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俐侎人育兒習俗對兒童社會性別建構(gòu)的功能探析

石林紅，鄭 妍

（滇西科技師范學院教師教育學院，云南臨滄 677099）

一 俐侎人育兒習俗中的性別差異

彝族俐侎人（以下簡稱“俐侎人”）對兒童的社會性別期待在兒童未出生之前就已經(jīng)存在，他們希望男孩活潑調(diào)皮，女孩溫順可愛，同時更希望男孩長大后能接過父輩肩上的重擔，承擔起傳遞家族精神的責任；希望女孩長大后能相夫教子，一生平安和樂。俐侎人將這種性別期待貫穿于育兒習俗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中，在育兒的過程中努力使男女兒童朝著成人社會希望的方向發(fā)展。

（一）“男女有別”的誕生禮俗

育兒習俗中需給出生不久的嬰兒定制搖籃，制作搖籃的材料及竹子的數(shù)量與性別有關(guān)。編制女孩搖籃需選用黃京竹，共7根勁篾，這是由于習俗中女子逢17歲、27歲不能出嫁的緣故。家長會在女孩的搖籃里提前放入一把小剪刀，寓意女孩長大后能用剪刀裁剪布料，為家人縫制衣裳。到女孩大約八九歲的時候就開始同母親以及家里的女性長輩學習紡線、織布、染布、縫紉等技能。男嬰出生后，他的搖籃選用龍竹編制，搖籃勁篾需有9根，這是由于習俗中有“男怕9”的說法，意思是男子逢19歲、29歲不能娶親。搖籃使用前，父母會提前在嬰兒搖籃中放置一把小刀，希望男孩長大后勇敢正直，成為家庭的脊梁。

孩子滿月后娘家人要將嬰兒抱回舅舅家住一段時間，若要是女嬰，孩子在滿月當天即可被外公外婆抱走，但是要是男嬰，孩子滿月過后還要在家呆上一天才能被抱走。至于要在舅舅家住多少天，就得看娘家人有幾兄弟，若是兄弟較多，孩子就要多留幾天。在俐侎人看來，女孩長大終究是要嫁人離開家的，所以去外婆和舅舅家時滿月即可，但男孩子長大是要留在家里發(fā)展家族基業(yè)，建設家園的，因此要比女孩晚一天才被抱走，以此來寓意父母及家長對男女嬰兒長大后去留的觀念和看法。

（二）“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勞作習俗

俐侎人勞動分工明確而具體，女童從記事起就開始向女性家長學習女工的技能，長大后主要從事織布、靛染、縫補等工作；男童主要跟隨男性家長學習力量型的勞動技能，如砍柴、狩獵、農(nóng)耕等。

男性生理特征比女性更為強壯有力，因此應當從事力量型的勞動，而女性因為不具備男性一樣的力量就只能在勞動中起到輔助作用。這樣的勞動性別分工具有繼承性，代代相傳使原有的勞動性別分工體制內(nèi)化為俐侎人的勞動行為模式和觀念意識。按傳統(tǒng)，俐侎人女性是不能參與犁地勞作的，也就是說耕種田地的工作主要由男子承擔，女子主要承擔照顧家庭和生兒育女的工作，他們長期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田地里所產(chǎn)的糧食主要是自給自足，而婦女紡織出的布匹往往是集市上進行買賣的主要商品。可是，即便如此，婦女在家中的地位也不會高過于男性，在他們看來，即使婦女能掙錢，也是在丈夫的指揮下才去掙的錢。因此，家庭中的大事小事還是得男性家長說了算。現(xiàn)如今，隨著交通的改善和多元文化的融合，越來越多的男子放下手中的勞動工具，走出大山到外面打工掙錢，而家中的老人和孩子就由婦女留下來照顧，因而更加鞏固了“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性別分工模式。

