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羅德里克(Dani Rodrik)
在內部和外部壓力下,經濟學正逐漸朝好的方向發展。近年來,席卷先進民主國家的民粹主義反彈,引發了這一學科領域某些深層次的靈魂探索。歸根結底,恰恰是這些經濟學家的思想,導致了現在的緊縮、自由貿易協定、金融自由化和對勞動力市場管制的放松。
1月初,當美國經濟學會在圣地亞哥召開年會時,該學科的新面貌得以呈現。仍然有很多有關貨幣政策、監管和經濟增長等常規話題的小組討論。但今年的會議程序肯定有著不同的味道。在會議過程中,令人印象深刻并引起最大關注的,是那些將行業推向新方向的討論。有關性別和多樣化的會議討論有十多場。
此次美國經濟學會年會召開之際,安妮·凱斯和安格斯·迪頓出版了既引人注目又令人心酸的新書《絕望之死》。凱斯和迪頓的研究表明,追捧“自由市場”的一系列經濟理念,再加上對總體生產率和GDP等物質指標的癡迷,已經助長了美國工人階級自殺、過量吸食毒品和酗酒等流行病。資本主義不再正常運轉,而經濟學,從最低限度講,也成為了同謀。
一個由我和別人共同領導的“包容性繁榮經濟學”網絡,組織了一次同名主題的小組會議,對最近取代經濟學原有熱點的幾條新思路進行了探討。一是需要經濟學家將關注重點從“平均”繁榮水平,拓展到對民眾福祉同樣至關重要的分配層面及非經濟層面,比方說尊嚴、自治、健康和政治權利。如果認真對待這些額外因素,就很有可能改變經濟學家探討貿易協定或放松管制等內容的方式。于是,新的經濟指標將應運而生。
就像塞繆爾·鮑爾斯和溫迪·卡琳在同次會議上所指出的那樣,新自由主義假定個人主義、超道德個體和自由市場帶來效率,但這需要完備的合同和“市場失靈相對罕見”來確保。鮑爾斯和卡琳認為,我們需要一種新的范例,能將平等、民主和可持續規范,與當前實際運作的經濟模式相結合。這種范例將綜合運用財富稅、保險普及,來控制風險敞口,還將強調工作場所的權利和發言權、公司治理改革,以及知識“產權”的實質性削弱等政策。
路易吉·辛格萊斯在同次會議上,譴責經濟學家們堅持自己對國家的偏好,往往重視特定結果(如效率)超過其他指標(如收入分配),而且比其他人更容易墮入集體思維和對于特定經濟模型的迷信。要想解決這個問題,部分在于重視多元化,并且表現得更謙虛。其他解決辦法,據辛格萊斯所述,就是要進一步關注其他社會科學領域的研究,包括歷史、社會學和政治學。
所有上述觀點的含義在于,經濟學家必須對制度選擇和制度試驗保持開放。培養這樣的思維,是“包容性繁榮經濟學”網絡的最主要目標。市場經濟的制度基礎在很大程度上是不確定的。我們可以繼續采用保護特權并限制機會的體制制度,又或者,我們可以用鮑爾斯和卡琳的話說,設計一種不僅追求共同富裕,而且擴大自由觀念的制度。
經驗方法—尤其是因果推理—將有所助益,而且近幾十年來,它們在經濟學行業所發揮的作用已經重要得多。就現實世界證據取代意識形態的問題而言,無論現實多么混亂,這迄今為止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但側重證據也有可能造成盲點—只能從實際經驗中獲取行得通和行不通的證據,我們必然缺乏與當前現實相背離的選擇性制度安排的數據。
經濟學家所面臨的難題是,要在忠實于經驗主義的同時,保持構思未來包容性和強化自由制度的想象力。
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授權《南風窗》獨家刊發中文版。丹尼·羅德里克,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國際政治經濟學教授,著有《貿易直言:對健全世界經濟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