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對現代女性群體管理的鑒示

王偉 張鵬程

摘 要： 賈母、王夫人、王熙鳳以及賈探春、薛寶釵等都可謂是《紅樓夢》中出色的管理人才，她們或主張禮治或推崇法治，或權力外放或大權獨攬，都對賈府生活產生了重要影響。女性領導者有其柔性的自身特點，在管理女性群體時既要在把握管理對象特點的基礎上運用領導權威，又要注意發揮柔性優勢。考察《紅樓夢》中女性管理者的管理成效和生活遭遇，對現代女性群體管理應有一定鑒示。

關鍵詞 ：《紅樓夢》 王熙鳳 女性群體 管理

《紅樓夢》不是專門的管理書籍，其中沒有系統的管理思想，也沒有固定的管理模式，沒有完全成功的管理者，但是其中有一定的管理智慧，包括管理理念、因人而異的眾多管理方式，都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感嘆作者如椽巨筆的故事精巧架構和生動抒寫時，也對現代女性領導對女性群體的管理不無鑒示。

一、剛柔不一、控放相異的管理

雖然《紅樓夢》中不同層次的管理者眾多，但基本可以用四個詞概括，即剛、柔、控、放。賈府最有權威的賈母，她在賈家兩府之中可謂一言九鼎，她的管理簡而言之可稱為柔和放。“可憐見的”經常出現在賈母的口頭，說明了其柔。如第二十九回舉家到清虛觀打醮，一個小道士因剪蠟花無意碰到了王熙鳳而被打，賈母知道后不僅不讓人難為他，還使人給了一些錢讓他買果子吃。又如二十二回為薛寶釵過生日，賈母看過戲曲之后，“深愛那作小旦的……細看時，益發可憐見”a，于是，“令人另拿些肉果與他兩個，又另外賞錢兩串”。不管事且不知人，則說明了其放。第四十七回因為賈赦欲強娶鴛鴦之事，賈母大發雷霆，教訓邢夫人，并說王夫人老實而且多病痛，但是上上下下的事情還要王夫人操心，說明了其不問家事。而后在說鴛鴦之于自己的重要性時，指出現在的自己“凡百事情都減了”。以上皆說明了她的放。王夫人在家事上的態度，雖與賈母有所不同，但也基本可用柔、放定義。如小說多次寫其寬柔待人，而在管家之事上，第二回通過冷子興的介紹知道她先是讓賈璉幫忙料理，王熙鳳到了賈家后，基本都轉交由鳳姐處理。第三回又借月錢發放之事強調王熙鳳的管家之身，第六回又通過周瑞家的強調榮國府的變化是“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了”，也恰說明了王夫人的放。具有同樣管理特點的還有李紈。四回開端介紹李紈時，便用“槁木死灰”來形容她，說她只是“侍親養子”，“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對于其他事情，則是“一概無聞無見”。第五十五回共理榮國府時，剛開始眾人聽說李紈獨自治家時都非常高興，因為李紈“是個厚道多恩無罰的”人。王熙鳳與平兒交談時評價李紈是個佛爺，“也不中用”。探春與王熙鳳一樣善于理家，但她又與之不同，第五十五回賈府眾人言其“言語沉靜，性情和順”。尤氏也基本是如此。第七回聽到焦大罵聲的王熙鳳說尤氏太軟弱了，放縱了家人，第六十八回對于王熙鳳的指責，尤氏只是說“我只是聽著吧”。第七十四回因入畫之事與惜春產生口角，雖然“心中羞惱激怒”，也“忍耐了大半”，而且后面自己也說“忍了這半日”。寶玉房中的管家襲人也是如此。第三回作者寫其“心地純良，克盡職任”。第三十七回眾人笑說襲人是“西洋花點子哈巴兒”，而襲人沒有表現出來生氣，只是笑。

