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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采爾與地緣政治學的歷史起源問題

2020-02-20 20:30:14
云南社會科學 2020年6期
關鍵詞:國家

方 旭

“地緣政治學”起源于何處?抑或說,誰是“地緣政治學”的首創(chuàng)者?學界對這個問題眾說紛紜。無論人類學界、地理學界、還是政治學界,如今只要討論“地緣政治學”“政治地理學”,“人類地理學”等學科關鍵詞,拉采爾(Friedrich Ratzel)始終都是繞不開的人物。直至今日,在國內的學界對其的定位是:“地緣政治理論的鼻祖是德國地理學家拉采爾。”①高程:《地緣政治:大國背后看不見的手》,《文化縱橫》2019 年第6 期。另見楊明洪:《內涵、價值及意義:“拉采爾邊疆量化定律”分析》,《北方民族大學學報》2020 年第2 期。在歐美學界的語境中,無論分為以麥金德(Halfdord John Mackinder)、契倫(Rudolf Kjellén)、豪斯霍弗(Karl Haushofer)等為代表的大陸文明地緣政治學派(也有稱“陸權派”),還是以馬漢(Alfred Thayer Mahan)、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等為代表的海洋文明地緣政治學派(也有稱“海權派”),都將拉采爾視為“地緣政治學”之濫觴。

2004 年11 月18 日至20 日,德國國家地理研究所主辦《拉采爾誕辰一百周年紀念大會:拉采爾的地理空間》研討會。會議期間,“拉采爾到底是不是地緣政治學之父?”成為列席學者們競相討論的話題。學者們認為,拉采爾作為“公認”的“地緣政治學之父”,盡管其本人并沒有首倡“地緣政治學”的概念,②1899 年,瑞典人契倫(Rudolf Kjellén)就發(fā)明了“地緣政治學”(Geopolitik)一詞,而在1901 年契氏著《科學的政治學》一書中第一次出現(xiàn)“地緣政治”。1903 年地理學家西格爾(Robert Sieger)才首次在德國使用這個術語,故“德國地緣政治學之父”應是西格爾。[美]圖南德:《為了新世紀的瑞典—德國地緣政治學:契倫的〈作為生命形式的國家〉》,方旭譯,婁林主編:《地緣政治學的歷史片段》(“經典與解釋第51 輯”),北京:華夏出版社,2018年,第39 頁。Alexandros Stogiannos:The Genesis of Geopolitics and Fridrich Ratzel,Dismissing the Myth of the Ratzelian Geodeterminism,Springer.Nature Switzerland.2019.pp.10.但仍然被視作是“地緣政治學”的實際開創(chuàng)者。

拉采爾能獲此“殊榮”,筆者推測原因有二:一是拉采爾在地緣政治學界聲名鵲起靠的是1897年出版《政治地理學》(Politische Geopolitik),較為審慎的稱謂應將之稱作“政治地理學之父”。①方旭:《作為政治客體的生命:德國地緣政治學派的一個視角》,《湖北民族學院學報》2018 年第5 期;傅正:《政治地理學與清末的文明史觀》,《上海大學學報》2019 年第2 期;袁劍:《近代西方“邊疆”概念及其闡釋路徑:以拉策爾、寇松為例》,《北方民族大學學報》2015 年第2 期。然而有學者“直觀”地將“地緣政治學”與“政治地理學”畫等號,認為拉采爾既然是“政治地理學之父”,也應該是“地緣政治學之父”。②[俄]瓦列里·列昂尼多維奇·彼得羅夫:《俄羅斯地緣政治:復興還是滅亡》,于寶林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 年,第21 頁。另參見[美]科林·弗林特,皮特·泰勒:《政治地理學》,劉云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 年,第3 頁。[法]皮爾賽等:《世界政治地理》,彥屈遠譯,臺北:世界書局,1975 年,第7 頁。二是,在西方學界看來,“地緣政治學”除了作為政治—地理交叉學科意義外,還是為對外擴張進行合法性背書的輿論動員和宣傳工具。1941 年麥金德通過《生活》雜志發(fā)表聲明撇清其與“地緣政治學”之間的關系。歐美學界將拉采爾稱之為“地緣政治學之父”,意在“簡單”地將其打上“納粹學問”的標簽,營造地緣政治意識形態(tài)話語陷阱。總而言之,前者恐怕沒有搞清楚“地緣政治學”與“政治地理學”之區(qū)分,后者就是沒有科學考察拉采爾的理論本質與“地緣政治學”之間的關聯(lián)。無論如何,如此學術論斷恐怕稍顯武斷。

