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飛
【摘 要】從中國西部電影30多年的發展歷程來看,地域風俗奇觀、區域人文精神與民族文化內核構成了西部電影獨特的影像格調與內在氣質,從第五代的輝煌創造到新時期嘗試轉型的失落狀態,再到新的發展階段,西部電影類型的深層次探索從未止步,在不同時代背景下有著風格特征的流變和敘事模式上的演進,鮮明的特色使西部片在中國電影流派中有了無限的成長空間。本文從創作路徑的拓展、審美文化的多元融合與影像美學的追求與流變三方面來剖析西部電影的轉型之路。
【關鍵詞】西部電影;轉型;創作路徑
中圖分類號:J905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01-0052-03
西部電影的奠基之作《人生》(1984年)、《老井》(1986年)很好地開創了關于鐘惦棐先生的號召“面向大西北,開拓新型的西部片”的先河,由于第四代導演經歷了巨大的政治變革與藝術方面的革新,導致他們在創作之路上的坎坷與艱辛。但到了第五代,以張藝謀、陳凱歌為代表的西部文藝片將西部電影的藝術成就推向了高峰,斬獲世界電影節的多項大獎。三十多年來的創作實踐證實了西部電影要在追尋自身的成長中不斷吸收與創新,而不是用新理論代替舊理論,許多經典西部電影中彰顯的傳統和現代、農村和城市、文明和守舊等尖銳矛盾逐漸削減,取而代之的是新時代背景下的多元命題的開掘。
一、創作路徑的拓展
早期的中國西部電影在創作手法上并未沿襲美國西部片的敘事模式與影像風格,而是著重凸顯“黃土文化”,以西部得天獨厚的歷史、文化資源彰顯民族鮮活的生命力,像影片《黃土地》與《黃河謠》中通過對大片黃土高原的影像,傳達出陜北地貌的貧瘠與蒼茫,形成一種粗獷豪放的視覺影像美學風格,同時用厚重的筆墨渲染西部文化歷史中關于人的生存以及對人性的反思意味。20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的歷史變遷為導演的靈感之源打上了歷史的烙印,《人生》《黃土地》等影片極力塑造的“悲慘”女性形象,營造出了一種悲涼凄苦的敘事格調,那種積淀在民族文化深處的保守性格和信天命的生存狀態是人們悲苦命運的真正根源。尤其是經歷過“文革”洗禮的第五代導演對社會現實與生存現狀有著更為強烈的批判色彩與憂患意識。
“新西部電影”的創建構想是“西影集團”內部結構調整時應運而生的新目標,它是建立在傳統西部片的電影文化藝術根基之上的,特別是對民族文化心理的透視與文化構建上,“新西部電影”仍然不能丟棄西部得天獨厚的傳統文化,應充分考慮大眾的消費指向,大膽結合商業類型電影的創作經驗,創作出獨具民族特色的西部新片種。像陸川導演的《可可西里》在商業元素的探索上是一次大膽嘗試,融入了驚險獵奇的影像格調,展現了一場牦牛隊為保護藏羚羊而與盜獵者的生死決斗,吃人的流沙、極端天氣與惡劣環境的鏡語呈現,令人不寒而栗。寧浩導演的《無人區》借鑒了美國西部片的元素,選取一望無際的公路、街邊村舍與荒漠作為架構故事的大環境,這些景象充滿著孤寂、冷漠,讓人不寒而栗,主人公潘肖在一場人生旅途中親眼見識到了唯利是圖、人心叵測的人們,從他內心的善意與道德逐漸剝落到敢于同惡勢力抗爭,完成了一場關于人性的自我救贖。與寧浩之前的影片無處不在的幽默、荒誕有著明顯區別,《無人區》充滿了對人性世界的深刻描繪與倫理道德的深刻反思,凝重的鏡像呈現、荒誕的敘事風格、風格化的人物設置是這部電影成功的重要元素。
中國西部地區的自然資源與天然景觀是一道亮麗風景,但生態環境問題應當給予重視,2003年寧才導演的《季風中的馬》用人文關懷的視角展現荒漠化越來越嚴重的草原,“烏日根”一家在社會經濟沖擊下的痛苦抉擇與掙扎牽動了觀眾的心。西部生態題材影片的出現,引領著中國生態電影創作的新潮流,承襲了經典西部片現實主義色彩的《塬上》是喬梁導演在2017年新西部電影的回歸之作,講述的是返鄉記者康文在故土目睹了鄉親們陷入了生存與發展之間的困頓,干涸的黃土地與貧瘠的塬上也映射出了現代農村群體依舊匱乏的精神世界,影片濃厚的環境保護意識將觀眾視線聚焦在中國市場經濟的跨越式發展與生態問題的尖銳矛盾上,新西部電影的發展態勢由國內消費市場投射到國際視野。
