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娜 張玉學
繼收容遣送制度、勞動教養制度被廢止之后,作為行政強制措施存在28年的收容教育制度也正式被廢止。
2019年12月28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通過了《關于廢止有關收容教育法律規定和制度的決定》,自2019年12月29日起施行。該決定廢止了《關于嚴禁賣淫嫖娼的決定》(下稱《決定》)第四條第二款、第四款,以及據此實行的收容教育制度。
《決定》明確規定,在收容教育制度廢止前,依法作出的收容教育決定有效;收容教育制度廢止后,對正在被依法執行收容教育的人員,解除收容教育,剩余期限不再執行。
因作為一種限制人身自由權利長達兩年的強制措施,收容教育制度常被質疑對公安機關賦權太大,這個過程中缺少檢、法介入,易造成權力濫用;又因被收容人救濟渠道并不通暢,或為權力尋租提供缺少監管的灰色空間。近年來,要求廢止收容教育制度的呼聲越來越高。
新華社發布消息稱,隨著全面依法治國的深入推進和法律體系的不斷完善,以及治安管理處罰法與刑法的有效銜接,法律責任的進一步完備,收容教育措施在實踐中已經較少適用,收容教育制度的歷史作用已經完成,這是以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加強社會管理的重要體現。
看到收容教育制度被廢止的消息后,京衡律師事務所主任陳有西稱,“終于廢止了這個行政法規”。他對《財經》記者稱,隨著收容遣送制度、勞動教養制度、收容教育制度相繼被取消,今后對一個人定罪關押必須由法院開庭審理以后進行判決,并保護他的辯護權和接受公開審判進行抗辯的權利。

收容教育制度對于遏制賣淫嫖娼現象,曾發揮重要作用。圖/中新
收容教育制度是中國教育改造賣淫嫖娼活動、凈化社會風氣、防止性病蔓延的一項行政措施。1984年10月,借鑒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妓女收容教養院,上海市公安局率先創辦賣淫婦女收容教育所,并推廣到各地。
1991年,第七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一次會議通過《關于嚴禁賣淫嫖娼的決定》,正式確立了收容教育的地位。這份決定稱,對賣淫、嫖娼的,可以由公安機關會同有關部門強制集中進行法制教育、德育教育和生產勞動,使之改掉惡習。期限為6個月至2年。1993年,國務院頒布《賣淫嫖娼人員收容教育辦法》,規定收容教育由縣級公安機關決定執行。
長期關注性工作者群體的張莉(化名)觀察,此前不少性工作者被抓后,難逃被收容教育的“噩運”,且多數不敢提起行政復議或者打行政訴訟的官司,“不少人出來后還會走上老路,還要跟警察打交道”。
致力于行政法學研究的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何海波,從裁判文書網和媒體報道,研究了幾十例此類行政訴訟案。
何海波認為,除非當事人拿出有力證據證明其不屬于收容對象,或者行政機關有濫用職權等極端情節,一般來說當事人很難勝訴。行政機關是否遵循聽證、告知等正當程序,法院也“在所不問”。而當事人沒有聽證權利、家屬不能得到及時通知等因素,導致收容教育的實施程序缺乏保障。在收容教育領域不僅勝訴難,還存在起訴難,當事人“不懂告”“不便告”“不愿告”,因此事后的救濟缺乏力度。
毋庸置疑,收容教育制度對于遏制賣淫嫖娼現象曾發揮重要作用。公安部機關刊物《人民公安》在1999年的一篇文章中稱,自收容教育1991年被正式確立后至1998年,共收容教育25.08萬余人。其中1998年收容教育3.3萬余人。
此后,收容教育在執行中逐漸收縮。2002年,有關方面公開的收容人數為2.8萬人。同時,收容教育所的數量也出現變化。自1984年第一家收教機構成立,2005年擴展為200余個,2014年時全國收容教育所的數量又大幅下降。
律師趙運恒曾向公安部申請公開收容教育各省執行情況,全國收容教育所的名稱、數量、分布和收容教育人數等信息。趙運恒對《財經》記者稱,2014年7月22日,他收到公安部答復稱,當時全國共有116個收容教育所。
同在2014年,90后女孩陳思樂以婦女維權志愿者的身份,向全國31個省、自治區和直轄市的政府和公安廳及公安部寄出320份信息公開申請,了解收容教育在執行中的有關數據。2014年5月,陳思樂收到56份有部分實質內容答復的回復。安徽、江西和西藏方面回復稱,現無收教所。其中,安徽方面稱,自2005年以來,省內原有的17個收教所“不具備收容條件”被責令關閉;江西方面答復,自2006年開始實施《治安管理處罰法》后,未再對賣淫嫖娼人員實施收教。
近十年,被收容教育的人數無公開數據可查,但賣淫嫖娼者已大幅減少。據《中國法律年鑒》,2013年和2014年公安機關查處的賣淫、嫖娼案件均是8萬余起。這與1999年全國公安機關查處賣淫嫖娼案件22萬起、查處賣淫嫖娼違法人員45萬余人相比,查處的案件量縮水61%。
近年來,收容教育制度備受爭議。不少學者與律師質疑收容教育制度的合法性與正當性,并不斷呼吁廢止。尤其是被稱為“惡法”的勞動教養制度在2013年底“壽終正寢”后,被稱為“小勞教”、“類勞教”的收容教育制度何時廢止備受外界關注。
收容教育是限制公民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期限是6個月至2年,具體規定這項制度的是一部行政法規。2000年3月通過的《立法法》規定,“對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只能制定法律。因此,這項制度與《立法法》的規定相抵觸。
2014年3月,全國政協委員、中華全國律師協會副會長朱征夫,向全國“兩會”遞交提案呼吁廢除收容教育制度。2016年,他又再次提出相關的提案。
著名法學家郭道暉等人,2014年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提交聯名信,建議廢止有關收容教育的法律規定。具體理由包括,收容教育制度違反現行法律,如屬于限制人身自由的收容教育由公安機關決定和執行,沒有檢察院和法院的介入,這與憲法精神相違背,違反《立法法》和《行政處罰法》等;在執行中,這種缺乏監督的制度設計為執行中的權力尋租提供了空間;收教制度并未實現良好的社會目的。
郭道暉對《財經》記者稱,不經法院審理,僅由公安機關決定限制人身自由,違反法治精神。
2018年,廢止收容教育制度正式提上日程。當年,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主任沈春耀作《關于2018年備案審查工作情況的報告》時透露,“近年來,收容教育措施的運用逐年減少,收容教育人數明顯下降,有些地方已經停止執行。通過調研論證,各有關方面對廢止收容教育制度已經形成共識,啟動廢止工作的時機已經成熟。”
“總的來看,收容教育制度實施多年,在維護社會治安秩序、教育挽救賣淫嫖娼人員、遏制不良社會風氣蔓延等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但是,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和民主法治建設的深入推進,特別是2013年廢止勞動教養制度后,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沈春耀表示。
廢止收容教育制度后,收容教育制度不再實施,但賣淫、嫖娼行為仍然是中國《治安管理處罰法》明確規定的違法行為。《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六十六條規定:賣淫、嫖娼的,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千元以下罰款;情節較輕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在公共場所拉客招嫖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
此外,《刑法》還規定了組織賣淫、強迫賣淫等罪名,并規定了明確的法定刑,刑法的規定也是遏制賣淫嫖娼行為的重要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