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梳妝人”

王劍英

2019年12月21日，“北京市園林綠化行業(yè)第二屆（樹木修剪）金剪子大賽”在通州張各莊拉開帷幕，105名修剪技術能手精神抖擻，以手剪、油鋸、高枝剪等工具，為花木疏枝、截枝、造型，使出看家本領“比武”競技，爭奪大賽冠軍“金剪子”榮譽稱號。

“金剪子”是北京園林綠化修剪職業(yè)技能的最高榮譽獎項，亦是對修剪工匠群體的昵稱。每年冬春兩季，“金剪子”們都會對城市公園、行道綠化帶等區(qū)域的綠植進行大規(guī)模修剪，用勞動和技能扮靚城市風貌，讓城市空間更加美麗。

從“有意思”到“有意義”

43歲的王水清和29歲的徐智一直在關注這場比賽，他們是一對“金剪子”師徒。

徐智是2018年度的“金剪子”得主。10年前，徐智從北京市園林學校植物保護專業(yè)畢業(yè)，進入北京金都園林綠化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金都園林公司”），成為一名城市綠化工作者。金都園林公司前身為成立于1955年的北京市園林局綠化處，現隸屬于北京城建園林集團，長安街沿線、中華世紀壇、首都機場路、三里河路等重要地段的綠化養(yǎng)護工作均由其承擔。

小時候的徐智有些淘氣，喜歡爬樹，后來的專業(yè)和職業(yè)都和花草樹木有關，這讓他頗為愉快。在他眼中，綠化修剪是一份“挺有意思”的工作。

如果將園林人比作城市的“美容師”，修剪工匠更像是“梳妝人”。

在2018年的“金剪子”決賽中，徐智為一棵長相普通甚至有些難看的碧桃進行了精心“梳妝”——為其清除病枝、弱枝、枯枝，對重疊、交叉和生長過剩的枝條進行截、疏、留等操作，并細心為剪鋸口進行傷口處理。1小時后，一棵樹形飽滿、樹勢均衡、層次分明的碧桃嶄新亮相。

“每根枝條都動了剪子，特有成就感。”徐智說。

徐智笑稱自己現在患了輕度職業(yè)病，看到有些地方的花木修剪不到位，會不自覺地“技癢”。

“特想給它們動動剪子——當然，如果是別人的地盤，我不敢真動。”他調皮地眨了眨眼。

徐智的師傅王水清也曾把修剪當作“有意思”的工作，亦曾將自家綠植修剪成不同的造型，但經歷了工作的磨練后，他覺得這份工作的“意義”遠大于“意思”。

作為老一輩的“金剪子”，王水清2011年就曾奪得北京職業(yè)技能大賽綠化工修剪比賽冠軍，亦是“首都綠色工匠”和全國綠化行業(yè)“功勛工匠”榮譽得主。

“修剪最大的意義在于，通過我們的知識和能力，讓花木的造型更美觀，生長得更健壯，安全隱患更少，花期更長、花朵更艷，從而讓城市綠化環(huán)境更美好，讓綠化景觀之美深入人心，提升市民生活品質。”王水清對本刊記者說。

花色艷麗、樹形較大的碧桃是北京公園、小區(qū)庭院、綠化帶里常見的綠化植物，它喜光、生長旺盛、花枝多，自由生長容易導致樹冠郁閉、通風透光性差，不利于枝條充實和花芽分化，適當修剪會對花期、花勢有明顯影響。

北京復興門橋綠化帶

王水清工作照

王水清說，在冬季修剪中，碧桃的枝條通常會被剪去1/4～1/3的長度，密度也會疏減，“適當修剪整理樹形，會讓樹的營養(yǎng)更集中，來年花朵更大、花期更長。”

園藝專家曾作過對比觀測，冬季對2組各30根碧桃枝條進行輕短截和重短截，次年春季其花朵數量平均值分別為18朵和10朵，花朵直徑平均值分別為4.1cm和4.9cm，花期平均值分別為13天和18天，枝條長度平均值分別為17.6cm和29.5cm。

常規(guī)修剪之外，綠化工人還要配合重大事件進行臨時修剪。

長安街是王水清的重點工作地帶。2019年10月1日，在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的閱兵式上，多種型號的武器裝備車輛沿著長安街威武行進，有的裝備高近6米，高于路旁喬木枝條覆蓋高度。為保障其安全通過，王水清帶領17人的團隊，用3天時間對長安街從國貿到西單路段的喬木集中進行“凈空修剪”，為車輛通過留出了充足空間。

“每天上班時，看到由我修剪的行道樹整齊地排在天安門兩側，像儀仗隊一樣筆直地向太陽行注目禮，我心里有著深深的自豪感。”

“原來的樹型都挺好，為保障閱兵必須得修，但不能讓人一看，喲，怎么剃禿了呀。”王水清說，“得讓人基本看不出修剪痕跡，這考驗我們的技術能力。”

