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民謠音樂會，草根歌者的“鄉歌長征”

●特約記者 依江寧

孫恒成立新工人樂團的時候，并沒有想到它會成為“中國最接地氣的民謠樂團”。他們由一群流浪歌手組成，以大地民謠音樂會的形式自發在全國136個村莊邊走邊唱。樂團成員是來自農村、奔赴城市打工的草根歌者，他們出發不是為了詩和遠方，也不是為了所謂的田園，而是扎根大地，用歌聲聯結城鄉。

送歡樂和音樂的“帶頭大哥”

以世俗的標準來看，2005年就成名的搖滾歌手孫恒至今也未跨入“高富帥”的行列。他在首都打工14年，仍然無房無車。但在很多打工者眼里，他是送歡樂和音樂的“帶頭大哥”。

唱歌，是孫恒從小就有的夢想，老家在河南開封的他，初中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唱歌，高二時開始自己寫歌，他夢想當歌手，可以自由自在地唱自己的歌。

1998年，孫恒從河南安陽師范學院藝術系音樂教育專業畢業，回到老家開封四中擔任音樂教師。這是個讓人羨慕的“飯碗”，但他做了一段時間后，卻不想要了。為了音樂夢想，他要辭職去北京，為此還和父母鬧翻了。

初到首都，沒錢沒人脈的孫恒，只能過著街頭賣唱的流浪生活。他穿梭在歌廳、酒吧、地下通道，有時候也去建筑工地賣唱。在一個工地，他認識了安徽籍建筑工人彪哥。彪哥黑黑瘦瘦，很沉默，有一雙布滿老繭的雙手。彪哥說：“我什么都沒有，就有這樣一雙空空的手，用這雙手我要養活老婆、孩子、父母。我們用雙手、血汗蓋起了一座座高樓，我想拼命干活讓生活更好，可是，這么多年，我還是只有這一雙空空的手。”

看著眼前的彪哥，孫恒想起了自己在地下通道賣唱的日子，還有那些在自己身邊拼命干活拿著微薄工資的兄弟，孫恒有感而發，寫了一首《彪哥》：“你說你很想家／可是只能拼命地干／才能維持老少一家安穩的生活……一天天一年年／你擁有的只是一雙空空的手……”他來到工地唱給彪哥聽，彪哥邊聽邊用粗糙的大手抹去滾落的眼淚。

2002年，孫恒遇到同樣愛好音樂的北漂歌手許多，于是成立了新工人樂團，專門為在北京的“外鄉人”歌唱。他們不斷編寫新的歌曲，也經常去工地做義務演出。下了班以后，在工地上找一塊空地，一群人往那兒一坐，用兩把吉他做伴奏，就開始表演。有時來的工友太多，就用兩個家庭卡拉OK麥克風，再加兩個小音箱，把工地上的鋼筋棍拔下來插地上，把麥克風綁上。有時唱著唱著，麥克風突然就不響了，但現場氣氛都特別熱烈，工友們就像過年一樣高興，因為他們太缺少這樣的歡樂。

2012年，由崔永元主持、孫恒擔任總導演舉辦了一場“打工者春晚”。晚會后崔永元深情地說：“這是我主持過的條件最簡陋、規模最小的春晚，但卻是讓我最感動、最親切、最溫暖的春晚。”

走進鄉村，播撒“愛故鄉”的種子

17年來，新工人樂團在建筑工地、工廠、高校、企業、社區、鄉村義演超過700場，觀眾超過50萬，出版唱片10多張，獲得中宣部、文化部授予的“全國服務農民服務基層文化工作先進民間文藝團體”稱號。

2019年9月30日中午12點，新工人樂團一行六人自駕兩輛車，從北京平谷同心公社營地出發，開始大地民謠全國巡演。這是孫恒帶著樂團，開著音樂大篷車，開始第五年大地民謠音樂會的巡演。他們自帶樂器，自籌路費，穿越10多個省，通過一首首原創歌曲在萬人心中播撒下“愛故鄉”的種子。

他們第一站抵達河北省青龍滿族自治縣七道河鄉石城子村，這是一座用山溝里撿來的石頭砌起來的百年小村莊。村支書說，這是他們村第一次有樂團來做現場演出。孫恒他們抱著吉他，坐在碾盤上，坐在石堰上，坐在老農身邊，散淡而即興地歌唱。有人圍過來，就給他們唱；人走過去了，就給他們的背影唱；看不到人了，還有山里的樹在聽、風在聽、云在聽。他們走在鄉村，感覺就一個字：親！演出結束已經晚上10點了，孫恒和伙伴們本來要次日離開，但有消息說，天亮后大霧封路，于是，他們連夜趕赴下一個目的地。就這樣循著鄉村的味道，大地民謠一路向南！

