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圣

齊達

前兩天和朋友聊天，談及對當代幾位圍棋大師的評價，堅信當代大師只有吳清源是棋圣，因為他有恐怖的創新能力。

大家可能相對熟悉的是電影《一盤沒有下完的棋》，天才少年擊敗圍棋愛好者也是一代梟雄的段祺瑞，但這在棋圣而言完全不值一提。

吳清源少年時看父親賭棋忍不住插嘴，父親脾氣好聽他的，結果勝率大幅提高，后來直接讓小朋友上陣，結果一發不可收拾，一路橫掃北平高手，結果被段總理聽說，邀去對弈。段祺瑞人品很好，一生清貧，愛棋如命，但不清楚北平的所謂大師們都是阿諛奉承的小人，他一直贏棋，自我感覺很是良好。可惜碰到這個完全不解世事的小朋友，被迅速擊潰，完全不給任何面子，實在是涵養好，換個大領導一定做掉。雖然段總理也不太能平復心情，但還是努力調整接受，知道真的遇到了個不世奇才，然后愛才如命的本色呈現，他不僅善待少年棋圣全家，還送他去日本留學，我真心敬佩段總理的心胸。

段總理內外交困，但面對危局無力扭轉，喪權辱國事小，民族自信心被徹底摧毀，無格局的所謂愛國人士或者叫囂全盤西化，或者換湯不換藥地叫囂洋為中用，總而言之，德先生和賽先生勢不可擋，中華文明的道統已經被確定為腐朽不堪，淪為華夏民族前進的包袱和負累，轟轟烈烈的五四運動不可避免地演變成法國大革命，人頭滾滾。

國人自顧不暇，但遠在東瀛求學的少年卻不負總理之厚望，無情地摧毀了宿敵日本全國人民的自信心。

無名之輩不用提，日本棋圣本因坊秀哉名人雖然上了年紀但棋力還處于巔峰，在其國人心目中地位無比崇高，不能輸！絕不可以！可以改規則，可以一盤棋下一年，每次停盤可以集全國頂尖高手之力群策群力，想下一步的應手。然后又無解，然后再停盤，集全國之力想下一步，繼續無解。流局！沒有輸贏！因為沒下完！不管！反正規則我們定！你不過是個毫無地位的支那人而已！

大家肯定知道聶衛平時代獨自抗爭的日本超一流選手們，加藤正夫、小林光一、武宮正樹……他們都只有一個師傅——木谷實。木谷門下無俗手！但木谷師傅太悲慘，只是因為和吳清源生在一個時代，太慘！既生瑜何生亮！年輕的木谷實成了日本人民信心的唯一希望，盡管渺茫，但天資聰穎，毫無疑問是當之無愧的明日之星，十番棋！擊敗吳清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雖然之前各大高手紛紛在十番棋中被從分先下到讓先（開始輪流執黑棋，不貼目，輸得太多就可以一直執黑棋），脆敗！全部脆敗！木谷實，你是大和民族唯一的希望了！

壓力之下木谷實毫無懼色。其他所謂大師本是一群庸才，舍我其誰！豪氣干云沒有用啊，只有勝負說明問題！前兩盤平分秋色，傳說中的吳清源不過如此而已！第三盤開始，吳清源執黑，第一步，天元。啥意思？金角銀邊鐵肚皮不懂？讓我先？太狂妄了吧！必須給狂妄的支那小子一點教訓！驕兵必敗！冷靜！再冷靜！不能被他氣到！認真思考，中規中矩地下了一步，然后圍棋歷史上最慘烈的一幕發生了。

吳清源沒有考慮，也下了一步，你下，我也下，你下哪里，我也下對稱的哪里，完全不用思考。過分了！我竭盡精力想到的一步妙手被你模仿！過分了！而天元位上的那顆黑子如同高懸在木谷實頭上的大錘，隨時落下，已經輸了！而對面的吳清源神色自若，冷冷地看著棋盤，如神一般在審視著人間眾生。

補充下背景知識，現代圍棋已經禁止了模仿棋，但也同時出臺了對黑棋不利的貼目規則（即先下的黑棋要贏到多七目才算贏，很難的），現代棋手更喜歡拿白棋，因為占便宜。如果模仿呢？必輸！因為無法貼目。

木谷實下到二十幾手，直接一口鮮血噴在棋盤上，吳清源冷若冰霜，紋絲不動，后來被人詬病為薄情寡義，因為他們兩個是好朋友。

停盤。

數日后續戰，木谷實已經心如止水，下好每一步棋，輸贏隨他去吧。

又下了數手，吳清源忽然變招！木谷實猝不及防，又一口鮮血噴在棋盤上！因為雖然已經看淡輸贏，相當于自己打譜，已經樂在其中，不想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突如其來的一刀砍在心頭，如此突兀，如此無情，兄弟情誼何在？

停盤。

再次調整心情，勝敗尚未可知，前兩盤不是也平分秋色嗎？我是大和民族的希望，僅存的希望！我可以敗，大和民族不可以敗！奮力再戰，步步落后，差距越來越遠，又一口鮮血噴在棋盤上。

