩誰比”劉孝標(biāo)注引南朝宋檀道鸞《續(xù)晉陽秋》：“獻(xiàn)之文義并非所長，而能撮其勝會，故擅名一時，為風(fēng)流之冠也。”［1］

結(jié)合書證分析發(fā)現(xiàn)，《大詞典》 對《續(xù)晉陽秋》“勝會”之理解，誤也，當(dāng)釋為“好時機”“關(guān)鍵”，而非“脫略的興會，不凡的風(fēng)度”。另，《大詞典》對于《晉書·謝尚傳》“勝會”之理解，疑亦誤也。

《詩經(jīng)·商頌·玄鳥》：“武丁子孫，武王靡不勝。”毛傳：“勝，任也。”［2］《大戴禮記·誥志》：“是故政以勝眾，非以陵眾。”孔廣森補注：“勝，任也。”［3］《說文·力部》：“勝，任也。”［4］段玉裁注：“凡能舉之能克之皆曰勝。”［4］“勝”本指“勝任”之義，引申出“戰(zhàn)勝”義，《尚書·洪范序》：“武王勝殷。”《漢書·律歷志》作：“武王克殷。”《公羊傳·宣公十二年》：“莊王伐鄭，勝乎皇門。”何休注：“勝，戰(zhàn)勝。”［5］再逐步引申，可做形容詞，表“美好”義，可具體理解為“美好”“高雅”“高明”等，如《荀子·強國》：“其固塞險，形埶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勝也。”劉義慶《世說新語·棲逸》：“許掾好游山水，而體便登陟。時人云：‘許非徒有勝情，實有濟勝之具。’”范仲淹《岳陽樓記》：“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另如詞語“勝妙”“勝 侶”“勝 計”“勝 氣”“勝 絕”“勝 概”“勝 境”“勝談”“勝緣”“勝跡”“勝壤”“勝覽”等之“勝”亦均“美好”義，如《魏書·邢巒傳》：“又江東之釁，不患久無，畜力待機，謂為勝計。”蕭統(tǒng)《與晉安王令》：“陸生資忠履貞，冰清玉潔，文該四始，學(xué)遍九流，高情勝氣，逌然直上。”例句（1）至（4）中，“勝”皆可如此理解。

《儀禮·士喪禮》：“敦啟會，面足，序出，如入。”鄭玄注：“會，蓋也。”［6］又《士虞禮》：“祝酌醴，命佐食啟會。”鄭玄注：“會，合也。謂敦蓋也。”［6］可見，“會”最初指“蓋子”。因“蓋子”能“合”，能使物體兩部分合上，故引申出“會合”“聚會”義，如《呂氏春秋·季秋》：“命百官貴賤無不務(wù)入， 以會天地之藏，無有宣出。”高誘注：“會，合也。”［7］《爾雅·釋詁上》：“會，合也。”邢昺疏：“會者，集合也。”［8］《說文·會部》：“會，合也。”［4］例（3）（4）“勝會”之“會”當(dāng)釋為“聚會”，為名詞。“會”又逐步引申出“時機”“機會”義，如《后漢書·周章傳》：“將從反常之事，必資非常之會。”李賢注：“會，際也。”［9］《警世通言·老門生三世報恩》：“今日承老師以令孫相托， 此乃門生報德之會也。”詞語“便會”“至?xí)薄稗煏薄皬綍薄跋稌薄笆薄案[會”“事會”等之“會”，均為此義①，如《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張飛卒后， 領(lǐng)司隸校尉”裴松之注：“曹公遣刺客見劉備……稍欲親近，刺者尚未得便會，既而亮入，魏客神色失措。”文天祥《贛州》：“江山不改人心在，宇宙方來事會長。”再引申出“關(guān)鍵”“要領(lǐng)”之義，主要出現(xiàn)在復(fù)音詞中，如“會最”“窾會”“會要”“條會”等，其用例如王弼《周易略例·明彖》：“故處璇璣以觀大運，則天地之動未足怪也；據(jù)會要以觀方來，則六合輻輳未足多也。”程大昌《考古編·三宅三俊三》：“故夏之三宅，在武王時，尤為用人會最也。”《明史·王偉傳》：“軍書填委，處分多中窾會，遂薦擢兵部右侍郎。”例（1）（2）之“勝會”之“會”釋為“時機”或“關(guān)鍵”均可。