同年劉建華導演的電影《血狼犬》用文化生態的角度來反思人與社會的內在關系,忠犬“藍波”的形象塑造打動人心,短短幾分鐘的“狼犬大戰”將觀眾情緒推向高潮,這種在大自然深處所迸發出的生命意識、自然和現代生活之間的深刻哲思與現實主義精神下的類型化探索,依然是西部電影精神的活力之源。
二、多元審美文化的融合
肖云儒說,早期的西部電影有兩個走向:“一個是拍成純粹的、具有傳奇色彩的電影,另一個就是拍成文化尋根樣式的電影”①。尤其是早期西部電影中的現實主義元素、文化尋根熱潮下的社會反思意味占有很大比重,在西部電影中我們探尋到的文化基因能直觀地反映出民族文化心理,它是民族精神的真實體現。比如《紅高粱》《雙旗鎮刀客》的神秘傳奇色彩與《老井》《野山》《人生》的文化尋根追溯,農耕文化與游牧文化的精神內核豐富著西部片的鏡像表達與美學風格。西部人的精神生活與價值觀念被宗教信仰深深感染著,在這種大環境下,應運而生的《盜馬賊》《可可西里》《靜靜的嘛呢石》等西部影片無不展現著濃郁的藏傳佛教文化氣息,與西部元素的完美融合呈現出別具一格的視聽體驗。
中國西部武俠片打造了一個個驚心動魄的武俠神話,荒漠戈壁、彪悍俠客、
亂劍打斗等元素與西部風情交相輝映,《新龍門客棧》(1992年)、《雙旗鎮刀客》(1991年)、《天地英雄》(2003年)等作品在創作實踐中探索出一片新的類型視野,可以說,一種新的電影類型從中國西部電影與武俠電影的交融互滲中分離出來,這就是——西部武俠片。張藝謀導演的《英雄》打開了以“武俠”為標簽的時代大片序幕,影片開頭伴隨著漫天飛沙,飛馳著的秦軍戰馬帶領觀眾走入了一場硝煙彌漫的戰亂年代,威嚴冷峻的黑色宮殿、古色古香的傳統樂器、氣勢恢宏的中國書法……如同一幅幅美輪美奐的中國古典畫卷。隨后,徐克導演的《龍門飛甲》進一步拓展了“西部+武俠”的類型探索,在開創中國武俠大片形象美感的道路上,譜寫了一段俠義與愛情的龍門情緣,傾力打造了一場攝人心魄的武俠傳奇。
在20世紀90年代,中國電影產業的泛喜劇化趨勢打開了大眾消費文化市場,中國電影的拍攝與發行體制也相繼發生了變化,西部電影的創作理念向類型化拓展的嘗試從未停止。電影《高興》是一部西部歌舞片,它以平民化視角講述農民劉高興的筑夢之路,占有很大比重的歌舞表演渲染了陜西當地的環境氛圍,將本土飲食文化與人文氣息展現得淋漓盡致。多元審美文化的碰撞,在一定程度上為提升西部電影的審美價值方面做出了有益探索。
21世紀以來,經濟的飛速發展致使電影市場活躍度加強、資本運作的方式更加復雜多變,觀眾的審美趣味也發生了較大變化,審美泛化和日常化成為普遍的事實,是這個時代主要的文化事象與文化癥候。中國西部電影的創作在偏向商業化類型的階段,現實主義創作理念依舊在商業大潮中獨樹一幟,《驚蟄》《可可西里》《圖雅的婚事》等西部片將傳統西部電影的寫實精神一脈相承,在從文化形態等全方面地挖掘中展現西部文化的獨特性。吳天明導演的《百鳥朝鳳》利用濃厚的人文關懷與文化底蘊傳達出個人情感,喚醒大眾對中國傳統文化技藝方面的重視,用自己獨特的洞悉能力體察勞苦大眾,使他的作品充滿抗爭精神、人文關懷意味。
三、影像美學的追求與流變
中國西部地區有著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地理環境與天然景觀,鮮明的地域特色使西部電影在“本土審美空間”上極具渲染力與震撼力。傳統的西部片審美范式為“講究地平線與人物的構圖,硬焦點的粗獷風格” ②,諸多影片依舊以傳統美學眼光去審視典型的西部地域空間,通過對大片黃土高原的影像傳達出陜北地貌的貧瘠與蒼茫,沙漠、群山等文化意象使整體風格呈現出一種“黃土氣韻”,將更原始的風土人情復加為更鮮明的時代美感,觀眾也樂于沉浸于這種意境美中。第四代導演追崇“紀實美學”,他們善于講述小人物的故事,回歸生活本身,避免繁復的敘事手法與鏡像風格,用最簡單的筆觸來還原生活原貌。