結局已經不再重要，木谷實心如死水，拖著已經完全崩潰的空殼之軀奮戰，也贏了一兩局，畢竟是無名有實的日本第一人，已經奮盡全力，也已經讓吳清源無比尊敬了，后來成為一生知己，共同創造了圍棋史上劃時代的吳清源木谷實時代（日本人的說法，實際上當然是吳清源時代，木谷實無法和范西屏相提并論，無法和施襄夏一起貢獻平分秋色的當湖十局，這兩位是清初并肩的一代棋圣，為圍棋技法跨越式發展作出如吳清源一樣的貢獻，吳清源沒有施襄夏幸運，但也還好有木谷實，至少他的變招通過講解還有人看得懂），為圍棋技法的跨越式發展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順便說下，百年來圍棋歷史名人輩出，為什么真正的棋圣只有吳清源一人，其他人無法望其項背呢？有人會不同意，石佛李昌鎬十幾歲少年成名，橫掃天下，連續十多年保持決賽全勝的戰績，不是棋圣嗎？答案是差太遠。

為什么？不用多解釋，講一盤棋就夠了，就是讓李昌鎬走下神壇的那一盤棋，十幾年前的三星杯決賽，對手是只得過一次世界冠軍的羅洗河，雖然從來沒有被認定為中國棋界領袖，但他憑借著180的智商和金庸大俠小說愛好者的身份一舉擊潰了無比勤奮的李昌鎬。后來石佛無數次進入決賽，但幾乎再也沒贏過。

棋局談不上什么名局，非要貼金的話參考《天龍八部》中虛竹亂來又不小心上位的那個玲瓏棋局。

本來純屬金大俠的想象，不小心變成現實。

通盤亂殺！因為羅洗河無所畏懼，擂臺賽已經逼出韓國主帥，又是戰無不勝的石佛，我又不是主將，惡搏唄！反正后面還有人，玩命唄！局勢無比復雜，研究室里的隊友和電腦前看不太懂的愛好者們（包括本人）都看得驚心動魄，絕對是大贏大輸的棋，對殺，還是對殺，幾塊棋絞殺在一起，已經超越人類算路的極限，石佛也眉頭緊鎖，但仍然成竹在胸，因為我是石佛，戰無不勝，而你，是無名小卒。

最后關頭，本來大家以為的最后關頭，羅洗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脫先（高手圍棋對殺勝負只差一手，先手主動，后手被動，脫先指對殺中放棄主戰場轉而下另外的棋）。

羅洗河收了個大官子！我都看出來了！當然中韓雙方的研究室都放下心來，唯一差別是一家歡喜一家愁，韓方不敢大意，要讓石佛好好休息，準備下一盤主將對主將的終極決戰。中方心情比較復雜，老聶的徒弟名不虛傳，關鍵時刻出昏招！想罵人！主將記不得是誰了，心情悲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盡人事，聽天命吧！

石佛又恢復了石佛的本來面目，重新判斷形勢后冷靜地提掉一條大龍，勝勢已經不可動搖。

就在研究室的高手們和電腦前的低手們準備收拾心情各找各媽的時候，大家有些驚訝地發現羅洗河居然像韓國人一樣執拗地不肯認輸，又下了數手，結果是石佛崩潰，永遠地崩塌了。

如果換一個對手，石佛很難輸，最簡單的做法是你脫先時我也應你一手，反正對殺的棋沒有改變，但因為是面對完全不在心目中的對手，不過是有點無知無畏的無名小卒，所以節省些體力，面對那個可能稍微高明一點的中方主將，早點回去休息吧，雖然通常都會陪對手下到最后一步，然后贏半目。

沒看過金庸的武俠小說害死人啊！特別是沒看過《天龍八部》，唉！我看過二十多遍呢！當然我看過沒啥用，羅洗河看過就問題很嚴重。

看上去很隨意的脫先收官居然是個騙招，讓你殺我！但你居然一刀沒砍死我，還有點慈悲之心想給點面子只贏半目！嘿嘿！我智商高不是假的！雖然這招可能再也不管用了，但贏你一盤夠了，足以被人念叨多年，呵呵。

李昌鎬提劫后，羅洗河脫先的一手成大先手，然后利用大龍被殺后簡明的局面，對石佛并不堅固的城池進行猛攻，石佛猝不及防，結果城門失陷，一敗涂地，中國在多年后再次奪得三星杯，舉國歡慶，我淚流滿面，因為我知道石佛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簡單解釋一下，李昌鎬靠的是超人的勤奮和超級冷靜的內心，和阿爾法狗差不多，當然一定干不過阿爾法狗，因為這只狗一定比石佛更加勤奮，也更加冷靜，人家一天學習無數個棋譜，后來又左右互搏每天下幾百萬盤，你完全沒戲，李世石面對一代狗贏過一盤，柯潔對二代狗除了哭確實沒啥其他選擇。

吳清源如果上呢？會怎么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勝負尚未可知。為什么？因為他也不是人類，是超越人類勝負的棋圣，因為他永遠在創新，永遠不受陳規束縛。

尾聲，吳清源是怎么走下巔峰的？答案很簡單，車禍，并且必須撞擊頭部！之后他雖然也贏過很多棋，但已經不再是獨孤求敗了！

這個周末我在泉州游學，早上起來看到群里的一條有關圍棋的信息，討論了下，為了說清楚就想寫篇文章，不小心寫了這么多。又查了下，居然昨天是無比敬仰的吳清源棋圣駕鶴仙去的五周年忌日，而大師，是福建福州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