綜上，例（1）（2）之“勝會”當(dāng)釋為“好時機”“關(guān)鍵”；例（3）（4）之“勝會”當(dāng)釋為“盛會”。另，《大詞典》釋《晉書·謝尚傳》“導(dǎo)以其有勝會”之“勝會”為“謂脫略的興會，不凡的風(fēng)度”，似無理據(jù)，疑不妥。先看《晉書·謝尚傳》關(guān)于“謝尚”之詳述，原文為：“謝尚，字仁祖，豫章太守鯤之子也。幼有至性。七歲喪兄，哀慟過禮，親戚異之。八歲，神悟夙成。鯤嘗攜之送客，或曰：‘此兒一坐之顏回也。’尚應(yīng)聲答曰：‘坐無尼父，焉別顏回！ ’席賓莫不嘆異。十余歲，遭父憂，丹楊尹溫嶠吊之，尚號咷極哀。既而收涕告訴，舉止有異常童，嶠甚奇之。及長，開率穎秀，辨悟絕倫，脫略細(xì)行，不為流俗之事。好衣刺文袴，諸父責(zé)之，因而自改，遂知名。善音樂，博綜眾藝。司徒王導(dǎo)深器之，比之王戎，常呼為‘小安豐’，辟為掾。襲父爵咸亭侯。始到府道謁，導(dǎo)以其有勝會，謂曰：‘聞君能作《鴝鵒舞》，一坐傾想，寧有此理不？ ’尚曰：‘佳。’便著衣幘而舞。導(dǎo)令坐者撫掌擊節(jié)，尚俯仰在中，傍若無人，其率詣如此。”可見，原文語境乃言“謝尚”之音樂節(jié)感之事，故“勝會”疑與音樂節(jié)感相關(guān)。而“會”恰有“音節(jié)”“節(jié)奏”義，如《周禮·春官·大胥》：“以六樂之會正舞位。”鄭玄注：“大同六樂之節(jié)奏正其位，使相應(yīng)也。”［10］《莊子·養(yǎng)生主》：“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jīng)首》之會。”郭象注：“既適牛理，又合音節(jié)。”［11］《文選·嵇康〈琴賦〉》：“激清響以赴會，何弦歌之綢繆。”李善注：“會，節(jié)會也。”［12］故此處“勝會”疑當(dāng)釋為“良好之音樂節(jié)奏感”。故“勝會”之義項當(dāng)有三：“盛會”；“好時機”“關(guān)鍵”；“良好之音樂節(jié)奏感”。

“勝會”在文獻(xiàn)中，多有“盛會”義，如《舊五代史·李茂貞傳》：“從曮少敏悟，善筆札，性柔和，無節(jié)操……鎮(zhèn)于岐山，前后二紀(jì)，每花繁月朗，必陳勝會以賞之，客有困于酒者，雖吐茵墮幘而無厭色。”《大慈恩寺志》卷十四《雁塔題名（一）》：“慨興廢之形，不可不謂之深也。勝會匪偶，同寅有徵，于是乎勒石而旋。”《醒世恒言》第十一卷：“東坡嘆道：‘吾妹真絕世聰明人也！ 今日采蓮勝會，可即事各和一首，寄與少游，使知你我今日之游。’”

二、俊 邁

褚爽字茂弘，河南人，太傅裒之孫，秘書監(jiān)韶之子。太傅謝安見其少時，嘆曰﹕“若期生不佳，我不復(fù)論士。”及長，果俊邁有風(fēng)氣。好老莊之言，當(dāng)世榮譽，弗之屑也。（檀道鸞《續(xù)晉陽秋》）

案：“俊邁”當(dāng)釋為“卓越”“超逸”，同義連文，并列結(jié)構(gòu)。

《大詞典》收錄“俊邁”一詞，其釋義書證如下：

俊邁：優(yōu)異卓越；雄健豪邁。南朝梁劉義慶《世說新語·任誕》：“陳郡袁躭俊邁多能。”唐崔璐《覽皮先輩盛制因作十韻以寄用伸款仰》：“襄陽得奇士，俊邁真龍駒。”宋文瑩《玉壺清話》卷七：“其詩固無飄逸俊邁之氣，但平樸而常，不事虛語爾。”清薛福成《母弟季懷事狀》：“文寓俊邁之氣于綿密之中。”蘇曼殊《天涯紅淚記》第一章：“時有卜者為人言休咎，生靜立人叢中，心儀卜者俊邁有風(fēng)。”［1］

