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彥軍
摘 要:白樸作為由金入元的遺民,他的遺民心態是在失母之痛、父執元好問隱居不仕及父親白華歷仕三朝的影響下形成的,表現為興亡慨嘆、隱逸避仕與放浪形骸的人生姿態。后來的人生經歷造成白樸遺民心態產生新變,對儒家傳統的反叛使他從書齋走向市井,在詞曲兩種文體間自由來去,形成獨特的藝術創作風格。
關鍵詞:白樸 遺民形態 雜劇創作
“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樸,不僅擅作雜劇,同時精于填詞,能在雅俗兩種文體之間游刃有余,在元曲作家中實屬少有,這與白樸的人生經歷以及遺民心態息息相關。本文擬對白樸遺民心態的繼承與新變進行剖析,并分析遺民心態對白樸雜劇創作的影響。
一、白樸遺民心態的繼承
白樸生活在金元易代、元滅南宋統一中國的王朝更替時期,七歲時親歷蒙古軍對金朝都城南京(今河南開封)的圍攻殺戮,在短時間內經歷了國破家亡、父母離散的人生劇變。然而年幼的白樸并未受惠于金,所以并不會記得前朝舊好。他的遺民心態的形成更多是源于父輩的影響,表現為興亡慨嘆、隱逸避仕與放浪形骸的人生姿態。
(一)興亡慨嘆
對白樸影響最大的人當屬元好問,元好問是金元時期著名的文學家,入元之后隱居不仕。元、白兩家素來交好,在金元喪亂之際,白樸在元好問的悉心照料下得以在亂世幸存。白樸摯友王博文在《天籟集序》中談到元好問對白樸的照顧與教導:
元、白為中州世契,兩家子弟每舉長慶故事,以詩文相往來。太素即寓齋仲子,于遺山為通家侄,甫七歲,遭壬辰之難,寓齋以事遠適。明年春,京城變,遺山遂挈以北渡,自是不茹葷血。人問其故,曰:“俟見吾親則如初。”常罹疫,遺山晝夜抱持,凡六日,竟于臂上得汗而愈,蓋視親子弟不啻過之。
壬辰為金天興元年(1232),彼時金王朝氣數已盡。蒙古軍圍困金朝都城,白樸父親白華跟隨金哀宗棄城出逃,奔往歸德、蔡州。第二年,時任京城西面元帥的崔立向蒙古軍獻城投降,趁機在城內搜刮金銀珠寶獻與蒙古軍,后蒙古軍入城大肆洗劫殺戮,白樸與母親在這場變亂中失散。
元好問與白樸有叔侄情誼,他不眠不休照顧病重的白樸六天六夜,白樸病情得以好轉,可見元好問將白樸視如己出,遭遇人生劇變的白樸也將元好問看作最親的人。在流亡歲月里,少年白樸受到元好問的照顧與教導,元好問可以說是他的人生導師,白樸的人生觀與價值觀不可避免要受到元好問的影響。
元好問一生著述豐富,詩、文、詞、曲皆擅長,其中詩歌成就最高,而數量最多、對后世影響最大的當屬喪亂詩。“慘澹龍蛇日斗爭,干戈直欲盡生靈。高原水出山河改,戰地風來草木腥。”(《壬辰十二月車駕東狩后即事》)都城陷落后,元好問被蒙古人驅遣至聊城,沿途見聞更使他悲憤填膺:“白骨縱橫似亂麻,幾年桑梓變龍沙。只知河朔生靈盡,破屋疏煙卻數家。”(《癸巳五月三日北渡》)金亡后,他常有“家亡國破此身留”(《送仲希兼簡大方》)的痛苦,以沉重的心情寫下《雁門道中書所見》等詩篇直抒內心的憤慨。
對山河易主的興亡慨嘆以及悲恨在白樸的詞作中也有體現:
千古神州,一旦陸沉,高岸深谷。夢中雞犬新豐,眼底姑蘇麋鹿。少陵野老,杖藜潛步江頭,幾回飲恨吞聲哭。歲暮意如何,怯秋風茅屋。(《石州慢·丙寅九日,期楊翔卿不至,書懷用少陵詩語》)
詞中流露出濃郁的故國之思,對江山易主后百姓流離失所的感傷溢于言表。又如:
遙望石冢巉然,參軍此葬,萬劫誰能發。桑梓龍荒,驚嘆后,幾度生靈埋滅。(《念奴嬌·題鎮江多景樓,用坡仙韻》)
其中,“桑梓龍荒”“生靈埋滅”與元好問的“幾年桑梓變龍沙”“只知河朔生靈盡”有明顯的相似之處,不難看出白樸對元好問喪亂詩的模仿與學習,也可以看到元好問對白樸人生觀的影響。
(二)隱逸避仕
元好問對白樸的影響不止于文學,更多是在他的人生態度及選擇上。由金入元后,元好問從前朝賢臣變為亡國遺民,身份上的轉變造成他的心態發生變化,喪亂經歷誘發他原本就存在于靈魂深處的隱逸思想。
早在正大三年至八年(1226—1231)期間,元好問歷任鎮平縣令、內鄉縣令、南陽令。在內鄉縣令任上,征收賦稅是他的主要職責,而他內心同情百姓,這使得他十分痛苦。在這種兩難的處境下,他萌生了棄官漫游的想法,在《內鄉縣齋書事》中寫下:“扁舟未得滄浪去,慚愧舂陵老使君。”可見隱逸心理流于筆尖。但元好問又沒有勇氣效仿遠祖元結潔身遠去而心生愧意。當經歷了金元易代后,元好問毅然選擇隱居著述。
元好問的選擇影響了白樸的人生觀,縱觀白樸一生,雖與新朝官員都有私交,多次得到他人舉薦,然而他都婉言謝絕。王博文在《天籟集序》中記有此事:
然自幼經喪亂,倉皇失母,便有山川滿目之嘆。逮亡國,恒郁郁不樂,以故放浪形骸,期于適意。中統初,開府史公將以所業力薦之于朝,再三遜謝,棲遲衡門,視榮利蔑如也。
“開府史公”即時任中書右丞相的史天澤,以史天澤在朝廷的地位,舉薦白樸做官輕而易舉,可白樸卻不意仕進。晚年的白樸再次面對監察師巨源的引薦,以一首《沁園春》表達謝意,表明自己不愿出仕的決心:
自古賢能,壯歲飛騰,老來退閑。念一身九患,天教寂寞,百年孤憤,日就衰殘。麋鹿難馴,金鑣縱好,志在長林豐草間。唐虞世,也曾聞巢許,遁跡箕山。 越人無用殷冠,怕機事纏頭不耐煩。對詩書滿架,子孫可教,琴樽一室,親舊相歡。況屬清時,得延殘喘,魚鳥溪山任往還。還知否,有絕交書在,細與君看。
白樸化用嵇康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將嵇康拒絕山濤的舉薦,類比自己辭謝師巨源的引薦。白樸措辭委婉,用“唐虞世”“屬清時”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又很好地表明自己是“怕機事纏頭不耐煩”“志在長林豐草間”,來謝絕師巨源的好意。
白樸布衣一生,不樂仕進,一再表示“一壺酒,澆平磊塊,問甚功名”(《綠頭鴨·洞庭懷古》)。那些為功名利祿奔走的世人,在他看來不過是“俯觀群蟻”(《水龍吟·醉鄉千古人行》),白樸深感人生如夢,選擇逍遙適意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