一、理論轉向:“地緣政治學”與“政治地理學”之間

“地緣政治學”與“政治地理學”的區(qū)別是什么?要考察這個說法,應該回到“地緣政治學”中的“地緣”一詞做個解讀。在中文語境,所謂“地緣”指的是:分析某地的政治、經濟、社會、軍事、外交等方面時,常須考慮“地理”緣由,比如分析地理對政治的影響便稱之為“地緣政治”。由此可看出,“地緣政治”的重點在于政治,而非地理,地理表面上形成的政治單元系各政治勢力沖突所導致。反過來看,“政治地理學”重心則在“地理”,即考察“政治對地理的影響”。在學理上做一個暫時性分辨,“政治地理學”強調的是“地理自然”,屬于一門地理科學范疇,而“地緣政治學”強調“國家理由”,屬于政治學科門類。

正如此前所述,學界將“政治地理學”(Political Geography)的創(chuàng)始人歸為拉采爾。但實際上,早在1750 年的杜爾哥(Euvres de Turgot)就發(fā)布了《關于政治地理學的論著綱要》。在這篇篇幅不長的文章之中,杜爾哥試圖繪制7 幅世界政治地圖,系統(tǒng)描述了地理大發(fā)現(xiàn)以來歐洲知識界獲得的世界地理新知識的圖景,從而奠定了政治地理學所討論的基本論題。③劉小楓:《地理大發(fā)現(xiàn)與政治地理學的誕生》,《甘肅社會科學》2018 年第5 期。《關于政治地理學的論著綱要》一文收錄在劉小楓編:《從普遍歷史到歷史主義》,譚立鑄、王師、蔣開君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17 年,第99—118 頁。拉采爾的老師李特爾(Carl Ritter)被譽為人文地理學之先驅,其《地球志》按照自然區(qū)域劃分地球表面,取代了此前以“國家”為參照的定界方式。1832 年,李特爾嫡傳弟子舒伯特(F.W.Schubert)在其督促下撰寫了《地理學、民族學和國家學的基本特征》,而這部作品的第三部分則冠以“政治地理學”的標題。

這么看,拉采爾也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政治地理學”的首創(chuàng)者。可為何拉采爾既不是所謂“地緣政治學之父”,也不是所謂“政治地理學”的首創(chuàng)者,學界卻慣常將拉采爾作為這兩門“地理(政治)顯學”繞不開的人物呢?

這恐怕要從近代地理學科的興起說起。在現(xiàn)代人看來,人類與地理空間的互動關系影響著“民族國家”“領土主權”“邊疆地理”等政治元敘事。如何敘述整個世界秩序?如何來體現(xiàn)世界空間的劃分?在這些問題的背后,蘊含著的是更為深層次的隱秘地理權力關系,西方世界本身擁有的地理敘事傳統(tǒng),即用政治或者戰(zhàn)爭為國家(城邦)之民描摹世界觀念。

從古希臘城邦時代開始,希臘人以自身的貿易、旅行以及戰(zhàn)爭等方式展開與世界的交往敘事。從廣義上看,荷馬的《伊利亞特》《奧德賽》,希羅多德的《歷史》,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等古典作品中都關于“地理”的討論。直到公元前6 世紀,希臘哲人阿那克西曼德(Anaximander)以自己對世界的理解,繪制出世界上第一幅“世界地圖”,體現(xiàn)了人類世界地理意識的最早經驗。公元前3 世紀,希臘學者埃拉托斯特尼(Eratosthenes ofCyrene)第一次使用“地理”(Geography)一詞,意為“觀察地球”。公元2 世紀的托勒密(Claudius Ptolemaeus)創(chuàng)作了古希臘地理學的集大成之作《地理學》及扇形世界地圖,描述了以希臘人居住“世界”中心及其世界地理觀念,這一切可以真正視為古希臘城邦時期政治(哲學)滲入地理的標志。