《大詞典》釋“俊邁”為“優(yōu)異卓越”與“雄健豪邁”，雖大致尚可，然存在問題有二：一是釋語“優(yōu)異卓越”“雄健豪邁”繁復(fù)，從語料考察來看，“俊邁”為同義連文，當(dāng)或釋為“卓越”“超逸”，或釋為“豪邁”“豪放”；二是所給四個書證，沒有與釋語相對應(yīng)，而是雜放一起，雖有時間先后順序之別，然意義間雜，不易理清。實際上，《世說新語》與《天涯紅淚記》書證之“俊邁”當(dāng)釋為“卓越”“超逸”為宜；《覽皮先輩盛制因作十韻以寄用伸款仰》與《玉壺清話》則當(dāng)釋為“豪邁”“豪放”為妥。“卓越”“超逸”與“豪邁”“豪放”相差較大，宜處理為兩個義項。

《說文·人部》：“俊， 材千人也。”［4］《集韻·稕部》：“俊，才千人也。”［13］“俊”本指“才德超卓之人”，又如《尚書·立政》：“古之人，迪惟有夏，乃有室大競，吁俊尊上帝。”孔傳：“猶乃招呼賢俊，與共尊事上天。”［14］引申出“卓越”“杰出”義，如《文選·陸厥〈奉答內(nèi)兄希叔〉》：“王門所以貴，自古多俊民。”劉良注：“俊，賢俊也。”［12］《玄應(yīng)音義》卷二十二“聰俊”注：“俊，絕異也。”［15］又卷二十五“英俊”注：“俊，謂絕異于人也。”［15］又如曹植《七啟》：“若夫田文無忌之儔，乃上古之俊公子也。”王勃《梓州慧義寺碑銘序》：“爰有庾子山者，文場之俊客也。”《宋書·顏延之傳》：“黃門郎殷景仁亦謂之曰：‘所謂俗惡俊異，世疵文雅。’”由“卓越”“杰出”義之“俊”所構(gòu)之詞語較多，另如“俊茂”“俊朗”“俊力”“俊才”“俊秀”“俊拔”“俊 能”“俊 異”“俊 杰”“俊 群”“俊 髦”“俊 僚”“俊器”等。從句意看，“俊邁有風(fēng)氣”之“俊”即為此義。

“俊”由“卓越”“杰出”義又引申出“雄健”“雄邁”義，如范攄《云溪友議》卷六：“初，上自擊羯鼓，而不好彈琴，言其不俊也。”王禹偁《左街僧錄通惠大師文集序》：“時錢塘名僧有若契凝者， 通名數(shù)一支，謂之論虎；常從義者，文章俊捷，謂之文虎。”楊珽《龍膏記·買卜》：“空空兒，精精兒，白日擊人，矯如俊鶻。”據(jù)上文可指，《大詞典》關(guān)于“俊邁”之部分書證中，“俊”即此義。

“邁”最初為“行”“遠(yuǎn)行”之義，如《尚書·大禹謨》：“皐陶邁種德，德乃降，黎民懷之。”孔安國傳：“邁，行也。”［14］《爾雅·釋言》：“邁，行也。”邢昺疏：“邁，出行也。”［8］《說文·辵部》：“邁，遠(yuǎn)行也。”［4］逐漸引申出“超越”“超出”義，如袁宏《后漢紀(jì)·順帝紀(jì)上》：“清邁夷齊，節(jié)擬古人。”《警世通言·李謫仙醉草嚇蠻書》：“蟠胸錦繡欺時彥，落筆風(fēng)云邁古賢。”再引申出“卓越”“超逸”義，如潘尼《贈長安令劉正伯》：“劉侯撫西都，邁績參豹喬。”劉義慶《世說新語·品藻》：“撫軍問孫興公……桓溫何如？ 曰：‘高爽邁出。’”《晉書·王導(dǎo)傳》：“惟公邁達(dá)沖虛， 玄鑒劭邈。夷淡以約其心， 體仁以流其惠。”《北史·魏紀(jì)三》：“（帝）常寄以布素之意，悠然玄邁，不以世務(wù)嬰心。”《新唐書·文藝傳下·李賀》：“辭尚奇詭，所得皆驚邁，絕去翰墨畦徑，當(dāng)時無能效者。”曾國藩《唐確慎公墓志銘》：“（唐鑒）少而邁異精勤，嗜學(xué)如渴。”從句意看，“俊邁有風(fēng)氣”之“邁”即為此義。

