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之

莫赫懸崖被稱為歐洲的“天涯海角”
落地都柏林時,還不到當地時間下午3時。那時候已經沒什么陽光,云層厚厚地攏在天邊。
機場大巴向西行駛約40分鐘后,我到達梅努斯(Maynooth)。飄散在空氣中的牛羊和青草味,差點把我從這個“大型鄉村俱樂部”嚇退。但就像慢慢習慣這里毫無征兆就變換的天氣一樣,我也漸漸了解了這片土地的天性。
一條約兩公里的主街穿過梅努斯主城區。北邊火車站旁,河流富有生氣地淌過;河中野天鵝悠悠游過,卻對人們的靴子有著莫名的敵意。
梅努斯大學和圣帕特里克學院,占了梅努斯鎮幾乎一半的面積,這里是愛爾蘭唯一的大學城。因為鄰近英特爾、IBM等科技公司,梅努斯鎮也被稱為“歐洲硅谷”。
小小的鎮子里,現代的生活方式與歷史的沉郁交織并立。
城鎮以主街為干道,小路呈直角深入居民區,這是典型的愛爾蘭模式。沿街是餐廳和商店,還有充斥著電子音樂的酒吧,是大學生們夜晚狂歡的場所。
酒吧的大胡子保安認真檢查每個人的證件,他攔下我,對我全是中文的身份證表示疑惑:“你多少歲了?”我指給他看我的出生年月,待下一次再去時,他遠遠看著我的東方面孔,揮手示意我進去。
酒吧監管嚴格,但依舊不乏高中生混入舞池。這在被戲稱為“Ciderland”(蘋果酒之國)的愛爾蘭并不少見,或者說世界青年都在用同一種方式消遣夜晚。人們跟隨律動搖擺,凌晨之后,最后點一杯金湯力,出門被冷風吹至微醺,再到街對面的披薩店要一份“瑪格麗特”(一種只放西紅柿的披薩),以此結束一天。
從主街回程的路上,我常在深夜和朋友一起經過石頭城堡,夜色給它增添了一份穩重和神秘。梅努斯城堡最初修建于12世紀末,由一位勛爵和他的長子主持。作為小鎮的防御堡壘,在接下來的幾百年里,城堡被戰爭破壞而倒塌,經過修復擴建,又再度被毀壞。
城堡的最后一次修復是在2000年。現在的墻體上,歷史帶來的殘破痕跡依然存在。梅努斯城堡作為一處遺址,部分開放給公眾。離城堡不遠處,是圣瑪麗教堂,烏鴉總是在太陽落山時成群從小鎮的另一頭飛來,飛過尖尖的塔頂和深灰色的磚石。
愛爾蘭是天主教國家,當地教堂和居民生活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每到節日或紀念活動,鎮里的人們便在這里舉行聚會。我曾參加過一次在教堂舉行的活動,內部一瞥讓我感嘆建筑之華麗。暖色的燈光照亮窗沿,圓形拱頂上流暢的線條在中心收緊;紅棕木質雕花的側壁以上是關于耶穌的油畫,以下是跟著唱詩班用愛爾蘭語禱告的人們。
這讓我有些感動,管風琴的聲音守護著心懷信仰的人,烘托小鎮的夜晚更顯安寧。
愛爾蘭西南部,山在車道兩邊一望無際地延展,不是崎嶇巍峨,而是溫柔的高地。湖泊在低處安靜地呼應明晃晃的日光,加上綠地遍野,“翡翠島”由此得名。
這些城鎮之外的地方,是理想的牧場,也是精靈出沒的鄉野。花25歐元在網站上訂一次一日游,從南部都市高威到莫赫懸崖,車上紅頭發司機會告訴你,所有愛爾蘭人都相信精靈(Leprachaun)的存在。
詩人葉芝記錄過高威附近精靈們的傳說:“山野里常出現擄人的精靈,尖聲怪叫著,帶走新嫁娘或嬰孩;被精靈誘拐的人,再也不會出現在人間。”這和司機告訴我的一致。詭譎的民間傳說讓我對廣闊的鄉野心生敬畏,大概也夾雜著萬一被擄走的擔憂。
梅努斯鎮是愛爾蘭唯一的大學城,也被稱為“歐洲硅谷”。
一路上,除了講述精靈的邪惡,司機還細數人們對愛爾蘭人的刻板印象—皮膚蒼白、口音“鄉土”。但他都一一承認了,卻不停強調:“我們沒有那么愛喝酒。”
沿著公路往西海岸駛去,莫赫懸崖隨海岸鋪開,它被稱為歐洲的“天涯海角”。暖洋洋的天氣在大西洋的海風中被吹散,薄霧籠罩遠處的崖壁。愛爾蘭銷量最高的日報《愛爾蘭獨立報》,將它評為“2019年讀者最喜愛的旅游景點”。
長達8000米,最高處離海平面約214米,莫赫的黑色巖石被海浪侵蝕,崖面幾乎垂直落進幽藍的海水里;奧布瑞恩塔建在靠近最高點的岬角之上,圓形古堡顯現出一種神秘的冷峻。
游人們會被提醒,不要為了拍出驚險的照片跨出石頭墻,但低矮的屏障在人們追求刺激的時候并不有效。司機告訴我們,每年都有人從懸崖上摔下去。