與柔、放相對的是剛、控，這類管理的典型代表是王熙鳳。第二回寫其嫁于賈璉后，便取代賈璉幫助王夫人料理家事，可知其性格中的控制欲。第三回王夫人問其月錢情況時，她又主動說了找緞子的事情，說明了她不僅在財政大事上上心，一些瑣事她也喜歡親管。第六回周瑞家的告訴劉姥姥榮國府管家的是“璉二奶奶”，在夸贊了一番鳳姐的才能后又說了她的缺點：“待下人未免太嚴了些”。第十三回協理寧國府，雖先有賈寶玉的舉薦，但最終成行卻主要是因其“最喜攬辦”。第二十四回賈蕓求賈璉派差事而不得后，轉求王熙鳳，她先是嘲笑賈蕓開始不求她而找賈璉，她說怪不得你要送我東西，原來是要求派差事：“你叔叔才告訴我的，你求他”。賈蕓奉承她說如果早求她事情早辦成了，王熙鳳則直言不諱地告訴她，這個家她說了算，“早告訴我一聲，什么不成的？多大點事……”第五十五回作者更是直言鳳姐“平生爭強斗志”。第六十一回平兒勸說王熙鳳讓她少操心，該放手時就應該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又心疼王熙鳳說她小產就是因為“操勞太過”，可知無論大事還是小事，王熙鳳都欲置之掌中。王熙鳳之剛，在小說中更是被刻畫得入木三分。第十一回賈瑞對她起了邪念，她心里暗暗揣度：“幾時要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后將賈瑞之事和平兒交流后，又說賈瑞是“合該作死”，后面就有了第十二回的毒設相思局，將賈瑞置于死地。第十四回賈珍求她協理時，希望她要像在榮國府時一樣管理，不要怕抱怨，而寧國府管家聽說鳳姐要管理內事時，便吩咐所有的同事要小心，說王熙鳳“是個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而且管理的第一天就杖打了遲到的女奴。第四十四回鳳姐生日，酒后回家看到望見她就跑的丫頭，起了疑心后，先是命令丫頭跪下，接著讓平兒拿繩子和鞭子，要“把眼睛里沒主子的小蹄子打爛了”，說著一巴掌就將丫頭的兩腮打得紫脹，還要燒了紅烙鐵烙嘴，氣不平的她拿了平兒頭上的簪子就“向那丫頭嘴上亂戳”。第六十一回要尋丟失物品，王熙鳳的主張是對丫頭嚴加審問，讓她們“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地下”，而且還要斷她們的飲食。第六十八回因賈璉偷娶尤二姐之事大鬧寧國府，嚇得賈珍逃跑，賈蓉打自己一頓嘴巴子，尤氏被她“揉搓成一個面團”，姬妾、媳婦和丫鬟則是“烏鴉跪了一地”。晴雯雖是寶玉身邊的丫頭，但由于其來自賈母身邊，又與寶玉相諧，在寶玉房中亦可謂一定意義上的管理者，而她也是剛的代表。第五十二回病中的晴雯聽聞房中的墜兒偷了平兒的蝦須鐲，找到機會抓住墜兒的手后，便“向枕邊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亂戳”，又與墜兒母親吵架“發急紅了臉”，并說讓她“在老太太跟前告去”把自己攆出去。第七十四回面對王夫人無故的嚴厲指責，她仍據理而辯。其后抄檢大觀園輪到她時，她“闖進來”，將箱子打開后，“兩手端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讓負責抄檢的王善保家的感覺沒趣。