“邁”由“超越”“超出”義再引申出“雄邁”“豪放”義，如《世說新語·言語》“高坐道人不作漢語”劉孝標(biāo)注：“和尚天姿高朗，風(fēng)韻遒邁，丞相王公一見奇之，以為吾之徒也。”［16］《北史·崔季舒?zhèn)鳌罚骸熬寸邚牡芙樱衷纲e，容貌魁偉，放邁自高，不拘檢。”元稹《盧頭陀詩》序：“性強邁，不録幽瑣，為吏所構(gòu)，謫官建州。”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后集·東坡一》：“東坡立朝大節(jié)極可觀，才意邁峻，惟己之是信。”李贄《讀律膚說》：“曠達(dá)者自然浩蕩，雄邁者自然壯烈。”侯方域《答孫生書》：“仆嘗聞馬有振鬣長鳴而萬馬皆瘖者，其駿邁之氣空之也。”另外，詞語如“邁氣”“邁 捷”“豪 邁”“逴 邁”“抗 邁”“曠 邁”“逸 邁”“遠(yuǎn)邁”“雋邁”等，“邁”亦為“雄邁”“豪放”義。據(jù)上文可指，《大詞典》關(guān)于“俊邁”之部分書證中，“邁”亦即此義。

綜上，據(jù)“俊邁有風(fēng)氣”“好老莊之言”句意來看，“俊邁”當(dāng)釋為“卓越”“超逸”，同義連文。又《文選·劉峻〈廣絕交論〉》：“英跱俊邁，聯(lián)橫許郭。”張銑注：“俊邁，猶俊異也。”［12］此“俊異”之釋語與“卓越”“超逸”實同。同時，從上述考釋來看，詞語“俊邁”至少當(dāng)有兩個義項，即“卓越”“超逸”與“豪邁”“豪放”，均為同義連文現(xiàn)象。故“俊邁”之具體釋義要結(jié)合語境方可，不可拘泥。

“俊邁”于筆記小說所見不是太多，其他文獻(xiàn)所見稍多一些，其“卓越”“超逸”義，除《大詞典》所列書證外，又如《玉壺清話》卷第四：“朱臺符，眉州人。俊邁敏博，少有賦名，與同輩課試，以尺度其晷，臺符八寸而一賦已就。”《吳郡志》卷第四十六：“松陵陳益，年少俊邁，嘗冠鄉(xiāng)舉。嘗夢一人，衣道服，促左右于巾笥中取綠衣、靴、笏，與益衣之。”《新元史·福壽傳》：“福壽，唐兀特氏。幼俊邁，讀書知大義。以宿衛(wèi)年勞授長寧寺少卿，累遷引進(jìn)使、同知侍儀使、正使。”另，其“豪邁”“豪放”義又如《文獻(xiàn)通考》卷二百三十三《經(jīng)籍考》六十：“牧才高，俊邁不羈，其詩豪而艷，有氣概，非晚唐人所能及也。”《艷異編正集》卷之十一：“玄宗性俊邁，酷不好琴。曾聽彈，三弄未及畢，叱琴者曰：‘待詔出去！ ’謂內(nèi)官曰：‘速召花奴，將羯鼓來，為我解穢。’”

三、辯 速

太傅謝安賞宏機捷辯速， 自吏部郎出為東陽郡，乃祖之于冶亭，使賢皆集。（檀道鸞《續(xù)晉陽秋》）

案：此處“辯速”當(dāng)釋為“敏捷”“聰慧”，形容詞，同義連文，并列結(jié)構(gòu)。

《大詞典》收錄“辯速”一詞，其釋義書證如下：

辯速：1.言辭敏捷。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袁彥伯為謝安南司馬”劉孝標(biāo)注引南朝宋檀道鸞《續(xù)晉陽秋》：“太傅謝安賞宏機捷辯速。”2. 泛指迅速。《隋書·斛斯政傳》：“外事四夷，軍國多務(wù)，政處斷辯速，稱為干理。”［1］

結(jié)合書證，《大詞典》 之二義項基本沒問題，然義項一有串講或增字為訓(xùn)之嫌，非確解，當(dāng)釋為“敏捷”即可，乃指思維之敏捷，非單指言辭也。