梅努斯大學(如圖)和圣帕特里克學院占了梅努斯鎮幾乎一半的面積
相比之下,愛爾蘭東部的海邊要柔和得多。從都柏林出發的火車,穿過與Howth半島連接的狹長地帶,從窗外望去一片蔚藍,仿佛行駛在海面上。

都柏林鳳凰公園有著歐洲最大的皇家鹿苑
詩人葉芝記錄過高威附近精靈們的傳說,這和司機告訴我的一致。
Howth的小懸崖步道上,有在周末遠足的人們,中途停歇下來,坐在半山腰的草地上尋找天際線。不遠處是聚集的漁船。如果運氣好又有眼力,你也許會在海面上發現探出頭向岸上張望的海豹。
從步道下山,路邊的唱片店是驚喜,不起眼的葉芝舊居也是意外發現。不知在這里,詩人還有沒有聽身邊人講起過,小精靈在附近丘陵出沒的故事?
一有空閑,我便乘大巴往返梅努斯和都柏林。坐在大巴的上層,經過路上的數個小鎮,穿過一條很窄的溪流,到達都柏林郊區。在必經的鳳凰公園,我看到愛爾蘭晴天最好的樣子。
從坡地往上是森林,金黃的陽光穿過林葉間隙,照亮樹木和鋪滿落葉的地面。高處是平坦的草地,健步的男人把球扔向遠處,興奮的牧羊犬叼著球跑回來,如此循環往復。與森林毗鄰的白色建筑是美國大使官邸,和愛爾蘭總統府同在公園里。
都柏林鳳凰公園有著歐洲最大的皇家鹿苑。游人會在背包里藏一袋小胡蘿卜,看到鹿群就掏出來,引鹿靠近些。但鹿聰明又謹慎,只吃扔到它們面前的美味,很少離開鹿群。要是有人逾越了兩三米的安全距離,鹿就毫不猶豫放下美食朝鹿群跑去。因此,鳳凰公園出現了滑稽的景象,人們發出怪叫,拽著胡蘿卜,跟在鹿群后面跑,但卻是遠遠追不上的。
到了市中心,節奏兀然變快。都柏林尖塔附近是交通最繁忙的區域,都市生活在這里充分展開。西裝革履的人們行色匆匆,車輛和輕軌經過路口,等紅燈過馬路的人群不一會兒便擁堵在路邊。
忙碌之外,都柏林也有它的另一面。在利菲河兩岸五顏六色的房屋里,有愛爾蘭傳統早餐提供:烤面包抹上黃油,搭配的薯角、肉腸和培根是美味的部分,但要小心黑布丁—它聽上去是可口的甜點,但其實是用豬血、燕麥、面包加工而成。
美食之外,美酒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Temple bar街區的酒館里,健力士、愛爾蘭蘋果酒,都是小酌聊天時的好選擇。舉起酒杯,朋友教我用愛爾蘭語說干杯—“Slainte!”意思是“祝你健康”。
格拉夫頓街上的街頭藝術家(Busker),把鋼琴搬到街口,冒著小雨,開始一天的演奏。曾去過30多個城市演出的年輕鋼琴師,總是會回到這里駐足。
和朋友說起愛爾蘭,人們常常回應:“啊,你去英國了。”這樣的回答總提醒著我,愛爾蘭獨立的歷史,與英聯邦長久對立的過去,還能在都柏林各處的英雄雕像中窺見。甚至現在,在英國“脫歐”問題上,愛爾蘭與北愛爾蘭之間的邊界,是不是應該劃出明確的關口,也還在爭議之中。
如今,都柏林早已加入國際化都市的行列。世界各地的人們為了健力士而來,為了追尋愛爾蘭電影里的浪漫而來,或是為了文學與音樂而來。
愛爾蘭民族領袖奧康奈爾的雕像上,總會有海鷗停留,它們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無論時局如何變化,翡翠島一直在那兒,凱爾特流傳的故事與講述它的人們,將繼續勾勒出生活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