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旭陽
摘 要:《精神損害賠償司法解釋》中規定了六項因素,在實踐中具體適用這些因素時,法官并未將適用這些因素的合理性明文說理,個案中,考察因素不是一成不變的,往往還有其他因素需要考慮,對這些因素也沒有說理。目前學界和實務中不區分要素背后的支持點,在適用時會導致邏輯上不夠清晰。據此嘗試現行實務對于精神損害賠償案件所涉及的考察因素,予以分析、比較,進而予以分類。
關鍵詞:精神損害;量定因素;賠償金
中圖分類號:D9 ? ? 文獻標識碼:A ? ? ?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0.04.063
1 問題的提出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以下簡稱《侵權責任法》)的制定過程中,曾在一審稿中將《精神損害賠償解釋》中的六項因素納入法律規定之中,但后來在二審稿以及后續的立法過程中予以刪除,可能因為這些因素并不總是在損害賠償的同一范疇內發生作用,不好列舉,所以立法者想將此問題交給司法實踐中解決。由此而來,引出諸多問題,在實務中法官考察哪些因素?為了適用邏輯更加清晰,可否將考察因素分類?對此,以對公報案例的分析為依據,展開問題的討論。
2 我國實務中考察的因素及其分析
2.1 精神損害賠償考察因素的適用現狀
實務上核定精神損害賠償金數額尚無一定標準,由法院考慮諸多情形以確定其數額。參酌歷年來實務見解的表述,選取了最高人民法院發布1985年第1期至2018年第6期止的公報案例,其中涉及民事精神損害的案件共計53件,其中支持或部分支持精神損害賠償訴求的是34件。關于精神損害賠償數額的量定,就判決考察的因素方面,結合判決書,法院的基本立場,總結如下:
第一,被害人所受痛苦的程度。如陳某某案,法院判決原告因本案而引發突發性創傷應激障礙的心理疾病,精神受到較大程度的損害,予以支持。第二,侵權人過錯。如羅某案,法院根據損害事實和后果,考慮雙方的過錯程度等多種因素酌定。第三,平均生活水平。如余某某案,法院判決按照事故發生地居民平均生活費標準酌情計算。第四,綜合考慮。如吳某案,法院根據侵權人的過錯程度、侵權具體情節和平均生活水平等因素酌定精神損害賠償金。丁某某案,法院根據原告在事故中無責任以及構成的傷殘等因素確定。
2.2 考察因素的分析
在《侵權責任法》立法過程中,曾在一審稿中將司法解釋的六項因素納入法律規定之中,但后來在二審稿以及后續的立法過程中,予以刪除。這說明立法者將此問題交給司法實踐中解決,這些因素非固定不變的,因此不宜在法律中明文規定。結合司法實踐,應當構建合理的框架,將考察因素歸類,使考察因素處于彈性變動的狀態,如此,既能保證個案的合理性,又能適應社會的變遷。大致可分為三類,損害事實問題、責任歸屬問題、金錢評價問題,下文詳加分析。
2.2.1 損害事實問題
(1)侵權行為所造成的后果。
《精神損害司法解釋》規定的侵權后果,其中“后果”一詞如何理解,有學者主張,“對于后果的判斷,可以從多個方面來考慮:一是要考慮行為人實施的侵害他人人格權的行為所造成的社會影響和不良后果。二是受害人遭受的自身痛苦”。故此,可以將“后果”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對于受害人自身而言后果即是精神損害程度;另一類是對于社會而言是社會影響。
第一,損害程度問題。精神損害程度是確定精神損害賠償金的首要和主要考慮因素。一個制度的目的性,決定了這個制度的方向。精神損害賠償金的功能是對受害人生理上和心理上產生的精神痛苦的撫慰,賠償金的數額可以使受害人在心理上得到平衡和滿足。第二,社會影響問題。在我國司法解釋中并未將社會影響作為精神損害賠償金的考察因素,但是,法院判決是具有社會性的司法實踐不得不對社會影響加以考慮。社會影響受害人身份地位,社會知名度的影響。關于是否應將受害人的身份地位作為精神損害賠償數額的考察因素,有學者持反對意見,認為受害人的社會地位與精神損害程度之間沒有正相關聯且人的社會地位高低也缺乏公認的評判標準。所以,社會地位的確不應該作為精神賠償金量定的直接考察因素。但是,社會影響是客觀存在的,社會地位可作為確定社會影響的一個因素予以考察,我們討論社會影響的最終目的是要判斷侵權行為對受害人造成的精神損害程度,所以,根據社會地位判斷社會影響進而判斷精神損害的程度問題。社會影響的大小并非與個體精神損害程度呈正相關關系,而是個體所處的社會階層及其價值觀對同樣侵權事件的態度影響到個體的反應。故此,目的不是要確定社會影響的大小,是要考察受害人對此社會影響的敏感度。即社會影響的大小,是要根據受害人的職業環境,社會階級及其價值觀下的社會成員敏感度而定。在此基礎之下,方可認為精神損害程度與社會影響呈正相關。
(2)侵權人的手段、場合、行為方式、侵權次數和持續時間。
