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綬《唫梅圖軸》之研究

摘? 要：《唫梅圖軸》描繪的是詠梅賦詩趣事，在造型方式、畫面的意蘊、用線特點、空間布局等方面都具有生動而裝飾性極強的畫面感。陳洪綬的人物畫對后世的影響可謂深遠，他在繪畫史上具有承前啟后的地位，他在人物畫方面的變革精神也鼓勵著后世對人物畫進行不斷地探索和創新。

關鍵詞：陳洪綬;人物畫;藝術風格;梅圖軸

陳洪綬（1599～1652），明末清初著名書畫家。一生以畫見長，尤工人物畫，與順天崔子忠齊名，號稱“南陳北崔”，當代學者推尊他為“代表十七世紀出現許多有徹底的個人獨特風格藝術家之中的第一人”。他是中國繪畫史上一位獨特的人物，他為實現自我解脫，寄情于繪畫作品之中，以慰藉自己未實現的抱負，一生繪畫作品繁多，所畫人物古雅怪誕。他在當時可謂是獨立特行，在一定程度上開創了人物畫的新風和一代古韻。

正如翁萬戈所說，陳洪綬“師古不拘于一代，不取舍于一代，宗古不限于一派，也不舉出古人作標榜，是陳氏有機性的學古以自立門戶的路徑，而他的作品的確有晉唐宋元各代的意趣及技巧”[1]。由此可見陳洪綬在傳承和創新方面具有極大的意義，他的繪畫風格對后世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筆者曾有幸在2015年12月南京博物院開設的“和·合”特別展中見到陳洪綬的《唫梅圖軸》真跡，現研究后略陳淺見，以期對陳洪綬在中國人物畫的造詣有更深的認識。

一、作《唫梅圖軸》的時間

《唫梅圖軸》（如圖1），又稱《吟梅圖軸》，規格：縱125.2厘米，橫58厘米，材質：絹本設色。陳洪綬的《唫梅圖軸》右上角有款識：“吟梅圖，為玄鑒道兄仿唐人，洪綬，己丑秋暮。”已丑，是指清順治六年已丑（公元1649年），陳洪綬作此圖時是52歲。

陳洪綬年表中有載：“正月，寓杭州吳山。作《西湖垂柳圖》，題《獨步》詩于其上。春，為石友作人物扇。九月，應馬白生請，為其友人所著《生綃剪》封面題字。十一月，為南生魯作《四樂圖卷》，命弟子嚴湛﹑四子儒楨設色。”[2]由《唫梅圖軸》的作圖時間為已丑秋暮可知，在作《唫梅圖軸》之后，陳洪綬又于已丑仲冬作了《南生魯四樂圖卷》，這也符合了《南生魯四樂圖卷》畫后之款。

當然除了畫上的題款之外，也可以從細節出查找出一、二信息。《南生魯四樂圖卷》中第一段畫的是南生魯居士坐在石案后面，一扶杖老婦人站在他前面，畫中南生魯居士所用的石案與《唫梅圖軸》中高士所用的石案非常相似，由此可見陳洪綬作兩幅作品時間很相近，為同一年所作。

二、《唫梅圖軸》的布局特征

相對于西方繪畫的焦點透視法，中國畫的特點是散點透視，使得在物象方面會有更大的空間自由和組合范圍，能夠更加豐富畫面的內容。陳洪綬的人物畫更是如此，他的畫面布局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可以自然而有故事性地組合到一起。他的畫作有縱向兩段式構圖和橫向展開式構圖兩種類型。

（一）縱向兩段式構圖

陳洪綬的人物畫最常使用的就是縱向兩段式構圖，使得畫中各個人物都能夠充分地表現出來，既有完整的個體描繪，又能看出畫中主角地位，并不會給人找不到重心的感覺。《唫梅圖軸》使用的就是縱向兩段式構圖，他巧妙地安排人物的空間位置，配以假石的環境和書桌這些道具，講述了吟梅的故事。圖中：中上部一個高士長髯飄飄，頭戴氈帽，雙手胸前交叉，正坐于石案后面，似準備吟詩作畫。前面的石案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中下部左側一盛裝女子，背對眾人坐于一小案后，微依靠著假石，小案上擺有紙筆，似在回首看梅花，并同高士論詩。畫面下部右側，一位侍女手持白色瓷花瓶，瓶子梅花姿態妖嬈，恣意盛開，似有暗香襲來。旁立著一個系發髻的小兒，手持一木杖，很是應景。此畫人物造型磊落，有厚實充滿之感，畫面的力度既內蘊又外張，極具完整性和裝飾性。其結構布局不可謂不完美。