（三）“男尊女卑”的禁忌習俗

俐侎人相信萬物有靈，山有山神，火有火神，水有龍王，灶有灶神……每年為供奉神靈以感謝或祈求神靈庇佑，俐侎人會舉行大型的祭祀活動，活動的地點常為俐侎人的圣地——色林。色林是俐侎人精神家園的圣土，外族人和女人均不得入內(nèi)。女子一旦來初潮，是不允許進入色林內(nèi)，因為經(jīng)期的女子被認為是不潔的，這種公認的行為準則內(nèi)化于家庭教育的過程中。

在家庭宗教活動的參與上，總是先男后女。每家的正堂上都會有天地神位、灶神神位和祖宗神位。每次祭祀時會將雞頭、雞翅、雞翹、雞腳供奉在天地神位，在灶神神位和祖宗神位前供三碗飯菜。祖宗神位前不設香爐，五代以內(nèi)的先人將會以蠟人的形式被供奉。位置按男左女右來放置。據(jù)說，左方為尊位，男左女右有以男性為尊的含義，每年大年初一，必須由男子用艾蒿和清水清洗蠟人，若家中無男子，也要去家族中請一個男子來清洗。

二 俐侎人育兒習俗對兒童社會性別建構(gòu)的功能

本尼迪克特曾說：“我們必須看到,風俗習慣對人的經(jīng)驗和信仰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而它的形式又是如此的千差萬別。每一個人,從他誕生的那一刻起,他所面臨的風俗便塑造了他的經(jīng)驗和行為。”[1]兒童是文化中的人，在當?shù)亓曀捉櫹鲁砷L起來的兒童必定擁有同長輩一致的社會性別觀，因此育兒習俗對兒童具有建構(gòu)社會性別的功能。

（一）代際傳遞社會性別觀念的功能

女性在俐侎人的文化中有一個很重要的功能，那就是生育和養(yǎng)育后代，因此，社會性別角色還具有傳遞性。女性是俐侎文化浸潤下成長起來的女性，家庭性別角色已經(jīng)在她們的心中生根發(fā)芽，社會文化為女性設立的各種禁忌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她們的一種意識。而俐侎人婚配的年齡較早，當一個女孩還沒有完全成熟，就會被組建家庭，在生育和養(yǎng)育后代時，她們的行為已經(jīng)有了深深的文化烙印，她們又將把原有的社會性別觀念灌輸給下一代，用自己的行為言傳身教，使子女逐漸獲得當?shù)厣鐣J可的家庭性別角色。因此，男女兩性的社會性別差異總是客觀存在，并且代代相傳。

（二）明確性別分工的功能

從生理特征上看，男性比女性更為強壯有力，因此在日常勞作中主要從事重體力活，而女性因在力量上與男性不等同，所以主要從事輕體力活。這樣的勞動分工從生理學角度上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只是在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為主要生產(chǎn)方式，以農(nóng)作物收成為主要生存依靠的時期，男性因主要從事農(nóng)耕活動而被認為是一個家庭和一個社會中具有主宰力的一方。這樣的勞動性別分工具有繼承性，用俐侎人的話來說：“男人像山一樣強壯，女人像水一樣柔弱。”也就是說，在俐侎人看來，男強女弱是理所應當?shù)氖隆?/p>

性別分工除了包括勞動分工，還包括家庭職責的分工。“在人類文明史上，兩性婚姻形成了這樣的責任分工：男子承擔撫養(yǎng)的經(jīng)濟責任，女子承擔生育的生活責任，按中國的老話就是‘男主外，女主內(nèi)’”[2]按傳統(tǒng)，俐侎人耕種田地的工作主要由男子承擔，女子主要承擔照顧家庭和生兒育女的工作，各司其職，家庭才能穩(wěn)定長久。

（三）標識性別角色地位的功能

觀念是一種無形的力量，觀念與習俗結(jié)合對人們行為有較強的、潛意識的控制，傳統(tǒng)觀念很大程度上影響著兒童的社會性別形成，男孩長大之后以成為一家之主為目標，女孩則為將來能成為賢妻良母而努力。俐侎人社會性別觀念的影響貫穿兒童成長的始終，影響兒童主體意識的建構(gòu)。