10月4日晚上，樂團抵達河南信陽的郝堂村。10年前，郝堂同很多普通的村莊一樣，幾近空心，只剩下留守老人，山上板栗熟了都沒人摘，但凡有點能力、頭腦、出息的，都出去了。人們常說，走吧，過不了10年，村子就沒了。但從2009年開始，村支書帶領全村村民，陸續開展了一系列鄉村建設工作，如今村莊變美了，農民增收了，產業發展了，生態環境改善了。到了節假日，每天都有上萬名游客來到郝堂村參觀游玩。

10月5日晚上，“郝堂之夜”大地民謠音樂會開唱，因為下雨，活動改在室內舉行。孫恒和大家集體創作的村歌《聚郝堂》唱起來了：“清早起，打開我家菜園門／花喜鵲，空中喳喳叫幾聲／銀杏樹，風雨百年看郝堂／糧食關，泥巴路呦茅草房……龍泉老街茶人家／白鷺魚兒戲荷塘／登山步道山相連／天南地北聚郝堂。”

10月12日，孫恒把大地民謠音樂會開到了“云上的侗寨”——黔東南從江侗寨。孫恒和伙伴們拜訪了制作大琵琶、蘆笙和牛腿琴等樂器的樂師。對少見的牛腿琴，這些外鄉人更有興趣。牛腿琴是為侗族民歌和侗戲伴奏的樂器，因琴體形似牛腿而得名。侗寨人崇尚歌舞，在侗寨可以以歌換食物。在傳統鼓樓里，孫恒用歌聲換來了糯米飯、糯米酒、地瓜、泡菜、雞肉和魚等豐富的食物。劈柴生火做飯，歌聲與美酒相伴，他們與“寨老”“歌師”們一起對歌聊天。真正的演出開始了，龐大的蘆笙隊助陣，兒童侗歌隊獻上侗歌，鼓樓下的大地民謠音樂會在蠟染土布的映襯之下進行，孫恒恍惚穿越千年，重返天真的童年。

次日，孫恒和伙伴們趕到有800年歷史的黃崗侗寨。黃崗也是侗歌之鄉，村里的大人、小孩、老人，只要三個人聚在一起，就會唱起侗歌。演出結束后，新工人樂團回到“月也堂”民宿繼續喝酒唱歌聊天，在場的人都可以隨時起頭領唱，其他人自然地合唱，孫恒說：“我們掉進了‘歌的海洋’。”

“村歌計劃”，讓村歌點亮生活

自2019年9月30日啟程，至11月13日結束，為期45天，途經河北、河南、湖北、湖南、貴州、重慶、四川、安徽、山東，行程8000多公里，新工人樂團沿途舉辦大地民謠音樂會18場、大地民謠唱談會10場。

每到一個地方，孫恒和團隊都會和當地村民合作創作村歌。“村歌計劃”起源于2017年，孫恒和伙伴們在鄉村做“大地民謠”巡演，看到一些村莊的破敗景象，年輕人走了，留下了老人和孩子，村子缺少文化生活，也缺少活力。于是，他想要發起“村歌計劃”，鼓勵村民參與創作，這是與以往不同的創作方式，是在調查村莊文化歷史的基礎上的集體創作，通過大家一起討論，一起尋找村莊的歷史，一起尋訪村莊的老人、外出打工的年輕人、返鄉青年、婦女和孩子，共同挖掘這個村莊的文化歷史資源。

跟隨著大地民謠音樂會的腳步，“村歌計劃”就這樣在一個個村莊啟動了。在河北石城子村，孫恒成立了村歌工作坊。討論會之后，村里的年輕人當即成立了吉他小組。原來，村里有兩個人早就買了吉他，但苦于沒有途徑學習，還有人認為自己年齡大了不適合學音樂了，但“村歌計劃”開始改變這一切，他們站在了人間舞臺上……

在重慶聯豐村，他們創作了《山水聯豐》。村支書接樂團進山的時候說，可以用這樣一句話來形容聯豐村：九山半水半分田。孫恒覺得這句話太適合放到歌詞里了，大家一起討論歌詞的時候，集體決定把這句話放到歌里。在各級領導的支持下，村里舉辦了七夕晚會，樂團現場表演了新創作的村歌。晚會結束后聚餐，孫恒教在場的各位鄉鎮干部唱村歌，旋律很“洗腦”，連唱三遍還是唱不夠。

孫恒認為他們是目前國內最接地氣的樂團，理由是：我們的成員全部來自農村，心系家鄉，有濃郁的鄉土情懷，是民眾文藝的倡導推動者、勞動美學的實踐者。2019年的大地民謠音樂會結束了，但他們在醞釀下次更靚的“鄉歌長征”。2020年，大地上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