隨著亞歷山大大帝的東征和羅馬帝國向東擴展,羅馬人的承襲并發(fā)揚了古希臘地理文獻及制圖技術,在某種程度上將羅馬世界想象為整個世界,其政治地理學性質亦是如此。比如普林尼的《自然史》是羅馬人認識世界和了解自然的知識大全,體現(xiàn)了人類在認知領域的強盛,其中記載了奧古斯都主持下繪制的“阿格里帕地圖”,將羅馬都城打造成世界之中心,展示羅馬統(tǒng)治者伴隨著帝國開拓“新世界”的步伐,羅馬的知識階層也要擁有描述“新世界”之雄心。斯特拉波的《地理志》通過講述羅馬帝國將先進文明傳達世界之使命,描述帝國為“當代”世界帶來和平,創(chuàng)造了以羅馬為中心為羅馬帝國統(tǒng)治者書寫的政治地理學。①陳瑩:《斯特拉波與羅馬帝國初期的“世界”》,《古代文明》2019 年第3 期。

在某種意義上,近代地理學是隨著西方地理大發(fā)現(xiàn)以及殖民力量擴張的產物。套用尼采的話說,近代地理學的起源充分體現(xiàn)了“知識與權力的共謀”。②傅正:《政治地理學與清末文明史觀》,《上海大學學報》2019 年第2 期。一大批如哥倫布、麥哲倫、迪亞士、庫克等航海家開辟了新航路的同時,引來的是隨后數(shù)百年的海外擴張。而墨卡托、卡西尼等制圖家用“地圖”確立了以西方為中心的地理認識形態(tài)之“法”。直到近代,主權國家不斷涌現(xiàn),世界地緣政治版圖演變得越發(fā)快速,歐洲殖民體系的輻射范圍也更加廣泛。從康德到洪堡,直至赫特納——“地理學”貌似一門關涉空間地理的科學,關切的是區(qū)域(空間)之間的差異,如果將“人類”這一重要元素從地理敘事中抽離,則是個過于簡單化的處理。在更多人看來,歐洲殖民者“隨意”描繪的“世界地圖”本質是西方國家意識形態(tài)布局的“拼圖游戲”,西方知識人用“地理觀念”規(guī)訓世界對西方中心論歷史觀形成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③[美]馬丁·W.劉易士、卡倫·E.魏根:《大陸的神話:元地理學批判》,楊瑾、林航、周云龍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年,第2 頁。關于“近代地理學及繪圖術的發(fā)展”,參見[美]狄金森、霍華士:《地理學發(fā)達史》,楚圖南譯,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 年,第207 頁。如果按照本文此前對“地緣政治學”和“政治地理學”之間的區(qū)分,以上皆屬于政治(戰(zhàn)爭)活動塑造的地理格局,從而建構人們對世界歷史的觀念。

只是伴隨著啟蒙運動以來的人本主義思潮復興,歷史上的世界民族交往同時進入了人類視野,人們越發(fā)重視人類與空間變遷的作用。美國歷史哲學家沃格林(Eric Voegelin)在《新秩序與最后的定向》一書中提醒到:以馬基雅維利、維科、孟德斯鳩等為代表的思想家開始對西方作為世界中心,西方文明作為全人類文明之標準提出懷疑,“有一種感覺突然出現(xiàn)了,民族(nations)就是歷史性的個體。歷史與地理視野的大擴張,進一步強化了這種感覺。孟德斯鳩的著作大量涉及中國、日本、波斯和原始社會。人們能夠感覺到,他熱心發(fā)現(xiàn)諸民族和諸文明的雜多以及人類的多樣化”。④[美]沃格林:《新秩序與最后定向》(政治觀念史稿·卷七),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 年,第202 頁。何止是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如果要追溯民族(人類)地理學之真正起源,起碼要回到博丹的《易于認識歷史的方法》(1566 年)。

