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笨女孩”

林梔藍

1許茜16歲那年，唐川與她熟絡起來。他坐在她的前桌，上課時，許茜總是習慣性地把腳往前伸，理直氣壯地將腳搭到前面那張椅子腿中央的橫杠上。每每這時，唐川就會皺眉，因為她一腳過來，被他翹起來的凳子就會一下子落回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他扭頭不客氣地看著她，企圖用自己的威嚴震懾一下后桌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卻沒想到，她只是咧著嘴笑，一臉陰謀得逞的表情，仿佛在沖他挑釁：“你能拿我怎么樣？”唐川覺得她很霸道。

許茜在上體育課時途經籃球架下，看到唐川正和兩個男生靠在一邊休息，唐川的表情非常不自在，好像故意不看她，而另外兩個男生卻不約而同地扭頭，微妙地掃了許茜一眼。

許茜在心里發出一聲長嘯，準備三步并作兩步過去揪著唐川的衣領， 問他到底跟多少人說過她的壞話！但這時忽然響起集合的口哨聲， 幾個男生把籃球往收納筐里一塞， 跑向人群。許茜一個人愣在原地。

許茜并不知道， 唐川的表情之所以看起來緊張得不行， 是因為他正有點激動地跟旁邊的兩個好哥們兒說： “ 那個， 走過來那個， 她坐在我的后桌， 是不是長得很可愛？”

有人喜歡漂亮迷人的人，有人喜歡可愛但有點笨的人。唐川覺得“可愛”是一個褒義詞。那個可愛的女生——許茜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裝作沒有看到她的樣子。雖然身邊的兩個男生都用不屑一顧的口氣說：“沒覺得，她看起來有點蠢。”

2班里組織秋游，許茜和阮阮一組，兩個人包攬了燒烤這個技術活兒。

許茜這邊的食物都烤得很美味，因為從小父母不在她身邊，都是她自己做飯吃。對面的阮阮卻把玉米烤得一面黃一面黑，茄子不切就上了燒烤架。然而，大家都圍在阮阮身邊，溫柔地指導她，即便是她烤焦了的玉米，也有男生嘖嘖稱贊：“味道還不錯！”

許茜無奈地掃了一眼自己盤子里被冷落的食物，吃了起來。這時候，她聽到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這個好像不怎么好……”

后面“吃啊”兩個字還沒出口，唐川的后背被人重重拍了一掌。這一拍不要緊，辣椒就被吞到了肚子里。唐川不得已咳嗽了兩聲：“什么情況啊？”

許茜本應為唐川的不為所動鼓掌，但她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愿意相信這個看起來膚淺得不得了、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笨蛋，會對大家都喜歡的阮阮毫無興趣。她確定，以及肯定……唐川是故意的！他是在吸引阮阮的注意！

看到唐川接下來的動作，許茜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準確無誤，因為唐川竟然湊過去，又向阮阮要了一串骨肉相連！許茜的碗里也有骨肉相連，作為前后桌，怎么不來找她要？說時遲那時快，許茜拿起一串魚丸，伸到唐川的面前：“你就不想吃這個？”

“看起來不錯啊！”唐川表現得十分驚喜，腦袋迎過來準備咬走一只魚丸。許茜飛快地一抽手，他撲了一個空，然后眼睜睜地看著她把魚丸塞進自己的嘴里。

3 星期三的上午，許茜帶了一盒小蛋糕回學校。蛋糕上有一個特別少女心的蝴蝶結，雖然這盒蛋糕看起來怎么也不像是送給男生吃的，但她最終還是沒能經得住誘惑，把它收入了囊中。他不是讓她感謝他在數學課上為她解圍嗎？許茜想，放眼學校，像我這樣不忘恩負義的姑娘真是不多了。

放下書包，她得意地戳戳唐川的脊梁：“你吃早飯了嗎？這個給你。”唐川一扭頭，眼尖地看到盒子里的“He l l o K i t ty”：“不會吧！要把這個給我吃？”

