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曉紅 胡珂(.江西中醫藥大學06級碩士研究生 南昌 330004;.江西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 南昌 330006)
慢性功能性便秘是一種常見的病證,老年人多見,表現為排便次數減少、糞便干結和(或)排便困難[1]。本病患病率隨著年齡增加,但也有一部分人群不完全表現為上述癥狀,比如大便不硬,甚至大便偏稀不成形,卻排出困難,總體來說都有排便次數或糞便形質的改變。筆者隨胡珂主任中醫師臨證學習期間,從觀察胡師臨床治療的功能性便秘,引出對辨別便秘中氣虛證與陽虛證的思考。
大腸為傳導之官,主傳送糟粕,排泄大便。大腸傳導正常有賴于陽氣推動與陰血津液滋潤。《內經》載:“大便難……病本于腎。”“腎主五液,故腎實則津液足而大便滋潤,腎虛則津液竭而大便結燥。”老年人腎精衰竭,先天不能滋養后天,致使津血不能濡潤腸道,脾氣漸衰,推動乏力,甚或脾腎陽虛,不能溫煦滋潤腸道,故而多見此病。老年性便秘雖陰血虧虛比較常見,但氣虛也是常見病機之一,亦存在腎陽虧虛導致的便秘。
便秘病位在腸道,與肺、脾、腎、肝、胃、三焦均有關,但和脾腎兩臟關系尤為密切。脾主運化,一方面運化水谷,飲食入胃,脾對水谷的運化功能使水谷的精華部分轉為精微物質,被人體吸收利用,而留下的糟粕則變成糞便原料;另一方面運化水液,脾對水液的布散功能使得糞便的形質不過于黏膩或干結,而能順暢地通過腸道,從魄門排出。一旦脾的運化功能失常,脾氣虛弱,傳導無力,水谷不能轉化成糞便,則大便量少,數日一行;水液不化,不能潤澤腸道,則大便干結,排除困難;脾虛導致濕熱蘊結腸道,則見大便黏膩,排出不暢。
腎司二便,大便的通調,與腎的氣化密切相關。《素問》云:“腎者,胃之關。”“腎開竅于二陰。”張介賓注:“關者,門戶要會之處,所以司啟閉出入也。”二便疏泄有度,全賴腎之開闔,其開闔有序又賴于腎的氣化,腎的氣化體現在腎之元陽是生命活動的原動力,諸臟之陽氣,非此不能發[2]。水谷入口,化生精微,濡養五臟,二便通調,是生命活動正常運行的體現。胡師認為腎虛導致便秘的原因有二:一是腎陽虛不能溫煦腸道,大腸傳導乏力;二是陽虛生寒,導致陰寒凝結腸道,形成陽虛陰結。
氣虛秘與陽虛秘在臨床表現上有很多相似之處。李東垣認為“內傷脾胃,乃傷其氣”,中氣虛損,脾氣不能升清,胃氣不能下降,導致水谷精微不能正常運化,故氣虛秘可見大便偏干結或不干,排除乏力,便后大汗出,兼見脾氣虛弱所導致的頭昏、脘痞脹悶、消化不良等癥狀,舌質多為淡紅、胖,苔薄白或白膩,脈細。關于陽虛秘,張介賓在《景岳全書·秘結》中描述道:“凡下焦陽虛,則陽氣不行,陽氣不行則不能傳送,而陰凝于下,此陽虛陰結也。”[3]陽虛所致的便秘,可表現為大便黏滯、不成形或質軟成形,或無便意,或有便意但艱澀難下,伴惡寒怕冷、四肢不溫、倦怠欲寐等腎陽虛弱的表現,舌質可見淡胖,苔薄白或白膩,脈沉細弱。