在中世紀基督教主導的神圣秩序崩塌后,博丹計劃開始重新構建“自然秩序”,對世界各地地理環(huán)境與人類多樣性進行關聯(lián)考察。博丹從地理環(huán)境出發(fā),借助先知埃利亞之口提出了人類歷史六千年的新歷史分期,這是第一次站在民族志的角度,而不是地理意識形態(tài)的角度,對人類歷史進行劃分。在他看來,“第一個兩千年是東南方民族(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占據(jù)優(yōu)勢階段,這一時期的這些民族在宗教、智慧方面都表現(xiàn)卓越,熱心研究各天體的運動和自然的普遍力量。第二個兩千年里,希臘和羅馬居統(tǒng)治地位的階段,他們在建立國家、制訂法律、引領殖民地方面獨領風騷,第三個兩千年從基督之死開始,以前從不知曉的技藝和手工業(yè)開始出現(xiàn),全世界范圍內也戰(zhàn)爭不斷,各個帝國崩潰,北方諸民族全境占領歐洲和亞洲。”⑤[法]博丹:《易于認識歷史的方法》,朱琦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 年,第122 頁。

采取何種方式講述人類的歷史?這成為近代地理學與人類學之間思想史上的內在分野。傳統(tǒng)的地理學科開始發(fā)生一定意義上的轉向,它既關切空間“科學分布”,也重視“人類活動”與“地理空間”之間的互動交往、人地關系的多樣性以及區(qū)域內族群之間的認同。學界開始重新挖掘世界地理思想史中關于地理空間、人類交往活動對政治秩序(活動)的影響。隨著主權國家逐步興起,近代科技不斷發(fā)展,諸大國再難以形成一統(tǒng)天下的意識形態(tài)地理空間敘事。

19 世紀開始德法百年地緣之爭使得雙方開始意識到政治地理空間敘事的顯著轉向。法國史學家代表人物米什萊(Jales Michelet),拉布拉什(De La Blache)開始真正注重人類與地理等因素在法國國家發(fā)展的重要性,并且意識到“人類生活方式是多種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而非地理環(huán)境的單一因素所左右。”①[美]古奇:《十九世紀歷史學與歷史學家》(上冊),耿淡如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 年,第323 頁。德國現(xiàn)代史學奠基人蘭克(Leopold von Ranke)同樣關注民族遷徙對政治地理的重大影響。1824 年出版的《從1494 至1514 年的羅曼和日耳曼諸民族史》,討論的是純正日耳曼或日耳曼—羅曼血統(tǒng)上種族親緣相近的民族國家,并明確將“把羅曼和日耳曼民族國家視為一個[政治]單位”。有學者指出蘭克撰寫的多卷本《世界史》摒棄了啟蒙的普遍歷史哲學,并沒有摒棄“普遍歷史”觀念本身,仍是傳統(tǒng)的世界歷史的政治敘事,即政治對地理觀念的塑造,亦是將“歐洲歷史”強行解讀為“世界歷史”。②劉小楓:《蘭克的〈世界史〉為何沒有中國》,《中國文化》(2016 年春季號),第178 頁。蘭克史學民族國家的描述尚未體現(xiàn)政治史學的“地理轉向”,而同一時代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和李特爾(Carl Ritter)則將政治地理學的研究對象移向“布滿人的地表空間”,他們用人類生活棲居的自然區(qū)域劃分地球政治版塊的嘗試,激發(fā)了德法兩國思想家用“空間”取代“邦國”,抑或“國家”的政治想象。③法國年鑒派的創(chuàng)始人費弗爾(Lucien Febvre)在《大地與人類演進:地理學視野下的史學引論》中向洪堡、李特爾,以及拉采爾對人類地理學做出的杰出貢獻表示敬意。參見[法]費弗爾:《大地與人類演進:地理學視野下的史學引論》,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2 年,第20—24 頁。

二、“地緣”想象:民族國家走向“空間”