二、不同管理人的管理效果

第三回林黛玉初入賈府，晚飯時王熙鳳要拉她坐左邊第一張椅子，而黛玉不肯，賈母說邢夫人、王夫人還有李紈不在這里吃飯，而林黛玉是客人應該坐在那里。賈寶玉從外面回來向賈母請安后，賈母命令他去向王夫人請安。第五十六回江南甄家的四個女人到賈府請安，賈母談論賈寶玉、甄寶玉一類孩子時認為，像甄、賈這樣人家的孩子無論有什么“刁鉆古怪的毛病兒”，一旦見了外人，“是要還出正經禮數來的”。可以知道，賈母強調的是禮治。但賈母的禮治，卻是有差別的禮治。第三回王熙鳳以“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方式正式出場時，林黛玉就納悶：“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這來者是誰，這樣放誕無禮？”第四十四回王熙鳳與賈璉大動干戈時，賈璉借酒發聲，說賈母：“都是老太太慣的她，她才這樣連我也罵起來了。”邢夫人、王夫人在說鳳姐的時候，賈母卻發話說等明天要賈璉給鳳姐賠不是。正是有了這些作為，第七十三回邢夫人說賈璉和王熙鳳兩口子“遮天蓋日”，第七十五回賈赦借講笑話說賈母偏心。同時，賈母還有不察武斷的特點。第四十四回賈璉夫妻吵架，兩人打了無辜的平兒，賈母卻罵平兒“怎么暗地里這么壞”，聽了尤氏等人的解釋后，又變成了“那還孩子到不像那狐媚魘道的”。幾乎同出一轍的例子還有第五十七回寶玉聽了紫鵑的話失去知覺，待寶玉醒來后，賈母先是不問青紅皂白拉了紫鵑要寶玉打，知道了緣由后，又說紫鵑“素日最是個聰明伶俐的”。所以賈府后期之失序，與賈母是脫不了干系的。雖然小說極力寫王夫人與賈母一般寬柔，但王夫人又與賈母不同，她實際上是不管。第二十五回王夫人讓賈環抄《金剛咒》時，不但不管賈環拿腔作勢的書寫，也不管賈環對不同丫頭輪番無謂的使喚，更有彩霞和賈環說悄悄話。第三十三回賈寶玉當著王夫人的面調笑金釧兒而假寐不管，也不管金釧兒說的賈環和彩云的事，卻只打了金釧兒，導致金釧兒投井自殺。第六十回的薔薇硝和玫瑰露事件中的主要人物出自王夫人房中，也與王夫人不作為的管理是分不開的。榮國府逐步走向混亂，王夫人難辭其咎。尤氏與其不同，她是想管也管了，卻起不到作用，第六十八回她就對王熙鳳說過：“我何曾不勸的？也得他們聽！叫我怎么樣呢？”雖然只是說的賈珍父子，也可推至寧國府上下，雖然寧國府“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干凈”，連貓和狗都不干凈，卻與尤氏關系不大。

相比賈母、王夫人和尤氏，王熙鳳是典型的鐵腕管理，用第十五回她自己的話說是“憑是什么事，我說要行就行”。第十三回雖謂協理寧國府，實質是獨管，她在對寧國府問題的梳理、分析基礎上，實施了她的剛性管理，短時間內就改變了寧國府混亂不堪的舊面貌。其實王熙鳳的管理才能不僅體現在這一突出事件上，在榮國府日常生活中，都少不了她的管理調度。一是她總管著一家數百人且關系復雜的生活用度；二是她管理著與各類親戚的往來，上至王公貴族，如第七回打點送臨安伯老太太的生日禮，下至劉姥姥一般的平民百姓，如第六回處理劉姥姥的“打秋風”；三是處理打點宮里的關系，第七十二回就對比描寫了她對夏太監屬下小太監的接待與賈璉對周太監的接待，這些都充分彰顯了王熙鳳的管理能力。

而這類管理的隱憂或者說是弊端很大，第五十五回平兒說眾媳婦心術厲害，眼里沒人，要是王熙鳳稍微差一點兒，就被她們這些人治倒了，即使這樣，“得一點空兒，還要難他一難，好幾次沒落了你們的口聲。眾人都道他厲害，你們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里也就不算不怕你們呢。”即要求王熙鳳不能犯錯，但是驕狂如她，第七回她就狂言天下的人她不笑話就罷了，誰還能笑話她，這樣的她又怎會不犯錯？放高利貸、弄權鐵檻寺、逼死鮑二媳婦、告賈璉國孝停妻再娶等無不是錯。同時，在錯綜復雜的關系之中，王熙鳳的管理還需要賈母的支持，“但是賈母年老，這個靠山不穩”b。所以，雖然說在她生病期間賈府有賈探春、李紈和薛寶釵三人共管，但還是亂成了一鍋粥，這側面也說明她的管理能力。但從另一個角度說，也恰恰說明她管理思想和方式的問題，賈府后來的混亂，王熙鳳應該負有責任。因此可以說，無論賈母和王夫人的純柔、放式的管理，還是王熙鳳純剛、控式的管理都有不小的弊端。

三、對現代女性管理者管理女性群體的鑒示

管理離不開管理背景和環境，而且直接影響著管理效果，因此我們將《紅樓夢》中的管理者按照身份地位作了劃分，不僅如此，我們還要注意被管理者的身份，如性別就是其中一個質素。賈母、王夫人、王熙鳳、賈探春、薛寶釵、李紈等，都是女性管理者，而她們的管理對象也是以女性為主，而且她們的管理思想與管理方式也都有差別，管理效果也不同。現代的女性管理者可從她們的管理得失中吸取經驗和教訓，更好地做好管理工作，尤其是對于女性群體的管理。