“辯”本為“治理”義，如《左傳·昭公元年》：“主齊盟者，誰能辯焉？”杜預(yù)注：“辯，治也。”［17］《說文·辡部》：“辯，治也。”［4］徐鍇系傳：“辯，察言以治之也。”［18］《玉篇·辡部》：“辯，理也。”［19］《廣韻·狝韻》：“辯，理也。”［20］引申指“治理之才干”，如《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蒙堯舜之術(shù)，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欲盡忠當(dāng)世之君。”再逐步引申出“敏捷”“敏慧”義，如《逸周書·官人》：“設(shè)之以物而數(shù)決，敬之以卒而度應(yīng)，不文而辯，曰有慮者也。”朱右曾集訓(xùn)校釋：“辯，慧也。”［21］《莊子·天下》：“惠施以此為大，觀于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陸德明釋文引《字林》：“辯，慧也。”［22］《文選·應(yīng)貞〈晉武帝華林園集詩〉》：“行舍其華，言去其辯。”李善注：“辯， 捷也。”［12］《讀書雜志·荀子第二·非十二子》：“言無用而辯，辯不惠而察。”王念孫按：“辯者，智也，慧也。”［23］詞語“辯悟”“辯略”“辯逸”“辯晳”“辯智”等“辯”均為此義，如《韓非子·五蠹》：“以是言之，夫仁義辯智，非所以持國也。”《漢書·燕剌王劉旦傳》：“旦壯大就國，為人辯略，博學(xué)經(jīng)書雜說，好星歷數(shù)術(shù)倡優(yōu)射獵之事，招致游士。”劉義慶《世說新語·捷悟》：“魏武征袁本初，治裝，余有數(shù)十斛竹片，咸長數(shù)寸，眾云并不堪用，正令燒除。太祖思所以用之，謂可為竹椑楯，而未顯其言。馳使問主簿楊德祖，應(yīng)聲答之，與帝心同。眾伏其辯悟。”又《言語》“邊文禮見袁奉高” 劉孝標(biāo)注引晉張隱《文士傳》：“邊讓，字文禮，陳留人，才儁辯逸。大將軍何進(jìn)聞其名，召署令史，以禮見之。”柳宗元《送寧國范明府》序：“必求端愨而習(xí)于事辯達(dá)而勤其務(wù)者，命之官而掌之。”謝肇淛《五雜俎·地部一》：“其人亦生而辯晳，即窮巷下傭，無不能言語進(jìn)退者，亦其風(fēng)氣使然也。”《續(xù)晉陽秋》中“辯速”之“辯”當(dāng)為“敏捷”“敏慧”義，指思維之快也。

“辯”又引申出“機辯”“雄辯”義，如沈復(fù)《浮生六記·閨房記樂》：“史遷、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渾，柳州取其峭，廬陵取其宕，三蘇取其辯。”詞語“辯俊”“辯捷”“辯富”“辯慧”“辯贍”等“辯”均此義，如《墨子·尚同中》：“是故選擇天下賢良圣知辯慧之人，立以為天子。”《隋書·陸爽傳》：“（侯白）好學(xué)有捷才，性滑稽，尤辯俊。”《南史·謝弘微傳》：“瞻等才辭辯富， 弘微每以約言服之。”《晉書·王羲之傳》：“羲之幼訥于言，人未之奇……及長，辯贍，以骨鯁稱。”《資治通鑒·宋武帝永初三年》：“斤辯捷智謀，名聞遐邇。”那么《續(xù)晉陽秋》中“辯速”之“辯”可否釋義為“機辯”“雄辯”義呢？ 從“辯速”一詞于文獻(xiàn)中使用狀況之調(diào)查來看，“辯速”之“辯”均沒有突出“雄辯”之特色，僅表現(xiàn)為思維之“敏捷”。其用例不多，如《晉書·袁宏傳》：“謝安常賞其機對辯速。后安為揚州刺史，宏自吏部郎出為東陽郡，乃祖道于冶亭。”《南史·劉勔傳》：“性通悟，出為南康相，郡人有姓賴，所居名穢里，刺謁繪，繪戲嘲之曰：‘君有何穢，而居穢里？ ’此人應(yīng)聲曰：‘未審孔丘何闕，而居闕里。’繪默然不答，亦無忤意，嘆其辯速。”《太平御覽》卷四百六十四：“謝安常賞袁弘機對辯速。安為揚州刺史，弘自吏部郎出為東陽郡，及祖道于治亭。時賢皆集，安欲以卒迫試之，臨別執(zhí)弘手，顧左右取一扇而授之曰：‘聊以贈行。’弘應(yīng)聲答曰：‘輒當(dāng)奉揚仁風(fēng)，慰彼黎庶。’”據(jù)以上分析，《續(xù)晉陽秋》中“辯速”之“辯”當(dāng)釋為“敏捷”“敏慧”義為妥，而非“機辯”“雄辯”義。