將考察視野限定于“地緣政治學”的歷史淵源,“地緣政治學”的出現(xiàn)與單一主權國家無力對抗外部空間沖突息息相關。1920 年,被譽為拉采爾后學的德國地緣政治學派代表人物豪斯霍弗(Karl Haushofer)更是一語挑明“地緣政治學”的本質:“地緣政治學不僅是,而且應該是國家的地理良知,其主題是研究現(xiàn)代人在現(xiàn)代空間中的重要關聯(lián),其目的是協(xié)調國家與空間之間關系。”④Stogiannos,A:The Genesis of Geopolitics and Fridrich Ratzel,Dismissing the Myth of the Ratzelian Geodeterminism,Springer.Nature Switzerland.2019.pp.24.另參見[德]豪斯霍弗:《太平洋地緣政治學:地理與歷史之間關系的研究》,馬勇、張培均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20 年,第7 頁。

作為一個幅員廣闊的新生帝國,要實現(xiàn)其“空間想象”,就要突破傳統(tǒng)國家邊界學說。如何在理論上突破?在普魯士崛起之前,德國民族主義理論家們就采取了各種不同的論證方式。赫爾德(Johann Gottfried Herder),將“國家”視為人民(volk)、國家(staat)和民族(nation)三者在某一自然區(qū)域的結合體,人們在此區(qū)域內用不同語言區(qū)分自己的生活。在赫爾德看來,“民族詩人”可以視為國家疆域的確立者,通過“自我調節(jié)以適應環(huán)境”,進而“形成新的習慣,構成新的語言”,交托給民族中的其他成員。在這個意義上,“民族詩人”的抒情行動必然是民族的、本地性的,進而是語境決定論的,⑤馮慶:《赫爾德〈論語言的起源〉中的啟蒙人類學》,《安徽大學學報》2018 年第3 期。另參見[德]赫爾德,《各民族趣味興衰的緣由》,馮慶譯,參見劉小楓主編《從普遍歷史到歷史主義》,譚立鑄、王師、蔣開君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17 年,第120—157 頁。費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的《對德意志民族的演講》提出“語言”是界定民族精神意義的內在邊界。⑥[德]費希特:《對德意志民族的演講》,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 年,第54—70 頁。本書是1807 年12 月13 日到3月20 日在柏林所做的12 次演講的總匯,首次發(fā)表是在1808 年5 月中旬。李斯特(Friedrich List)從“經濟”角度對“空間”進行界定,國家所轄空間實際狀態(tài)應該是領土上的工業(yè)與農業(yè)生產所涉及的面積。在李斯特的倡導下,1834 年由普魯士牽頭組織的德意志關稅同盟正式成立,由此統(tǒng)一了關稅同盟內的貨幣、度量衡、票據(jù)法等,由此打破普魯士各邦國之間的經濟藩籬,由此德意志在經濟上成為一個超越各邦之間的市場和經濟體。

拉采爾“空間想象”突破民族國家限制的理論是“人類”,抑或稱“民族”。拉采爾開山之作題為《人類地理學》(Anthropo geographie,1882 年,第一卷)。值得注意的是,在出版《人類地理學》(第二卷,1891 年)之前,《人類的歷史》(V·lkerkunde,三卷本,1885—1888 年)率先出版,①從出版時間上看,1882 年,拉采爾出版了《人類地理學》(第一卷),1885—1888 年,《人類的歷史》(三卷本)出版,1891 年,《人類地理學》(第二卷)出版。有人將V·lkerkunde 譯為《民族學》《萬民志》,《人類的歷史》中譯由中國社科院方旭、梁西圣譯出(未刊稿),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21 年。按照英譯者對其題名的翻譯理解,拉采爾是從民族演變遷徙方面考察“人類的歷史”,如果不從世界民族交往的角度考察世界地緣政治結構的變遷,恐怕會抽離人與土地之間最為深刻的政治關聯(lián)。

拉采爾在人類學與地理學之間的關聯(lián)考察在于《人類地理學》,在本書的第一卷標題就表明“歷史學在地理學上的應用導論”,即人類地理學研究的是地理環(huán)境對人類歷史的影響,此書的出版立即被視為與以政治敘事描繪地理狀態(tài)的“蘭克史學”對峙。在本書看來,近代地理學的發(fā)展源于西方的地理大發(fā)現(xiàn)之激發(fā)。