王熙鳳休息不管家期間，榮國府發生了趙姨娘欺辱賈探春事件，一定程度上削減了賈探春的治家權威，從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探春的治家結果。所以才有了茉莉粉替代薔薇硝、玫瑰露勾連起茯苓霜的事件，趙姨娘與芳官等人的打架事件，還有沒有明白說明的“還有比這兩件大的呢”的事，說明了管理中不能沒有權威，不能沒有剛性。但是只有剛性的話，也不能算很好的管理，因為沒有信服力，所以即使沒有失勢，只要不在面前，就會被下屬說閑話。如賈璉說王熙鳳太強，賈璉的小廝興兒說王熙鳳“兩面三刀”，陪房周瑞家的客氣地說她太嚴，寧國府的下人則說她“臉酸心硬”。

在《紅樓夢》中真正實施了很好管理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主子賈母、王夫人、王熙鳳等，而是所謂的“副小姐”襲人、麝月和陪房平兒。第七十七回晴雯被趕出大觀園，寶玉和襲人交談時發出疑問：“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說，又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又說晴雯和襲人一樣，只是“生得比人強……性情爽利，口角鋒芒些”。有不少研究者據此判斷，是襲人為了討好王夫人而出賣了晴雯，筆者不這樣認為，更傾向于承認是晴雯沒有得到一些人認可而惹禍上身。原因在于麝月、襲人和平兒口角鋒芒，如第四十六回襲人和平兒與鴛鴦嫂子的對話：“你倒別這么說，他也并不是說我們，你倒別牽三掛四的。你聽見那位太太、太爺們封我們做小老婆？況且我們兩個也沒有爹娘哥哥兄弟在這門子里仗著我們橫行霸道的。他罵的人自有他罵的，我們犯不著多心。”這也是小說中襲人難得一見的強勢。再看麝月，五十二回一向口角伶俐的晴雯被墜兒母親搶白“發急紅了臉”，而麝月一通長篇話讓“那媳婦聽了，無言可對，亦不敢久立，賭氣帶了墜兒就走”。其后“不敢多言，抱恨而去”。那么，晴雯和麝月的區別在哪里，晴雯只是依靠其地位一味鋒芒，而麝月則是在有地位的基礎上據理、據禮而斥。再看晴雯和襲人，晴雯是寸土必爭，而襲人被戲稱為“西洋哈巴兒”，也不惱而是笑，但是在面對鴛鴦嫂子時也是將其說得啞口無言，這說明了襲人看事情有輕重緩急之分，而晴雯不然。平兒沒有王熙鳳的身份和地位，卻能順利處理賈探春等不能處理的事情，也能獲得即使王熙鳳都有所顧慮的管家媳婦們尊重，原因從第五十五回她對媳婦們的談話可知，她先是指出管家媳婦們的不是和難纏，而后又以知情者的身份告訴管家媳婦們為了自身利益考慮不要得罪連王熙鳳都高看和有五分畏懼的賈探春。

我們認為，作為女性管理者柔性是其特點也是優點，要在合理基礎上充分利用好這個特點。王熙鳳雖然是女性，但是她從小被當作男孩子養，她身上沒有柔性，只有剛，而太剛易折，所以后來不但自己身體出了問題，而且處處招怨。尤氏柔，連小孩子的惜春都無法震懾，更遑論見多識廣的寧國府眾管家了，所以闔府亂得不成樣子。管理要有剛有柔，剛要求首對己剛，即嚴于律己，其次對他人剛，雖然要有身份地位作為基礎，但是不能僅依此而實行其剛，要有理有禮的剛。柔要求有原則的柔，分情形的柔，是當柔則柔，在剛柔并濟之外，還應該能夠站在為他人利益著想的位置，這樣才能獲得支持，才能更好地落實管理。

a 〔清〕曹雪芹著，〔清〕 無名氏續：《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95頁。（文中引文均出于此，不再另注）

b 王偉、張鵬程：《〈紅樓夢〉中賈母用人得失鑒示》，《領導科學》2018年12月（上）。

基金項目： 本文系2020年度貴州省理論創新課題 （聯合課題） “ 《紅樓夢》 中女性管理者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GZLCLH-2020-262

作 者： 王偉，博士，畢節醫學高等專科學校講師，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醫學文化史；張鵬程，海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2017級馬克思主義理論專業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領導干部思想政治教育、領導科學與藝術。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