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維
火鍋重慶與麻將成都的糾葛,從GDP的比賽,到排行榜的互懟,可能是中國當下最富戲劇性的雙城記。
近幾年,兩地的情緒發生了變化,合作的呼聲大于競爭的吶喊,而在政策層面上的變化著實讓人吃驚—從經濟區到城市群,從區域發展到城市化,2020年伊始,高層直接定調,推動成渝雙城經濟圈的建設,上升為國家戰略。
這也是中國其他城市群夢寐以求的“第四極”。但為什么是重慶和成都?
中國的城市化進程是一個奇跡。改革開放40年,中國城市化率從18%迅速地提高到了58%,城鎮人口增長了約5倍。
在經濟學家看來,更大的城市意味著更高的生產率和更快的經濟增長。比如陸銘這樣專門研究城市和區域發展政策的經濟學教授就指出,城市發展不應該人往高處走,資源往低處走。
“城市群策略”是近幾年城市規劃的熱詞,也是一個變通方案。在行業術語中,也叫作“借用面積”。理論上,以城市群為主體、構建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發展的城鎮格局,既能獲得集聚的優勢,又能避免自身擴張帶來的不利因素,比如擁擠。
中國的城市規劃是一張“19+2”城市群分布格局圖,即19個城市群以及以新疆喀什和西藏拉薩為中心的2個城市圈。也就是說,這些超級城市群將構成城市集團的主干。
其中,三個城市群已經步入正軌,分別是珠三角、長三角和京津冀,它們被視為帶動中國經濟增長的“三極”。至于有關“第四極”的競爭,從討論“誰和誰抱團”到“誰有資格當老大”,各界在剩下的城市群中一直不斷爭議。
2020年1月3日,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六次會議強調,要推動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建設,在西部形成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增長極。城市群“第四極”呼之欲出。
中西部,是中國經濟發展最大的回旋余地。早在2013年,李克強總理就指出了這一點。回顧歷史,1979年以來,中西部的經濟占全國比例一度下滑,從2006年開始觸底反彈,中國的經濟中心也在這一年開始西移,尤其是往西南移動,成為了唐朝以來最大的轉向。再加上,由于西方國家人口老化,經濟減速,曾經帶給中國東南沿海的經貿機遇出現下滑趨勢,而中國中西部內需市場開始崛起。
這時,在中西部地區,打造一個動能更加強勁的驅動核,助力全國經濟動能轉換尤其重要。成渝地區無疑被寄予厚望。
GDP證明了這一點。2018年,川渝地區生產總值合計超過6萬億元,僅次于廣東、江蘇和山東。而成渝城市群的人口和經濟總量,又分別占川渝兩地總和的90%左右。盡管成渝的表現不如城市群“三極”,與以17.9萬億元領跑的長三角城市群存在明顯差距,但成渝也有自己的優勢。
一是人口吸引力。2015年到2018年,全國只有珠三角、長三角新增人口超過100萬,而長江中游和成渝緊隨其后,成渝人口在三年內增長63.8萬人,超過京津冀,排在第四位。
二是資金總量。成都和重慶匯集的資金總量都超過3.5萬億元,如果加起來則達到7.5萬億元,僅次于北上深廣杭,也比南京、天津、武漢等城市高出不少,基本相當于武漢、鄭州、濟南和青島四者的總和。
成都和重慶匯集的資金總量都超過3.5萬億元,如果加起來則達到7.5萬億元,僅次于北上深廣杭,也比南京、天津、武漢等城市高出不少,基本相當于武漢、鄭州、濟南和青島四者的總和。
還有一點是其他城市難以超越的—地理稟賦。京津冀、長三角和珠三角都是沿海城市群,成渝位于內陸,四川盆地與長江水系的水乳交融,處于長江經濟帶和包昆通道的交匯地帶,蜀道險峻、易守難攻,戰略地位優勢明顯。北京師范大學“一帶一路”研究院院長胡必亮在談到西部如何更好融入“一帶一路”建設時,就曾堅定地表示,成都、重慶這樣的中國西部城市,其實是一邊挑著東邊太平洋,一邊挑著西邊波羅的海,這個棋用活了,東西都有很開闊的伸展空間。
戰略可以引領,但城市群的建設不是靠“畫個圈”就能實現的,最終還是得靠城市間市場的互補與合作。但成渝兩地則是出了名的“冤家對頭”,從工業、商貿、交通到文化、體育、旅游的全方位競爭從未停歇。
成渝本是一家。1997年,重慶從四川“剝離”,升級為直轄市。行政地位的變化,使一切都變得微妙起來。兩地的“暗戰”僅僅在一年后就演變成直接沖突,當重慶前衛寰島客場2∶0擊敗四川全興,成都球迷圍攻重慶球迷。
球迷的這種情緒可以說是成渝競爭的一個截面,不僅體現了民間對川渝分治的不適,也反映了成渝雙城博弈的熱度,而最核心的競爭還在于經濟和產業之間。
看GDP,數字上是重慶超過成都,那是因為重慶的容量大。其實一旦分配到人頭上,成都人均更富裕。
產業競爭也難分高低。以電子信息產業為例,成都和重慶均將該產業列為經濟發展的重要增長點。英特爾來成都,惠普則將工廠建在了重慶。富士康在成都生產平板電腦,則在重慶主推手機業務。不僅如此,成渝都開通了直達歐洲的貨運班列,以滿足IT產品的運輸要求。
競爭,肯定存在,但成渝兩城相當部分官員和學者的看法是一致的:成渝兩地的產業結構實際上極具互補性。