拉采爾生活的時代正是德意志走向統(tǒng)一并進一步崛起的時代。自海德堡大學畢業(yè)后,拉采爾以志愿者的身份參加了1870 年的普法戰(zhàn)爭,他深切地感受到普魯士歷經數(shù)次與周邊大國的戰(zhàn)爭后,最終完成統(tǒng)一之不易。普魯士的崛起打破了整個歐洲的地緣力量的平衡,長期保持歐洲霸權的法國國力被嚴重削弱,德意志帝國實現(xiàn)統(tǒng)一之后,許多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團體要為“新帝國”疆界確立理論依據(jù)。

從歷史上看,從“普魯士邦國”走向“德意志國家”遭遇到的一個巨大理論困境是,威爾遜的“民族自決主體”日耳曼民族并沒有完全集中在完整的空間之中,幾個世紀以來,它廣泛而稀疏地分布在中歐和東歐各地。拉采爾生活的俾斯麥時代,雖然成立了一個相對統(tǒng)一的“民族的”國家,卻是一個將多達一千多萬德意志人排除在外的“民族國家”。所謂的以“空間”超越“民族國家”并非是“有機體的國家”通過“吞并”小的有機體而壯大自身,實則是德國在努力建立統(tǒng)一民族國家模式的過程中,因受到地理和族群分布限制而需要構建的一種超越傳統(tǒng)民族國家、凝聚各德意志民族邦國的“空間”。②Bassin,M:Imperialism and the nation state in Friedrich Ratzel's political geography.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1987,11(4),pp.473-495.

新生的德意志帝國能感受到外部地緣空間巨大壓迫感。1823 年12 月2 日美國的門羅(James Monroe)總統(tǒng)發(fā)表國情咨文提出“門羅主義”的原則,即歐洲美洲相互不干涉。短短幾十年間,“門羅主義”從一個保護本國乃至本區(qū)域免受外部干涉的原則,逐漸演變成一個積極謀求區(qū)域霸權的原則。1890 年,在時任美國國務卿詹姆斯·布萊恩(James G.Blaine)的努力下,首屆泛美會議(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f American States)在華盛頓舉行,包括美國在內,共有18 國參與,以美國為主導的泛美洲大空間儼然形成。③美國門羅主義相關論述參見劉小楓:《門羅主義與全球化新紀元》《學術前沿》2020 年第3 期;章永樂:《“新門羅主義”歷史淵源與政治實質》,《國外理論動態(tài)》2019 年第9 期。

而早在1866 年,俄羅斯自然科學家和社會學家達尼列夫斯基(Nikolas Yakovlevich Danilevski)在《俄羅斯和歐洲》(Russia and Europe)一書中設想建立“泛斯拉夫聯(lián)邦”空間。“泛斯拉夫聯(lián)邦”目的是將斯拉夫世界分裂的8 個民族國家和群體整合起來:俄羅斯帝國、捷克—摩拉維亞—斯洛伐克王國、塞爾維亞—克羅地亞—斯洛文尼亞王國、保加利亞王國、羅馬尼亞王國、希臘王國(包括塞薩利、伊庇魯斯、馬其頓西北部、愛琴海所有島嶼、羅德島、克里特島和小亞細亞愛琴海海岸)、匈牙利王國等統(tǒng)攝泛伊斯坦布爾廣大地區(qū),從而形成以俄國為中心的斯拉夫聯(lián)邦(空間)。

面對東西方“空間秩序”設想的現(xiàn)實擠壓,無疑刺激了拉采爾為代表的德國政治地理學家們,他們設計以德意志帝國為中心的中歐空間秩序呼之欲出。他設計的“中歐大空間”包括:德意志帝國、奧匈帝國、瑞士、荷蘭、比利時、盧森堡6 個國家,1898 年拉采爾甚至提出讓法國與意大利共同參與“中歐空間”設計。④Ratzel,F:Politisch-geographische Rückblicke.I.Allgemeines.Mitteleuropa mit Frankreich,1898.拉采爾基于生物地理學角度,明確地將“人民”定義為“一個由群體和個人所組成的政治聯(lián)合,這些群體和個人既不需要在種族上也不需要在語言上有聯(lián)系,而是通過他們共同的領地在空間上連接在一起,即關聯(lián)性。”⑤Ratzel,F:Politische Geographie,oder die Geographie der Staaten,des Verkehrs,und des Krieges,third edition.Munich and Berlin:Oldenbourg,1923,p.141.