首都北京的綠化關乎國家形象，能長期參與這座城市的綠化養(yǎng)護，團隊成員感到非常驕傲。徐智說：“每天上班時，看到由我修剪的行道樹整齊地排在天安門兩側，像儀仗隊一樣筆直地向太陽行注目禮，我心里有著深深的自豪感。”

細處見功夫

王水清的微信名叫“公仆”，頭像是天安門城樓的夜景，但和大多數人將城樓作為照片主體不同，其主體是城樓下方的一片綠化帶：前方是稍矮的小葉黃楊綠籬，后方是一米來高的檜柏綠籬，中間盛開著各色月季花。

在天安門城樓前方，兩側各有一片綠化帶，總面積4274平方米，其中小葉黃楊綠籬412平方米，檜柏綠籬1569平方米，另有月季3000余株等，是天安門景觀的重要組成部分。自2010年以來，該綠化帶一直由王水清所在團隊負責打理。

徐智工作照

檜柏綠籬呈波浪形，如同一個整體，平整、干凈、挺拔，精氣神十足，王水清將其視為修剪職業(yè)生涯中頗為得意的作品。

“頂面的平整度是最基礎的，側立面也要平整，剪狠了會出現空洞;整體的波浪形最難，得找準弧度，稍不注意就會破壞整體感，讓人覺得難看。”他如此解釋，“修剪技術含量比較高。”

北京城里，經過“金剪子”們巧手修剪的高顏值綠化帶和花木單品有很多，它們曾在無數人的相冊中留下靚麗的身影，但很多看過王水清手機相冊的年輕員工卻忍不住“吐槽”：“王師傅，您手機里就沒幾張好看的照片。”

他笑著說：“對呀，我拍的都是你們做得不到位、需要改進的地方。”

王水清現在的職位是金都園林公司綠化三大隊的養(yǎng)護副隊長，日常除制定養(yǎng)護計劃、培訓員工、現場指導、勤務保障、應急搶險外，他和隊友會每日對所轄片區(qū)進行巡查，若發(fā)現養(yǎng)護不到位，會隨時拍照記錄，及時處理。他們還對自家地盤上的綠化帶進行了普查，綠化面積、喬灌木品種與數量均錄入數據庫，對每一棵樹的生理狀況亦進行了觀察與記錄，每一棵樹、每平方米草坪都落實到具體的責任人。

“細處見功夫”是王水清多年修剪工作的心得體會，亦是每年評選“金剪子”獎項的重要標準，匠人精神在這份職業(yè)中尤為重要。

“要在最合適的位置下剪刀，花木留芽的方向、角度都考驗專業(yè)能力。”他打比方說，樹木在枝條分叉處都有一圈隆起，如果貼著修剪，傷口能很快自愈，留長或留短都可能導致無法愈合，雨水一泡容易發(fā)爛。“就像人有一瘡口，后來化膿了，再往下就會爛到骨頭，只能截肢。要是截肢也沒做好，命都會搭進去。”

徐智提升專業(yè)修養(yǎng)的重要方法是觀摩園林類紀錄片，《蘇園六記》《園林》是他的心頭摯愛，為他帶來了更開闊的眼界。

一位朋友曾赴日本旅游，回來后告訴徐智，有日本同行修剪一棵樹用了三天時間，這令他大為震撼，也讓他有了新的期待：“我也想花幾天時間細致地、系統(tǒng)地修剪一棵樹，完成一件作品。”

播撒“金種子”

剛參加工作時，徐智年輕氣盛，不服人，后來變得謙虛低調，轉變源自一場小沖突。

2010年，徐智為東單地段一棵高大的銀杏樹進行修剪，由于缺少高空作業(yè)經驗，當時又起了風，他在樹枝上左搖右擺，緊張和不忿讓他沖著樹下的班長趙日杰說：“不行您上一個，您肯定不敢！”

50多歲的班長二話沒說，利落地爬上樹枝，不僅重心平穩(wěn)，速度還比他快了一倍。這讓徐智心服口服，“震住我了，一下就服了。”

徐智說，踏實、細心是老師傅們普遍具有的品質，為年輕人樹立了榜樣。此外，“他們技藝高超，往往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一棵樹該怎么修。”

幾年前，王水清曾帶幾名剛入職的年輕人到樹下修剪實練，告訴他們“一知、二看、三剪”，先圍著樹轉一圈，觀察樹的特征，再決定如何下剪子。“結果，一幫‘傻小子圍著樹跑了一圈，頭也沒抬，要怎么剪，還是不知道。”他打趣道。