重慶因開埠而興,碼頭文明帶來了工商業的底色。抗戰時期因為陪都紅了一把,1949年后又夯實了制造業門類。1997年成為直轄市,獲得不少政策紅利。約十年前,重慶首先迎來了中國電子信息產業的“西進”運動,惠普、富士康、廣達、英業達等IT巨頭相繼落戶,一個龐大的筆記本電腦產業集群在重慶迅猛生長。全球大約每3臺筆記本電腦,便有一臺重慶制造。
筆記本電腦奠定了重慶電子產業的基礎,還給帶來了充足的后勁,向著手機產業延伸。集聚了vivo、OPPO、華為等幾百家手機制造企業的重慶,成為了僅次于廣東的第二大手機制造基地。在此基礎上,以整機生產廠家為中心,包括主板、觸摸屏、攝像頭等零部件產業鏈也形成。
作為老牌支柱產業,擁有長安、力帆、等多個品牌的重慶汽車工業也在轉型調整中獲得新生,持續成為中國最大的微車生產基地。
對于“工業感”十足的重慶,相比之下,成都的“科技感”更濃。
成都的基底是農業文明。在農業文明衰落后,成都沉寂了一段時間,后來一手搞文化、旅游,一手當買辦,吸引大量國內外公司在成都設立了西南地區的總部。
再后來,成都的產業門類逐漸豐富,有了手游“第四城”、中國文創“第三城”等稱號,成都的江湖地位也隨之上升。這其中,成都誕生了國內移動游戲收入榜第一名的手游《王者榮耀》,以及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成功就可以看作是成都文化產業崛起的一個序曲。
有人認為,成都游戲、文化產業的崛起,是成都人“愛耍”的天性使然。成都人則干脆將“愛耍”的天性進行到底。據《2018抖音城市大數據報告》顯示,成都成為抖音用戶打卡最多的城市之一,大熊貓繁育基地上榜最熱景區。在網絡時代,“網紅”一詞也給予了成都一個新的標簽,這里不僅誕生了一大批網紅,還誕生了全國最大的網紅公司。
值得一提的是,成都作為中國科技創新中心城市,其金融科技的發展也取得長足進步。繼2017年首次入榜由英國智庫Z/Yen集團編制的“全球金融中心指數報告”后,作為中西部唯一入榜城市,成都排名持續攀升,2019年升至全球金融中心第73位。
重慶重,成都輕,可以說,兩個城市格調全然不同,但絲毫不妨礙兩地發揮比較優勢。對于成渝而言,做大蛋糕、做大經濟產業體量,形成在國內、國際市場有足夠號召力和影響力的整片區域,在更高層次上推動兩地一體化,遠比“內斗”要務實。
要唱好“雙城記”,成渝相向而行也成了必然。重慶喊出了向西,成都也迎來了一路向東。
隨著時間的推移、市場的自我調節,成渝之間“競大于合”的難題將逐一解決。要發展城市群,成渝面臨的最大難題或許不在于“競”,而在于提升成渝兩座城市之外的“兄弟城市的塌陷”。
而這一點,恰好是高層賦予成渝兩地的使命—推進成渝地區統籌發展,強化重慶和成都的中心城市帶動作用,而不是簡單的重慶市轄區加上成都市轄區。事實上,這也可以看作是中國“城市群政策”的一個普遍信號:相比花心思落腳于某一個具體的點,更在意由點及面的連片帶動。
除了重慶和成都兩個城市,成渝兩城之間大量的兄弟城市GDP在1000億元左右“掙扎”。即便是排第三的綿陽,其GDP也僅略超過重慶十分之一,與萬億級的兩座核心城市差距過大。
這個邏輯不難理解。可以看到,長三角城市群不是狹義地理意義上的長三角概念,它還擴容到了安徽全省。京津冀光有北京、天津不夠,還要輻射冀中南。這解釋了為什么在中西部地區,成渝往往能領先武漢等其他城市,簡單來說,成渝聯手,輻射的面積和人口更多,帶動作用更強。
就目前而言,以成渝兩座城市的發展帶動周邊兄弟城市任重而道遠。
觀察現有的三大城市群,可以看到一個“共同富裕”現象。比如,珠三角除了廣深,還有東莞、佛山。京津冀除了京津,還有唐山。長三角更是如此,不僅有上海,還有蘇錫常、杭州、南京、合肥等一眾經濟強市。
從經濟數據來看,在兩個核心特大城市中間的中小城市,普遍達到了5000億到6000億元規模的經濟體量,低一點的也約3000億元的量級。相比之下,除了重慶和成都兩個城市,成渝兩城之間大量的兄弟城市GDP在1000億元左右“掙扎”。即便是排第三的綿陽,其GDP也僅略超過重慶十分之一,與萬億級的兩座核心城市差距過大。
由此可見,如何讓重慶和成都加速帶動兩城之間中小城市的發展,這才是發展成渝經濟圈真正的挑戰。事實上,近年來,多個城市間早已開始布局,合作也變得頻繁起來。
首先是空間的壓縮。“在高鐵上,我每天都能看到熟悉的面孔。”一個居住在內江市的居民告訴《南風窗》記者。內江地處成渝連線的正中位置,在進入高鐵時代后,這個城市的居民可以去重慶就業,也可以去成都尋找機會了,而到兩邊的時間都僅約40分鐘。
對大城市來說,這樣的通勤時間稀疏平常。在內江之外,還有一系列兄弟城市因成渝高鐵的竣工,使要素的流動變得更加便捷。
其次是城市規劃相向對接。在過去幾年,重慶重倉自己的家底渝西,到明確提出由21個行政區構成重慶主城區都市圈,再到重組高新區,即科學城。成都也不例外,從成都第二機場的建設,到三年前提出的東進,推動先進制造業和生產性服務業東移。
重慶向西,成都向東,但目標都一樣—建設中國區域經濟的“第四極”,讓巴蜀大地乘勢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