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有一段當兵的歲月（組詩）

康學森

我們的企求

沒有被嶄新而笨拙的士兵綠裹住

在任何一個時刻

我們都會被轟轟烈烈地轉移

去射向任何一個遠方

悲悲壯壯

去體驗那些不曾知的故事

無論是北方還是南方

軍營的顏色總是一成不變

再細嫩的肌膚

也會被打上深深的士兵印記

當我們以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

充滿這支神奇的軍旅

當我們被生活磨礪得漸漸老成

絕大多數成熟透的軍人

將向自己的故土

做艱難的凱旋

走得匆忙而徹底

唯有一顆也被浸綠的心

卻遲遲不肯回來

回憶我們的這段歲月

職業特點并沒有顯示徹底

偶爾碰上點戰事

參戰和不參戰的軍人

將同樣幸運

有一天，諸如新兵來隊

或者老兵退伍

我們便會有某種不安

在軍營，對一切均感遙遠

終于有一天我們遠離了

那片神奇而枯燥的地方

在故鄉的土地上漫步

那段當兵的歷史便模模糊糊

唯有好奇的女孩子問起

我們才變得自信

卻又故作無謂地談起

上海，一個陽光燦爛的正午

那一天正午陽光燦爛

一個面臨大街的巷口

她手拿一把兒童吉他

像彈奏陽光

我教會她怯怯地喊：

“解放軍叔叔好”

當時我感覺滿街的行人

都友好地注視我們

我們倆坐了好久好久沒動

大上海的陽光燦爛特別燦爛

我頭有點昏眩，萬道金光

像全速飛向眼睛的箭頭

極容易讓人聯想那場未熄的野火

是怎樣嚴酷而熱烈炙烤靈魂

直到眼睛漸漸流逝最后一抹黃昏

孩子告訴我有一群鴿子飛過

讓我快看，快看

有一群鴿子正從頭頂飛過啊

慢慢地我的燥熱和激動不能恢復平靜

女孩動聽的童音讓我猛然憶起

大草原和昂首默立的群山

我握緊她的小手想她

該成為一個女歌星

為這個陽光燦爛的正午和女歌星

又掀起草原、群山對我的誘惑和渴望

是那樣

不——可——抗——拒

十七歲的墓志銘

在一個沉靜的黃昏

他去了

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一個純潔、漂亮的十七歲

留給世界的

僅是一聲異常沉悶的轟響

和轟響時一百零一顆心的震顫

人們找回的

只是血肉模糊的手中

生長著一束素藍的野花

十七歲

粗魯而厚道的班長

甚至笑話他平滑的肌膚

是沒長青春林的處女地

也許他十七歲心靈的新土

已描繪出無數斑斕光環

而有一個光環

已經端坐一位可愛的姑娘

但他沒留下任何遺言

繃緊的嘴唇

閉合人們的一切想象

他去得匆匆

沒有猶豫也沒有張望

當人們翻開他的筆記本

才發現里面藏著一個遠方

有紅色隊旗、有白衣裙的歡笑

有陽臺、朗誦詩

和一個草色青青的山崗

老 兵

在車站

我長久地盯著

一群剛換軍裝的新兵

他們嚴肅

一個父親再次叮囑

到部隊要聽首長話

一個母親突然著急起來

吆喝女兒塞給哥哥一包東西

許多人騎車經過這里

議論著，今年這兵不知往哪去呢

新兵們鼻頭開始發酸

新兵們閉上眼睛

最后一次祝愿女同桌幸福

新兵們雄心勃勃

費力地幻想一個未知的世界

他們從頭到腳

散發憨憨的新兵氣

他們被一個威風凜凜的軍官率領

像一隊很好看的風景樹

漸漸地

風景樹走遠了

突然看到有人看著我竊竊私語

看這個人

大概是個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