再看“速”之意義。《公羊傳·襄公二十九年》：“尚速有悔于予身。”何休注“速，疾也。”［5］《爾雅·釋詁下》：“寁，速也。”［8］郭璞注：“速，亦疾也。”［8］《說文·辵部》：“速，疾也。”［4］“速”本義即“疾”“迅速”義，又如《論語·子路》：“欲速則不達(dá)，見小利則大事不成。”王建《遠(yuǎn)將歸》：“去愿車輪遲，回思馬蹄速。”詞語“速急”“速疾”“速銳”“速蹔”“輕速”“躁速”“遄速”“遲 速”“峻 速”“速 快”“逡 速”“逸 速”“忽 速”“嚴(yán)速”之“速”皆此義，如《素問·五常政大論》“其畜馬”王冰注：“健決躁速，火類同。”［24］《荀子·賦》：“行遠(yuǎn)疾速而不可托訊者與？ ”王充《論衡·狀留》：“竊人之物，其得非不速疾也，然而非其有，得之非己之力也。”《南齊書·劉善明傳》：“本慮其剽勇，長于一戰(zhàn)，疑其輕速， 掩襲未備。”《敦煌變文集·季布詩詠》：“張良奉命入中宮，處分兒郎速蹔聽。”《元典章·刑部十九·禁宰殺》：“若抹羊胡速急呵，或?qū)⒁妼偌皬妼⑴兔繀s做速納呵。”《西游記》第二一回：“孫大圣跳在空中，縱觔斗云，徑往直南上去，果然速快。”薛福成《庸盦筆記·軼聞·學(xué)使以快短明衡文》：“肅順問碧湄曰：‘子向來寫作遲速何如？ ’”“疾”“迅速”義中包含思維或言辭之“敏捷”“快速”，如《三國志·魏志·公孫度傳》“明帝于是拜淵大司馬，封樂浪公，持節(jié)、領(lǐng)郡如故”裴松之注引晉陳壽《魏名臣奏》：“（鬷弘）口論速捷，辯而不俗，附依典誥，若出胸臆。”［25］《陳書·趙知禮傳》：“知禮為文贍速，每占授軍書，下筆便就，率皆稱旨。”《南史·恩幸傳·戴法興》：“尚之甚聰敏，時百姓欲為孝武立寺，疑其名。尚之應(yīng)聲曰：‘宜名天保。《詩》云：《天保》，下報上也。’時服其機速。”王夫之《讀四書大全說·論語·顏淵篇十》：“所以盡古今大聰明、 大決斷、 大疾速的人，到此都不得滋味。”據(jù)句意，《續(xù)晉陽秋》中“辯速”之“速”即思維或言辭之“敏捷”“快速”。

綜上，《續(xù)晉陽秋》中“機捷辯速”之“辯速”當(dāng)釋為“敏捷”“聰慧”，為同義連文。“辯速”文獻(xiàn)所見不多，主要為上文所舉數(shù)例。另，《隋書》見一例，即《斛斯政傳》：“遼東之役，兵部尚書段文振卒，侍郎明雅復(fù)以罪廢，帝彌屬意。尋遷兵部侍郎。于時外事四夷，軍國多務(wù)，政處斷辯速，稱為干理。”②據(jù)句意，此處之“辯速”當(dāng)為“迅速”之義，亦為同義連文。

總之，古代筆記小說保存了大量詞語，是研究古漢語詞匯之難得語料，因而對于古代筆記小說詞語尤其疑難詞語之考釋，顯得十分必要和緊迫。其中“勝會”或釋為“好時機”“關(guān)鍵”，或釋為“盛會”；“俊邁”當(dāng)釋為“卓越”“超逸”，同義連文，并列結(jié)構(gòu)；“辯速”當(dāng)釋為“敏捷”“聰慧”，形容詞，同義連文，并列結(jié)構(gòu)。

注釋：

①所列詞語中，不排除有多個義項者，如“事會”，在此，僅表與之相關(guān)之義項者。全文同此，不再贅述。

②亦見于《大詞典》，可見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