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
《昨日的世界》并不是懷舊的書,總體來說,更像一部自傳,是奧地利作家斯蒂芬 · 茨威格生前最后一部作品。茨威格出生在猶太家庭,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他說自己恰好站在地震最劇烈的地方,凡是能想象的一切災難,從頭至尾一一飽嘗過……最好的,最壞的,都經歷過。
書可以多角度讀。
揀一個不起眼的角度說說,茨威格“識”人。
茨威格在巴黎旅居了一段時間,遇到一些低調樸實的“大師”,對他影響很大。
他注意到了一群人,他們不會出現在這些場合,身居中心區,但每人都生活在自己創造的靜謐中,埋頭創作。大多數人都有一個工作不多的小職位,比如某部的圖書館員,薪俸不多,工作不多,那些身兼“小職員”的詩人或畫家,工作室窗外是盧森堡公園,他們有時間寫詩,沒有野心,不必為稿費奔忙,不虛榮,不多的收入對他們來說足夠。他提到尊重的詩人維爾哈倫,“第一次見,他走進來,就好像有滿心高興事要傾吐,或剛去過美術館,臉上還帶著興奮……”始終有余笑掛在臉上,這種表情,自然親切,發自內心,笑容沒有凝固。“他不管到哪里,哪怕遇到一件偶然小事,都會感到不亦樂乎,這已經成為他不可改變的習慣。在他的稟性中有一種從不沾沾自喜的穩健。”
心地純良,不沾沾自喜,低調的品格如珍寶;從事小職業,安靜做喜歡的事,不拋頭露面。這一群人,是有大聰明的,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不是時代要什么。
除了這一群人,印象深的還有,茨威格寫到詩人里爾克和雕塑家羅丹。
里爾克是德國人,他們在巴黎旅居時遇見。他對里爾克印象極佳。發現里爾克總是靜靜地聽,從不裝腔作勢或慷慨激昂,表情自然。最一般的話到里爾克嘴里,能講得生動,但是,一旦意識到自己成了許多人注意中心時,立刻中止,重新坐下來,耐心聽別人講話。
人的品格是靜悄悄散發的,如青草香,自然而然,令人舒適。
有些人像禮物,遇見即是饋贈。
因朋友引見,他去見羅丹,茨威格說自己像不自信的年輕人,站在各種雕塑之間,變得像一具雕塑。沒想到,他的窘態博得了羅丹的喜歡,發出邀請,可以去工作室參觀,并一起用餐。
最有趣的是寫到羅丹進工作室后的狀態。羅丹隨機修改一件雕塑作品,一會兒向前,一會兒退后,兩眼發出奇異的光,根本沒注意到身后那個激動萬分的年輕人,“我是不存在的”……左退右進、思前想后、涂涂抹抹,半小時過去,羅丹深深松了一口氣,他脫下工作服,準備走了,要關上門時才發現了茨威格,有些惱怒,隨即又想起來了,說聲對不起。茨威格有幸看到了大師的工作狀態,終身受用:任何一種創作,需要的是全神貫注。
這個過程,借茨威格的眼旁觀了一次,也真是歷歷在目。那些人,不帶驕矜情緒,生活樸素,隨時喜悅,內心有真正的大自由。
對人,也需要保持一種警惕,在如今“大師”膨脹的年代,更需要一種分辨力和判斷力。不要盲目跟隨或崇拜,有些虛華像泡沫,不值得浪費精力。
茨威格說一生中記得住的日子要比平常的日子亮度更強。這個倒是有感觸,自己有記流水筆記的習慣,這個筆記也是用色彩分開的,平淡的“流水”用黑色,心情不好時用“紅色”,而那些心情很好的日子用的是綠色。那些“綠色”的日子,像樹梢上的新葉,跳躍、光影流轉。回頭看,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