“對啊，”許茜感覺不能丟面子，便自圓其說，“我買了兩份，吃不完了，這一份就賞給你吃了！”唐川卻沒有接。

許茜故作淡定地說：“那你可以送給阮阮吃啊。”唐川眼里露出震驚：“為什么要給阮阮？”

“好啦，你就別客氣了，收下吧！”許茜把蛋糕放在唐川書桌上，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副“好哥們兒講義氣”的嘴臉。唐川一時失語。

4班里傳緋聞向來都是這樣，有誰帶頭說了幾句風言風語，隔天這件事就會傳遍整個年級。而唐川呢，托許茜的福，現在阮阮每次碰見他，都會露出一個了然于心的表情。他不就是送了她一塊蛋糕嗎？那是因為他不好意思還給許茜，索性就給了阮阮，并在給她時多加了一句：“許茜給你買的，讓我帶給你。”

阮阮拆開蛋糕盒子：“啊，好漂亮！謝謝你唐川！”阮阮仰起臉笑著。

唐川這才反應過來，好像哪里不對。他下意識地扭頭去看許茜，沒想到，許茜豎起大拇指對他擺出一個夸張的“贊”的手勢。一時間，想要蒙混過關的心理跑了出來，他索性也不解釋，就回到了座位上。之后好長一段時間，阮阮看到唐川，都會露出一個好看的微笑。一天，唐川正在上學路上吃包子，偶遇阮阮。他尷尬地跟她招手：“嗨！”

阮阮問：“你早上就吃這個啊？”他沒頭沒腦地回答：“對啊，上次的蛋糕怎么樣？你喜歡的話，我下次再給你買哦。”話一出口，唐川就想扇自己兩下，虛榮心這個渾蛋，為什么要在這時候煩我！可局勢似乎已經變得無法挽回了。因為阮阮非常愉快地連連點頭說：“好啊，謝謝你唐川！”

這時，許茜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伸手拍在唐川的肩膀上：“小伙子！不錯啊！進展神速！”一瞬間，唐川有點眩暈……

那天清早，許茜回到座位上，其實有一點難過。她掏出草稿紙，在泛黃的紙頁上寫寫畫畫。不知不覺，有了一行字：你是真的喜歡她嗎？寫到最后的問號時，許茜愣住了。這時，唐川英姿颯爽地在她眼前落了座。她望著他的背影，第一次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直到唐川出其不意地扭過頭，擠出一句話：“你為什么一定要撮合我和阮阮啊？”

“你不是很喜歡她嗎？”

“ 你從哪里看出我喜歡她了？”

許茜覺得心里有一絲奇怪的念頭冒了出來。如果她聰明一點，她可以趁機反問：“那你是喜歡我嗎？”或者，她可以問：“那你是不喜歡阮阮嘍？”但她只是不可置信般地脫口而出：“哎呀，你就別裝了！”

唐川一愣：“我……隨便你怎么想。”他悶悶地回答，莫名地有點煩。如今的情況，讓他還怎么堂而皇之地說出“我覺得你比阮阮可愛多了”這種話。

5再上課的時候，許茜就不愿意跟唐川說話了。她固執地認為，唐川最后那句“隨便你怎么想”，就已經代表了要和她友盡。

她命令自己上課時不能再踩他的椅子腿，哪怕雙腳一不小心越界，她也會賭氣地補上一句“對不起”。唐川回頭跟她借橡皮，她就目露兇光地一口回絕：“沒有。”

“我是不是哪兒得罪你了？”這句話他無數次想要問出口，卻因為迎上她犀利的目光而咽了回去。再后來，他也不找她借東西了。再再后來，班里每隔半學期就要換一次座位。許茜看到黑板上的花名冊，當她發現和唐川竟然隔得那么遠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心像是掉進了冰窖里。