從俐侎人的整個育兒習俗來看，男女兒童的社會作用是被人為分開的，男孩被俐侎人當做繼承人來對待，他們是文化的主體，而女孩在民族文化中被看作是客體。“男人不是從女人本身，而是從相對男人而言來界定女人的，女人不被看作一個自主的存在。”[3]從父權(quán)制出發(fā)，男性對女性具有統(tǒng)治權(quán)和支配權(quán)，他們控制女性的勞動，控制女性的身體，控制他們共同的孩子，女性在文化歷史中的作用被貶低和淡化。在俐侎人的習俗中，女孩在很多領(lǐng)域受到限制，女孩不能涉足被俐侎人視為圣地的色林，不能參加當?shù)卮笮偷募漓牖顒樱荒艹蔀椤岸湎！保浪荆┑暮蜻x人，不能成為家族繼承人……傳統(tǒng)的民族習俗和社會性別觀念將男孩推向主體地位，而女孩則成為了客體和波伏娃所說的“他者”。也就是說，在兒童主體意識建構(gòu)的過程中，男孩先接納并認可了自己的主體地位，相對而言，女孩就成了客體和他者。

（四）塑造兒童社會性別特質(zhì)的功能

孩子出生，社會成員會以社會公認的女性形象和男性形象來描繪嬰兒的未來，給他（她）穿上母親親手做的衣帽，給她/他在搖籃里放上象征女性的剪刀物件和象征男性的小砍刀，再給他（她）取一個具有民族特色的名字。通過這些外在氣質(zhì)的塑造，寄托長輩們對嬰兒的希望，希望女嬰能像母親一樣美麗、善良、賢惠、能干；希望男嬰能像父輩一樣勇敢擔當，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當兒童進入童年時期，家庭中的長輩則著力打造一個具有女性氣質(zhì)和男性氣質(zhì)的兒童雛形，女孩被要求溫順勤勞，男孩則要勇敢堅毅。家長們希望他們能為今后承擔家庭責任做好充分的準備。當所有同齡同性的小伙伴們都做著同樣的事情，文化中的孩子們自然認為自己所訓練的功課是必須的，自己所學的技能也是理所應當?shù)模麄儧]有懷疑，沒有抱怨，和伙伴們一起玩耍，一起學習和切磋生活技能，同時也相互影響著、相互塑造著。隨著服飾的替換，俐侎女孩變成了賢惠的女性，男孩變成了成熟的男性，他們將面對的是角色的重要轉(zhuǎn)換。婚姻的締結(jié)，后代的生育，這些被文化塑造出具有女性氣質(zhì)和男性氣質(zhì)的家長們又將當任起塑造新一代的責任。

三 因勢利導，發(fā)揮育兒習俗作用推進性別公平

在倡導社會性別平等的當下，從習俗和觀念入手無疑是一種積極的嘗試。首先，應當尊重和承認俐侎人兩性的社會性別差異，在尊重的前提下既不夸大也不漠視，存在“差異”和推進“公平”并不沖突，俐侎人兩性社會性別差異是在文化中形成的，尊重差異也就是尊重文化，在此基礎(chǔ)上的平等也將更加深入人心。其次，應當關(guān)注到這種社會性別差異的存在具有現(xiàn)實的不合理性，傳統(tǒng)習俗中的社會性別觀念已然限制了女童的發(fā)展，揚棄傳統(tǒng)育兒習俗中的精髓和糟粕將成為俐侎人適應時代發(fā)展的必然。

（一）以文化自覺為發(fā)展的內(nèi)動力

隨著時代變遷，俐侎人的村寨不再是一個封閉的空間，在與多元文化交融的過程中，女性的社會作用越來越凸顯。文化自覺為俐侎人如何推進兩性性別公平指明方向，既不固守傳統(tǒng)文化，也不完全復制外來文化，而是在傳統(tǒng)育兒習俗的基礎(chǔ)上，吸收一定的文明成果，使俐侎人傳統(tǒng)的育兒習俗逐漸過濾成有利于兩性發(fā)展的狀態(tài)，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需要幾代人思想的轉(zhuǎn)變、過濾和沉淀。