然而,雖《素問》語“陽虛則外寒”,陽虛患者的癥狀可表現為形寒肢冷,但臨床上所見的大部分陽虛患者并非是一派純粹的寒象,其常兼見一些上熱或外熱癥狀。比如患者可不見肢寒怕冷、下利清谷等內外寒象,反可見面紅、面部痤瘡、目赤、咽紅疼痛、唇紅、牙痛、口瘡、口苦口臭、甚至舌紅(多紅而舌體胖)等,此為“上熱”;或身熱、自覺發熱等,此為“外熱”。火神派的開山宗師鄭欽安在“辨一切陽虛證法”有云:陽虛證,有面色如朱似實火者,元陽外越也[4]。此乃陽虛之極,陰寒內盛,格拒虛陽于上、于外的假熱,如果辨為氣虛誤用補氣升提之藥,就會出現虛陽上浮之象。
氣虛與陽虛皆為虛寒性疾患,兩者在大便形態上皆可兼見干或不干、排出困難、便后乏力、精神倦怠、怕風畏寒、舌淡苔白、脈細等,但氣虛以乏力為主,可兼見微畏寒;而陽虛則為虛寒內起,不可溫煦機體,畏寒癥狀表現明顯。但臨床上所見到的陽虛不一定都有惡寒的表現,而是以乏力為主癥的多見。雖然氣虛證也可導致肢體無力,懶于動作,不耐勞作,但與陽虛證比較,以陽虛證乏力的表現更為明顯,證情更加嚴重。
在乏力的表現上陽虛證比氣虛證更明顯。第一,是因為“氣虛乃陽虛之漸,陽虛乃氣虛之甚”,陽虛必定包括氣虛表現的疲乏癥狀,甚至更嚴重;其二,《素問》說:“陽氣者,精則養神。”“清陽實四肢……”意為陽氣作為人體生命活動的原動力,其健旺,人體則神志清晰,思維敏捷,精力充沛,四肢動作協調。陽氣虛弱不能溫陽神機,則反應遲鈍、四肢動作遲緩。第三,人生的生、長、壯、老、已,即是陽氣由稚而旺、而衰、而亡的過程。觀臨床上大病、久病、重病之人,多易耗損陽氣,形神俱傷,身困懶動,甚至臥床不起。正如鄭欽安所言的“人困無神”,除精神萎靡外,也寓有困乏無力極甚之意。
脈象也是重要的鑒別點之一,血脈的運行要靠陽氣的推動,陽氣旺盛則脈象平和,表現為脈來不浮不沉,不大不小,從容和緩,柔和有力,節律一致,也就是脈有胃(氣)、神、根。如若陽氣虛衰,則脈運無力,微弱無根。故張仲景在《傷寒論》中把“脈微細,但欲寐”作為少陰病的辨證提綱。鄭欽安也把 “脈息無神”視為陽虛證的重要依據。所以,胡師認為雖然在寒象不明顯時可以把“乏力”作為辨陽虛秘的辨證眼目,但是必須是在陽虛證脈象具備的基礎上。
因此,在臨床辨陽虛證時,胡師往往將脈癥結合“倦怠乏力”這一精神癥狀作為陽虛證的辨證依據,并且把沉弱無力、微細欲絕、或浮大中空之脈確認為陽虛、使用附子的主要指征。
在治療上,基于《內經》“損者益之”的原則,選用補中益氣湯以補益中焦脾氣。臨證多用生白術易炒白術。脾不運化,脾不能為胃行其津液導致的便秘,重用白術可取得很好的臨床療效[5]。若同時加大升麻的劑量,還能達到升清降濁的功效。另外,肺與大腸相表里,肺氣得降,腑氣亦通,可辨證加入杏仁、桔梗等調暢肺氣的藥物;如若患者有下腹脹滿的癥狀,可在方中加入檳榔、路路通、大腹皮等寬腸理氣消脹的藥物;兼見納食不佳的患者,可加入谷芽、麥芽、雞內金等健脾助運;脾氣虛導致水濕不運而聚集體內形成中焦濕阻,則加入白豆蔻、砂仁、蒼術等化中焦濕濁,攻補并施。
對于脾腎陽虛,以脾陽虛為主,腎陽虛不甚的患者,可選用補中益氣湯加減,方中可加入肉蓯蓉、菟絲子等溫腎助陽兼潤腸通便的藥物,亦可選用濟川煎類溫潤劑。陽虛陰結者,可予溫脾湯甚或大黃附子湯溫下。但對于腎陽虛顯著的老年性便秘,予上法并不能取得理想的療效。