（二）視平線拉的很高

陳洪綬的不少作品的視平線都拉得很高，畫面給人以俯視之感，使得畫面很有容量。如《品茶圖》，首先從視平線就能看出人物的主次關系，其次觀者在視平線之下，看起來畫面就顯得開闊深邃了很多。同理去看《唫梅圖軸》，高士在中上方，視平線就拉得很高，給人主人翁之感。中下部的仕女正回首看梅，這也得益于高視平線，使得她的回頭顯得十分自然。相較而言，下方的侍女和小孩視平線不是特別高，作為觀者，就像站在他們后面，參與進這個賞梅雅集之中了。

三、《唫梅圖軸》的人物造型

陳洪綬的人物造型“形神兼備”。因其畫作具有夸張的造型和古雅的氣息，被后人稱為“晚明變形主義畫家”。他的人物畫甚至被評論為“力量氣局，超拔磊落，在仇（英）、唐（寅）之上”，有人稱三百年間沒有他這樣格調的筆墨[3]。

就陳洪綬早期作品中人物來看，基本上還是保持著中國傳統繪畫中的人物特征。中期時其作品中的人物用筆趨于遒逸，愈漸敦厚古樸，造型上也更加“整”。到了中晚期，他更加注重刻畫人物神態的精妙之處，人物造型更是變形隨意，甚至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陳洪綬只活了55歲，甲申之變是他一生的重大轉折。因此，他47歲之后的作品可以說是他晚期之作了，《唫梅圖軸》就是這一階段的作品。

陳洪綬晚期的人物造型尤為“奇駭怪誕”。通過大幅度折轉來夸張人物形體，勁健利索，體現出人物的逸致情態。同時追求詼諧、富有戲劇性的動作，既滿足畫面的立意和構思，又符合當時的審美風尚，畫面整體頗具古趣雅氣。

（一）《唫梅圖軸》中的高士造型

陳洪綬在晚期創作中，喜以文人隱士為表現對象，顯示了他的精神追求。在那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里，加上其家世的影響，陳洪綬將“出仕”奉為自己的人生目標也是理所當然。除了滿足當時仕人的評價標準，陳洪綬筆下的仕人極具氣節、禮數嚴明，同時因為他本身的個性和際遇，陳洪綬筆下的仕人們更多了一份“逸”的氣息。

《唫梅圖軸》中的主體就是一位這樣的高士。他坐在石案之后，頭戴氈帽，耳垂碩大，眉頭微皺，似乎正在思考，眼狹長而深邃，有髯毛，給人以飄逸之感。正面向于觀者，雙手在胸前交叉，手指纖長，處于作畫前還在思考的狀態，并未動筆。因為是半身像，可見上身的衣服，多層卻不顯多么復雜，設色很有層次感。他坐的椅榻上有黃綠色的圓形花飾，在顏色上有點綴的效果，讓整個畫風為之明快起來。高士在整幅《唫梅圖軸》中就是主體，他博學多才，愛好高雅，在這樣的季節，對梅作詩，抒發自己的情感，豈不是一件快事。后人評價陳洪綬的畫，稱其畫風“寧拙勿巧，寧丑勿媚”[4]，在這幅畫中也隱隱可見其文人傲骨，同時引起文人畫家們的共鳴與賞識。