俐侎人走在文化自覺的路上，具體表現(xiàn)有：取諦定娃娃親的習俗，男女婚姻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遵循自由戀愛的原則。過去俐侎人婚齡較早，但是隨著國家政策的宣傳和落實，俐侎人結(jié)婚需要到合法婚齡，到民政局領(lǐng)取結(jié)婚證，同樣要結(jié)束婚姻關(guān)系時也不再是男方說了算，而是雙方協(xié)議離婚。婦女分娩需要到醫(yī)院產(chǎn)科接受正規(guī)的醫(yī)療處理，大大降低了婦女分娩的意外，女孩和男孩一樣具有受教育的權(quán)利，只要是適齡兒童都必須接受九年義務教育，近年來俐侎人女大學生的數(shù)量逐漸增多。

（二）摒棄育兒習俗中的性別偏見

從俐侎人的禁忌中可以看出，女性在當?shù)氐牡匚坏陀谀行裕磔吅烷L輩之間男女不能同桌吃飯，對于在經(jīng)期的女性和孕婦都有很多忌諱，認為她們所處的這個時期是不吉利的。同時，婦女生存在當?shù)兀瑢ε缘慕蓛?nèi)化為自己的行為準則，認為自身在特殊時期確實不潔，造成女性對自身性別理解的偏差，從兒童時期起，這種偏差就開始在孩子們的內(nèi)心根深蒂固，很多女孩因此而感到自卑。

摒棄傳統(tǒng)育兒習俗中的性別偏見是有效推進俐侎人兩性平等的重要舉措，當?shù)厝藨斠庾R到長期以來對婦女作用的忽視，也應當意識到由此種刻板印象及偏見給女性帶來的身心上的傷害。事實上，女性在民族文化傳承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女性在生理上具有生育功能，這使民族文化具有延續(xù)的可能。女性在社會功能上主要是照顧家庭，與子女相處的時間更長，教育子女的機會更多，因此母親對子女的影響往往大于父親。在生活上女性較之男性更為細膩，她們既能飛針走線，又能歌善舞，她們同樣是俐侎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和守護者。推進男女兩性平等發(fā)展，必須從觀念入手，摒棄育兒習俗中對女性的偏見，剔除傳統(tǒng)習俗中不利于女童成長和發(fā)展的成分。

（三）女性提高自我覺醒意識

傳統(tǒng)的育兒習俗對女童有諸多限制，這些禁忌不僅限制了女童的行為，更重要的是禁錮了女童的思想，女童在日常生活中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淪為父權(quán)的附屬品，她們按照社會希望的軌跡發(fā)展，成為家庭中的生育工具和生活上的輔助者，這種意識成為阻礙女性發(fā)展的重要原因。在倡導兩性平等的今天，在批判文化對女性發(fā)展限制的同時，更應加強女性的自我審視和自我反思；在批判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壓制的同時，更應提高女性的覺醒意識。

第一，女性應當接納自己的性別，合理審視兩性差異。女性首先是人，具有人的社會本質(zhì)，是人類兩性中的一個性別，雖然說男女兩性在生理和社會角色上有差異的，但只能證明男女兩性對社會起到不同的作用，在性別上并不具有優(yōu)劣之分。女性應當看到自己性別上的優(yōu)勢，沖破思想禁錮，樹立信心，尊重自己的性別，但同時也應接納自身不完善之處，找到自身價值，做好自己。

第二，女性應當為自己創(chuàng)造發(fā)展的條件。尊重不應是別人給予的，而應是自己爭取的，作為意識覺醒的一部分，女性應當積極為自己創(chuàng)造發(fā)展的條件，主動進行自我教育，既認識到自己社會性別角色，明白自己的責任和使命，積極要求參與群體活動，又能不斷的自我反思，自我促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