第五代導演延續了第四代的紀實主義風格,并且使用大量“意象”參與表意,通過畫面的感染力探尋積淀于歷史深層的文化底蘊。具有“狂野”特質的西部地區作為華夏文明的發源地頗具傳奇色彩,像影片《黃土地》就達到了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通過攝像機的靜態描繪可以感受到這片土地的貧瘠與閉塞,完整地詮釋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和歷史現狀,那一望無垠的黃土地、潺潺的小河流水和象征喜慶的紅蓋頭,是一種區域民族文化心理的映射。周友朝的《一棵樹》用大量的暗喻手法表現人與沙漠的斗爭,她的抗爭意識將萬畝不毛之地變成了綠色海洋,自然環境的惡劣彰顯出西部人不卑不亢的生存狀態與民族精神。
第六代導演成長于經濟飛速發展的改革開放時期,受到過更加專業的影視教育,《可可西里》《無人區》等影片在鏡頭語言的運用上更為大膽夸張,鏡頭敢于直面人性、死亡與救贖,并且故事框架圍繞人煙稀少的邊緣地帶而展開,偏僻、蒼茫、荒涼等視覺符號應運而生。影片《無人區》在公路主題電影的類型上具有開拓意義,在社會秩序觸及不到的極端地帶,現代都市中的文明規則、道德禮儀在這里毫無生存之地,就像坐落在大漠深處的黑店夜巴黎,周圍有密集交織的鐵絲網防護,在這個被圍欄圍住的無序空間內有的只是人性生存的本質,善良與邪惡的交織在這種大環境下被無限放大。
如今,現實主義的影像格調在西部電影中得到了良好保留,并且沿襲了經典西部電影所追求的奇觀化的地域空間造型參與表意,它滿足了觀眾在文化期待視野下感受西部情懷震撼力的目的。像《塬上》追求視聽風格的簡化,黑白畫面、冷靜克制的紀實方式與大量長鏡頭的使用,使影片風格呈現一種靜謐、肅穆之感,影片緊密圍繞工業生產與生態保護之間的矛盾而展開,為信息嘈雜的當下社會帶來一絲心靈慰藉。《岡仁波齊》是一部講述藏族人朝圣的劇情片,導演采取了紀錄片式的拍攝風格,敘事節奏緩慢有序、固定機位多、不加特效的鏡頭切換,這樣的拍攝方式使影片有著極強的靜態畫面感,朝圣者的虔誠守護呈現出“自我救贖”的題旨意念,冷峻紀實的視聽表達將這場平凡的堅守呈現出詩意化的風格,震撼人心。
社會文化語境的轉變,促使中國電影不論是美學風格還是藝術形態方面都發生了徹底變化,西部絲路題材影視的打造,將賦予這條陸上絲綢之路新的審視與表達。像《天將雄獅》(2015年)、《大唐玄奘》(2016年)等影片所傳達的國際文化傳播理念,正是順應了“一帶一路”的全球化時代背景,創作者將西部的大漠孤山景象、濃郁的人文氣息與歷史文化放置于全球化視野之下,在影像表層上增強了硬朗氣質與壯美之感,將異域風情展現得淋漓盡致。并且,絲綢之路國際電影節從2014年至今已成功舉辦五屆,西安作為古絲綢之路的起點與如今“絲綢之路經濟帶”中的重要樞紐,是向外擴散西部精品影視的重要地區,電影節的舉辦提升了電影品牌的影響力,也為中國西部電影的轉型發展提供了新構想。
四、結語
中國西部電影已經走過了30多個春秋,作為有著民族象征力的影視品牌,承載著我國優秀電影人的不懈奮斗與追求。從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西部電影在創作路徑上不斷推陳出新,隨著社會文化語境的轉變與西部電影理論的不斷創新與深入,西部電影順應社會潮流日益呈現多元化的價值觀念,多元審美文化的碰撞與融合不斷邁出創新的步伐。在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西部電影人尤其要堅持在世界電影史上弘揚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傳播我國的傳統美學理論,不論在題材還是鏡頭語言上都要不斷汲取營養,同國際接軌,這對于中國西部電影真正意義上的崛起有著重要價值。
注釋:
①張阿利,黃甫敷華.大話西部電影[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4:116.
②姚新勇,毛毳.西部電影:中國西部審美空間的盛與衰[J].文藝研究,2006(07):95.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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