如若臨床上表現出乏力神懶,或伴有“熱象”的證候,經用補氣培元、補中益氣、甘溫除熱、或清熱降火等治法后,療效不佳,甚或有所加重時,更應考慮證屬陽虛、甚或虛陽上浮,急當易弦更張,以溫腎補火、回陽納元為治。放膽投用較大劑量的附子,方如四逆湯、白通湯等。四逆加人參湯出自《傷寒論》第385條:“惡寒脈微而復利,利止亡血也,四逆加人參湯主之。”四逆加人參湯乃四逆湯加人參而成,主治霍亂吐瀉后陽氣大虛。四逆湯為“回陽救逆第一方”,其中附子屬辛熱溫燥之品,重在溫補腎陽,干姜溫中散寒,甘草調中補虛,兼制附子之毒,加人參以補氣血,治其脈象沉微。制附子劑量常用15~30g,根據用量先煎45~60min甚至更久,以嘗至不麻口為度,并伍以炙甘草20~30g,制附子之毒。
范某,女,66歲。2016年7月13日初診。主訴:便秘5年余。癥見:大便數日1行,無便意,便質黏滯、不成形,排便費力,身困乏力,手足熱,舌淡胖、邊有齒印,苔黃白膩,脈沉細無力。本案乃胡師診治的一名老年女性,便秘5年就診,因存在大便黏膩、身困等癥狀,前醫多以清利濕熱之法,予大劑量的化濕藥物諸如藿香、佩蘭等治療后,其癥狀并未得到明顯改善。初診辨為脾氣虛弱導致脾胃的升清降濁失常,方選補中益氣湯合平胃散加減。
二診:患者服上藥后復診,訴服藥后乏力稍減,但眩暈欲撲,面赤如醉,需熱敷方可緩解。現癥:大便黏膩,數日1行,無明顯便意,仍乏力、寐少,舌淡胖,苔薄白黃膩,脈沉細少力。考慮陽虛便秘,予四逆加人參湯加味。處方:附片10g先煎45分鐘,干姜10g,炙甘草20g,黨參10g,白豆蔻15g,砂仁15g后下。7劑。
三診:大便1~2日1次,排便費力,量少質黏,肛門灼熱,舌胖偏紅,苔薄白黃,脈沉細滑。處方:附片 15g先煎45分鐘,干姜 10g,炙甘草 20g,黨參 10g,砂仁10g后下。7劑。
四診、五診:患者訴大便稍成行,但仍黏滯不暢。以四逆加人參湯為基礎方,附子用量從15g逐漸增至30g。
六診:大便轉成形,質不黏,排便通暢,日1次,神疲乏力緩解。繼上方加減調理后,諸癥明顯改善。
按:本案患者初診時可見乏力、周身困重、大便黏滯、排便費力、舌苔厚膩、脈象無力,似乎是氣虛兼有濕熱,但予以補氣化濕治療后面色通紅,行走欠穩,似飲酒致醉之態,出現虛陽上越的表現。患者其本應為陽虛,元陽敗竭于下,火不歸元,而且火性趨于炎上,補中益氣湯中黃芪、柴胡、升麻之屬,升發陽氣,虛陽上越,虛火擾竅,故出現頭暈、面赤之狀。
陽虛證也可兼見濕象。腎為先天之本,臟腑功能的發揮均賴于腎陽的溫煦和推動作用。腎陽虛衰,腸腑失煦,傳導不及,則排便艱澀;陽虛水濕不化,故伴見濕象;濕阻氣機,可出現黃膩苔,這也是本案誤為濕熱的主要原因。患者脈象沉細無力,且一直未出現陽虛證該有的形寒怕冷、四肢不溫等表現,而是乏力貫穿始終,辨為陽虛秘。在治療初始,患者乏力、大便黏滯等情況持續不得緩解,隨附子劑量增至30g,如此大劑量地使用溫燥藥物后,便秘、乏力的情況才得到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