（二）《唫梅圖軸》中的仕女造型

陳洪綬所描繪的仕女造型與傳統的仕女造型不同。首先他畫的仕女，面型大多廣目方頤，衣紋結構奇特，樹石詭譎離奇。其次畫中線條很是細勁內斂，格調高古。在藝術效果上，頗有奇傲古拙的韻味。陳洪綬的仕女畫風格自成一家，取法于唐宋，除了受吳道子、周的仕女造型的影響外，還融入了李公麟的線描技巧，同時又融合了五代貫休的羅漢畫法，這三種截然不同的風格融合一體，成就了別具一格的陳氏仕女畫法。這里需要單獨提出來的是陳洪綬的仕女畫受周的影響，《自撫周長史畫》中就記載到“摹周長史畫至再至三”，由此可考陳洪綬曾再三臨摹過周昉的畫。周作畫不僅“衣裳勁簡，彩淡柔麗”，且“畫婦女，多為豐厚態度者”，陳洪綬所畫的仕女也是線條清圓細勁、疏淡柔和，兩人甚為相似。陳洪綬在明清以細弱苗條女子為美的情況下，仍然堅持古意之風，故作豐肥之女形象。

《唫梅圖軸》中的仕女，背坐于一矮案之后，眉目端凝，鳳眼殷口，裝束古雅，古拙中透出嫵媚。畫中仕女側目望梅，眉毛和眼睛的距離較寬，神態顯得非常恬靜。除了高發髻和金色的發飾之外，腰間的一抹紅色腰帶更奪人眼球，衣服線條柔美，略有繁復，卻不顯得厚重，雖然較之衣服結構，頭部略大（陳洪綬繪畫風格），卻也異常和諧，描繪出仕女的儀態風韻和高雅脫俗的精神狀態。因此，陳洪綬所繪的仕女不同于高士的皺眉觀察。她神態輕松地觀看梅花，在落筆之前，就可以想象出她要畫的梅花定是和她的人物性格一樣積極美好。總的來說，陳洪綬筆下的仕女相較于唐代仕女更有一種溫柔中不失剛強的積極樂觀的心態，形成了別具一格的仕女畫風格面貌。

較之端莊的仕女，侍女們的形象則沒有那么多規矩。《唫梅圖軸》中的侍女雖是站著，但和坐著的仕女大小差不多，由此可知侍女們的身量明顯小于主體人物。面容同有恬靜之感，發飾和衣物的精美程度略低于仕女，卻也可見其衣物暗紋浮動，甚是精細。作為一名侍女，她也在恪守己任。手持白瓷瓶，瓶中梅花傲然盛開，風姿綽約。畫面的最右下角，在侍女的旁邊還站著一名小廝。他身材偏小，頭戴簡單發髻，著簡單衣飾，從他頭發的發質上可以看出他年紀尚小，他手持一根長樹杖，樹杖甚是有型，似是為梅花作為配景。

四、陳洪綬的影響

《唫梅圖軸》圖寫的是詠梅賦詩趣事，敷色渲染，色調淡泊。人物造型夸張，形象怪異，衣紋線條細勁而簡拙，有如刀刻。畫面布局如三代鼎彝之器，莊重古樸之氣撲面。當然，除了可以看出這是一件冬日樂事之外，結合陳洪綬的人生經歷和畫中主體人物高士的表情，我們仍然可以看出，陳洪綬也是通過作此圖從側面反映出他晚年苦悶的心情。

陳洪綬的人物畫對后世的影響可謂深遠。他在繪畫史上具有承前啟后的崇高地位，“承前”卻不落古人窠臼，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不斷變化，開創了屬于自己的新畫風;“啟后”是指他的藝術思想和繪畫風格不僅影響著同時代的人，而且為后世人物畫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其實陳洪綬的人物畫無論是造型方式、畫面的意蘊、用線特點、空間布局，還是其生動而裝飾性極強的畫面感，抑或是其創新精神，都體現了他深厚的學養。陳洪綬人物畫風格的形成從根本上說是他的學養和個性的自然流露。更值得一提的是，我們可以從中看到陳洪綬在人物畫方面的變革精神，這種精神也鼓勵著后世對人物畫進行不斷地探索和創新。

參考文獻：

[1]翁萬戈.陳洪綬（上）[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97：115.

[2]吳敢，王雙陽.丹青有神：陳洪綬傳[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8：276.

[3]花樣.地球轉到諸暨[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5：26.

[4]周積寅.中國畫論大辭典·“南陳北崔”[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1：47.

作者簡介：孫倩，碩士，南京特殊教育師范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美術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