侵權情節的不同,對精神損害賠償金的影響也不同。結合案例來看,在徐某某案中,法官根據侵權人使受害者名譽在更大范圍內受到侵害,所采用的手段十分惡劣,判決精神損害賠償20萬元。同為名譽權糾紛案,汪某某案中,侵權公司行為侵犯了汪某某的人格尊嚴,在一定范圍內,造成了汪某某社會評價的降低。最終判決5000元精神損害賠償。結合上述兩個案例,可以看出侵權具體情節對精神損害賠償金的不同影響。關于侵權次數和持續時間,實務中涉及精神損害賠償的,筆者搜索到一例,張某某案,法院判決考慮到侵權次數和持續時間,但是由于證據不足沒有支持,從側面也反映了該因素是量定因素。
2.2.2 責任基礎問題
在責任基礎問題上,主要體現在侵權人的過錯程度?!肚謾嘭熑畏ā?2條關于精神損害賠償的正式規定中取消了要求“故意”的限制,過錯程度雖不是成立精神損害賠償的要件,但卻是精神損害賠償數額考察的重要因素之一。《精神損害賠償司法解釋》中列明了侵權行為人的過錯程度作為考察因素,對于受害人過錯未列明,但是在《精神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第11條的規定中,表明了受害人有過錯可以減輕和免除行為人的責任,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受害人存在過失的,減輕侵權行為人的責任是沒有問題的,例如在張某案中,法院的判決考慮了張某在被侵權后,也存在過錯,對張某主張的10000萬精神損害賠償金部分支持,最終酌定1000元。但是在免除行為人的情況,目前公報案例中無此類案例。在何種情況下可以免除行為人責任?根據《侵權責任法》27條規定,即損害是由受害人故意造成的,行為人不承擔責任,此時行為人承擔證明責任。對比《精神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第11條可以看出,兩者存在矛盾,在受害人故意的情況下,行為人證明了自己無責任,此時根本不存在“免除”一說,再結合過失相抵原則,《精神損害賠償司法解釋》11條的規定只應涉及“減責”問題,而無“免責”一說。所以,綜上而言,在責任基礎問題上,需要結合雙方的過錯程度,綜合考察。
2.2.3 金錢評價問題
精神損害與金錢之間缺乏“一座架構的橋梁”,此種情況在精神損害賠償中是常態。精神損害與金錢的不可直接通約導致了一個問題,即沒有確切的方法將無形的精神損害轉化為明確的金錢數額。因為存在價值實現的需要,同樣需要考察相關因素。
(1)獲利情況和承擔責任的經濟能力。
關于侵權人獲利后的請求權問題,域外立法和實踐中存在兩種模式即請求權聚合模式和請求權吸收模式。兩種模式下存在三種做法。美國的聚合模式規定,侵害某些非物質性人格權,原告既可基于精神損害請求賠償,又可請求物質損害賠償。德國吸收模式規定,原告只能以許可費用的標準要求賠償適當的報酬,精神損害賠償為許可費用的賠償吸收。我國臺灣地區的司法實踐中,在賠償金或者精神損害賠償中考慮了“侵權人獲利”的因素。細究上述的三種做法而言,主要是在于諸如姓名權或肖像權這樣的特定人格利益的權利是否具有財產性的價值?就我國法律規定來看,《精神損害賠償司法解釋》中將“侵權人的獲利情況”作為考察因素,這說明并不認可“侵權人的獲利情況”屬于財產損害。筆者在此認為,某些人格權益是兼有人格權益和財產權益的混合型權益,故其救濟方式亦需要與其混合型相適應,受害人是以精神損害求償還是以財產損害求償,應該站在受害人角度而言,即若受害人同意侵權人使用其肖像、姓名等非物質性人格權益的商業目的牟利,此時受害人請求的是財產損害賠償。但是,若受害人不同意侵權人的商業牟利用途,則要求的是精神損害賠償,即受害人有其選擇權。故“侵權人的獲利情況”仍應作為考察因素,單獨考慮。
侵權人承擔責任的經濟能力是否為考察因素,精神損害賠償數額量定時,應當側重于考察受害人受損的法益,若受害人受害程度相同的情況下,因侵權人資力不同,導致受害人獲得的賠償數額差別很大,顯然與公平原則相違背。故此,侵權人的經濟能力未在本文中考察。
(2)受訴法院所在地的生活水平。
精神損害的撫慰功能的實現依賴于受害人對金錢的態度,而這種態度又與當地平均生活水平有關。金錢的賠償之所以具有撫慰功能,是因為受害人可以利用賠償的金錢購買商品和服務,在一定程度上克服精神損害帶來的痛苦,而這種撫慰功能的實現依賴于精神損害賠償金的數額能否滿足受害人的生活需求,這又取決于各地的物質生活水平。此外,幣值和通貨膨脹、精神利益在價值體系的地位亦有所影響。
3 結語
《精神損害賠償司法解釋》中規定的六項考察因素,不是固定不變的,未將其在法律中列明即顯示其具有包容性。本文將考察因素限定在損害事實、責任歸屬、金錢評價三個問題框架之下,將精神損害賠償數額需要考察的因素予以詳細分析,包括但不限于上述的因素。在以往的判決書中,法官往往無具體說理,可以加強法官的判決說理義務,以此增強判決書的信服力。考慮到法官自由裁量的差異性,對典型的精神損害賠償可以定額化,再結合以往的判決,制作精神損害賠償金分類參照表格,然后予以定期更新,即法官在綜合各種考察因素的同時,加以參考,以確定合理數額。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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