她慢吞吞地在座位上收拾東西，不一會兒，唐川也來了。他站在黑板前停留了一會兒，才來到她的身邊。他的動作，幾乎和她一樣緩慢。“哎。”他試探著沖她發出一個聲音。

“干嗎？！”她心里很高興他主動要與她說話，可臉上卻還做著冰冷的偽裝。

“以后……”唐川說。她屏住呼吸，忍不住傷感起來。

“好了，逗你的啦！”他做了個鬼臉，“祝你換到一個可以讓你隨便踩凳子的前桌。我走了。”說完，他把背包甩到肩膀上，左手環抱著一大堆雜物，右手伸過來，在她的頭發上胡亂地揉了一把。

后來，他的這個動作被許茜記了很多年。還有當時唐川微微瞇起眼睛，露出的有點調皮的那個笑，她也記了很多年。

6借唐川吉言，許茜的前桌真的換成一個柔弱的姑娘，她不會像唐川那樣將椅子翹得老高，許茜每次把腳往前伸一點就能愉快地夠到椅子腿。但每每這時，她又會莫名地想起那個會扭頭和她大眼瞪小眼的男生。

唐川坐在教室最靠邊的一組，許茜偶爾會扭頭去偷瞄他，然后發現他也正在看自己。一定是看錯了，許茜想，唐川怎么可能總在她偷看他的時候也湊巧地……在偷看自己？

一學期后，許茜有一次經過操場，照例搜尋著唐川的身影。遠遠地，她看到他站在籃球架下。不過，站在他身邊的人不是隊友，而是……阮阮！許茜蹭到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她似乎聽到唐川說：“不會吧？”“是真的！”阮阮擲地有聲地說。

“那你愿意嗎？”阮阮問。唐川的表情似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很快答應：“好。”

什么愿意？阮阮和他告白了？許茜胸悶得不敢再靠過去。

那天放學，天空突然下起大雨。許茜從包里掏出傘，剛打算撐開，卻看到一旁站著的阮阮和……唐川，他們兩個都沒有帶傘。她猶豫了一下，做出大方的表情，然后走過去，拍了一下唐川的肩：“你沒帶傘啊？拿我的用吧。”

“那你呢？”唐川驚訝地看著她。

“我可以和蕭蕭一起走，君子成人之美嘛。”說完，她眨眨眼，笑著沖他揮揮手。

許茜躲在樓道里眼看著唐川撐開了傘，阮阮走在他身邊，他們一起走入雨簾。好像從那天起，許茜心里的掙扎一下子就消失了。因為她已經認定，唐川和阮阮走到了一起。她不再偷看他學習的樣子，不再刻意地站在走廊上看球賽他有沒有參加。她開始埋頭學習，有時候也會想到，唐川也是從那天后就再沒主動和她說話。

7一直到畢業那天，活動結束后，同學們圍在一起聊八卦。她聽到有人問唐川：“你和阮阮怎么樣啊？”許茜豎起耳朵去聽那個回答。奇怪的是，唐川沒有接話。她掏出了前一天晚上寫好的賀卡，走到他的身邊，一咬牙，塞給了他。在那張卡片上，她一筆一畫地寫著：“唐川，祝你前程似錦，愿幸福。”

唐川看著那張卡片，發了很久的呆。他不喜歡阮阮，那天在操場，他只不過答應那天晚上送她回家，因為她說，學校外面有兩個高年級的男生總在放學之后堵她。他放縱著一點虛榮心，做了別人的護花使者，卻從來不知道，為此失去的，是原本屬于小王子的花。

一直到故事的最后，小王子仍然以為，許茜從來沒有喜歡過他。他們似乎都忘了，那些年她兇巴巴地和他吵架；在熱鬧的盛夏她躲在籃球架下遙望著他；雨天，她遞給他一把傘，他不知道她笑著跟他說話，轉身以后，卻在心里偷偷地哭出聲音。

那個聲音哭著說，好難過啊！

他怎么真的喜歡別的她。

//摘自《愛慕》，北京聯合出版公司，本刊有刪節，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