年輕人有自己的缺點，但通過系統(tǒng)學習和實操訓練后，他們表現出來的整體素養(yǎng)讓王水清豎起了大拇指，“小伙子們沖勁足，他們整體的學歷水平、理論知識比老同志們有優(yōu)勢，園林人需要發(fā)揮好‘傳幫帶精神，在不斷提升職業(yè)技能的同時，將園林技術和敬業(yè)精神傳承下去。”

但他也有自己的隱憂：在綠化行業(yè)從業(yè)人員知識水平提高的同時，從事一線工作的藍領熟練工數量卻相對不足。

“大學教育越來越普及，專科院校畢業(yè)的年輕人更愿意去管理崗位，很多又是獨生子女，父母不希望他們太辛苦。”王水清說，“在基礎性技術工人的培養(yǎng)和引進方面，綠化行業(yè)仍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待遇方面也需要再加強一些。”

由北京市園林綠化局和北京市總工會聯合舉辦的“金剪子”大賽，正是為了以賽促訓、以賽代訓，激發(fā)創(chuàng)新熱情和活力，播撒“金種子”，培養(yǎng)、帶動一大批修剪技術能手，為首都綠化建設提供人才支撐。

王水清師徒倆希望用手中的剪刀和自己的匠心，和無數“金剪子”一起，“剪”出他們心目中的綠色北京。

見證城市綠化進步

談起城市的綠植，“金剪子”們仿佛有無窮的話題。

入行25年，王水清見證了北京在綠化理念和綠化成效方面的重大變化，“城市的綠化和咱們國家的進步、城市的發(fā)展是同步的。”

王水清回憶，1994年剛參加工作時，長安街兩旁的綠地面積還比較窄，樹種也相對單一，以國槐、楊樹為主，點綴著一些柳樹和油松，品種較少，彩葉樹等有特色的品種不多。

他對當時綠地澆灌用的橡膠管印象深刻，“一根又黑又粗的管子接在水井里，工人拉著都費勁。”

現在長安街的部分路段，澆灌手段早已科技化，水管埋入地下，根據需要進行噴灌和滴灌，重點區(qū)域可以用電腦精細控制，美觀、省事且環(huán)保。

人行道綠地亦多次拓寬，在高大喬木的映襯下，亞喬木、花灌木、綠草地錯落有致、層次分明，視覺效果簡潔而厚重;樹種也更為豐富，具有較高觀賞價值的銀杏、玉蘭、新優(yōu)品種海棠等隨處可見。

更令他欣喜的是，近年來，北京種植了大量的紅葉碧桃、紫葉李、金葉復葉槭、加拿大紅櫻、麗紅元寶楓等彩葉樹，即便在秋冬季節(jié)，市民也能看到豐富的色彩，感受到城市躍動的氣息。

“這和國家的經濟實力增強、對綠化投入加大有關，也和老百姓對美的需求提升有關。美的環(huán)境確實讓人賞心悅目、心情愉快，對嗎？”王水清笑著問記者。

中國林業(yè)科學研究院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2006年至2016年間，北京市五環(huán)內的樹種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

居住區(qū)內，具有較高觀賞價值的碧桃、玉蘭、西府海棠和銀杏的數量分別增至 2006 年的7.07 倍、6.36 倍、5.53倍和3.28倍;在道路與水岸區(qū)域，碧桃、玉蘭和懸鈴木的數量分別增至2006年的9.57 倍、6.46 倍和6.02倍;在專屬單位區(qū)域，黃櫨數量增至2006年的203.5倍。因楊絮帶來負面影響的毛白楊則銳減，和2006年相比，其數量在居住區(qū)、道路與水岸區(qū)域、專屬單位區(qū)域的降幅分別為56.05%、33.82%和39.93%。

在王水清師徒倆看來，綠植是城市風貌的組成部分，能夠體現城市的個性特質。

王水清舉了個例子：國槐是北京城區(qū)的主要喬木品種，生命力強，樹姿雄偉，抗病蟲害能力強，果實還具有一定藥用價值，它非常適合北京的土質和氣候環(huán)境，與北京城有近千年的歷史淵源，亦是“古槐、紫藤、四合院”老北京風貌的重要元素，上世紀八十年代被選為北京“市樹”，深受市民喜愛。

“樸實無華”是王水清對國槐品性的評價，“其滄桑感和歷史感和北京城亦相得益彰。”

他還說，四季常青的松柏樹代表著堅韌、百折不撓，銀杏樹姿挺拔、剛健，玉蘭端莊、大氣，“這些都體現了北京城的氣質。”

根據北京市園林局的消息，2018年北京啟動新一輪百萬畝造林綠化建設，完善首都綠色空間;2019年共計造林25.8萬畝，栽植各類苗木1159萬株，超額完成年度任務目標;2020年計劃新增造林17萬畝。目前全市約有6萬人直接參與平原造林管護工作。

王水清師徒倆希望用手中的剪刀和自己的匠心，和無數“金剪子”一起，“剪”出他們心目中的綠色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