人類不同區(qū)域的分布,導致德意志領土無法統(tǒng)一,正是“人群的分散才導致了土地的分散”。他用詩一般的語言形容民族遷徙及空間擴張的過程:“在自由的空間,民族恰如液體向四面八方流出,直到遇見障礙為止,在出現(xiàn)障礙的地方,遷移運動分散,或是沿著山谷和森林空隙,或是曾經居住過人的地方,總之是向助力最小的方向前進,當障礙難以逾越,便暫時停止向外遷移。”①[日]石川榮吉、佐佐木高明:《民族地理學的學派及學說》,《世界民族》1986 年第5 期。拉采爾承認在許多因素中,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關系一直是在歷史上促進國家團結和凝聚力的因素之一。

如果僅僅將拉采爾的“空間”理論視為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恐怕視野不夠廣闊。正如拉采爾《政治地理學》書名所示,其副標題是“或諸國家及其貿易和戰(zhàn)爭的地理學”,即在拉采爾空間設計中——“經濟貿易”成為各種地區(qū)不同民族融為一體的不可或缺因素。在拉采爾的眼中,德意志帝國無與倫比的交通樞紐優(yōu)勢地位能夠使其成為中歐聯(lián)盟之中心。在鐵路方面,德意志—奧匈帝國之間貫通40 條鐵路線,德國與瑞士亦有7 條鐵路線連接,通往西北鄰近地區(qū)的多達20 條鐵路線為易北河、萊茵河和多瑙河為民族交流提供極大便利。海陸方面,德意志帝國與比利時安特衛(wèi)普之間有1000 艘200 萬噸級的德國船只,和荷蘭鹿特丹同樣有1000艘120 萬噸級的船只來往運輸。②Stogiannos,A:The Genesis of Geopolitics and Fridrich Ratzel,Dismissing the Myth of the Ratzelian Geodeterminism,Springer.Nature Switzerland.2019.pp.166.

拉采爾的中歐空間設計對后世影響很大。19世紀40 年代起,李特爾就謀劃建立從亞得里亞海一直延伸到黑海的強大德意志—馬扎爾東方帝國(German-Magyar Eastern Empire),并通過與英國結盟建立一個共同的經濟體。20 世紀上半葉,拉采爾的后學契倫(Rudolf Kjellén)設計出以德意志為中心,輻射北歐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以柏林—巴格達鐵路為串聯(lián),形成覆蓋奧匈帝國、奧斯曼帝國的內陸空間。皆希冀成為一個既可對抗美國和俄羅斯新興帝國的中堅力量,又可成為接納德國外部移民的新空間秩序。

三、“生存空間”:作為生命的國家有機體

按學界通行說法,拉采爾生存空間(Lebensraum)可能激發(fā)了希特勒的靈感。1924 年,希特勒和赫斯發(fā)動啤酒館事件失敗之后,豪斯霍弗去蘭茨貝格監(jiān)獄探訪赫斯,也結識了希特勒,當時就帶上了兩本書:克勞塞維茨的《戰(zhàn)爭論》與拉采爾的《政治地理學》,據(jù)稱希特勒《我的奮斗》第16 章論述的“生存空間”正是受此的影響。③Hitler,A:Mein Kampf.Munich:Zentralverlag der NSDAP,1943,pp.151-53.相關論述:Rich,N:Hitler's war aims.Ideology,the Nazi state,and the course of expansionism,2 Volumes.New York:W.W.Norton.Rothfels,H.1973 pp.I,xii-xiv,3-10.方旭:《豪斯霍弗與“地緣政治學的世界”》,《讀書》2019 年第6 期。只是希特勒與拉采爾的“生存空間”內涵已判若云泥。

先考察Lebensraum 這個詞本身。據(jù)斯坦梅茨勒(Johannes Steinmetzler)考證,最早“發(fā)明”生存空間(Lebensraum)一詞的是歌德(Johann Wolfgang Goethe)和佩舍爾(Oscar Peschel),④在拉采爾之前起碼歌德(時間不可考)和佩舍爾(1860)使用過該詞。Steinmetzler,J:Die Anthropogeographie Friedrich Ratzels und ihre ideengeschichtlichen Wurzeln,1956,p.43.拉采爾第一次使用該詞已經晚了至少37 年。1896 年,拉采爾在第一次提到“生存空間”一詞的前一年,他在《彼德曼通訊》發(fā)表過一篇《國家空間擴張定律:對科學政治地理學的貢獻》其中提出了7 條“國家有機體”擴張規(guī)律:

1.國家的規(guī)模隨著文化的發(fā)展而增大;

2.國家空間擴張遵循民族擴張現(xiàn)象;

3.國家的空間擴張通過兼并較小國家演變而來,人們由此與土地的聯(lián)系越來越緊密;

4.邊界作為國家的外圍機關,是國家發(fā)展和鞏固的動力,參與國家有機體的一切變革;

5.國家在擴張時尋求具有重要政治價值的位置;

6.國家空間擴張的最初刺激源自外部因素;

7.空間調整和平衡的總體趨勢將空間擴張從一國傳遞到另一國,并不斷加劇。⑤Ratzel,F:Die Gesetze des r·umlichen Wachstums der Staaten.Ein Beitrag zur wissenschaftlichen Politischen Geographie,Petermanns Mitteilungen,1896,vol42,pp.97-107。中譯參見[俄]瓦列里·列昂尼多維奇·彼得羅夫:《俄羅斯地緣政治:復興還是滅亡》,第19 頁。

在很多學者看來,這7 條“擴張規(guī)律”成為拉采爾鼓吹領土擴張的“鐵證”。一年之后,拉采爾在《德國地理學》雜志發(fā)表篇名為《生存空間:生物地理學研究》(1897 年)的文章其中專門介紹“生存空間”。1899 年在《人文地理學》第一卷(第二版)中又對該詞進行深入探討:“有必要將動物地理學、植物地理學和人類地理學結合成一種生命擴張的理論,即通用的生物地理學。創(chuàng)建人類地理學的地理學同樣不應拒絕一種義務:即把人、動物和植物在地理上的傳播過程中所具有的生命共同屬性合為一體。”①Ratzel,F.:Anthropogeographie.Zweiter Teil,1891,p.6.如此說來,拉采爾的“生存空間”無論如何都與“擴張”脫不掉干系。

可當1901 年拉采爾將《生存空間:生物地理學研究》拓展為一本書于德國柏林發(fā)表時,從本書標題可以看出,“生存空間”并非是一本“政治地理學”文獻,而是關切“生物地理學”的一項研究,而這里的“生存空間”的內涵在于描述人類交往遷徙,種族混融的過程。

有學者考察這部作品時提出:拉采爾所創(chuàng)造的“Lebensraum”一詞更為準確的翻譯應該是“生命空間”,“Leben”詞義本身就是“生命”,在拉采爾筆下的“Leben-”構成的20 多個復合名詞幾乎皆為“生命含義”。按照現(xiàn)在英語中的翻譯,可譯為“生活空間”(living space)、“居住空間”(space for living)甚至“棲息地”(habitat)。②Ratzel,F.:Der Lebensraum-eine biogeographische Studie,1901,英譯本由Tul'si Bhambry 譯出。英譯文收錄于《歷史地理學雜志》(Journal of Historical Geography)61 (2018),pp.59-80,《生存空間:一項生物地理學研究》,中譯由中央民族大學袁劍、李倩譯出(未刊稿),北京:華夏出版社,2021 年。

按照以上的說法,早年拉采爾的擴張理論受到社會達爾文主義影響。社會達爾文主義者斯賓塞強調“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之理念,將國家、民族和種族視為自然界中的生物,不斷地為生存而奮斗,他認為人類社會與生物有機體間存在某種程度上的相似性。他在《社會靜力學》(1850 年)中寫道:

最早的社會有機組織幾乎全部由同一成分的復制品構成,每個人既是戰(zhàn)士、又是獵手、漁人、建筑工人、農夫、工具制造者。社區(qū)的各個部分執(zhí)行每一其他部分相同的職責。很像水螅身體每一個部分都同樣是肉、皮膚和肺。下一個階段作為區(qū)別的是把這些社會單位分成不同階級:戰(zhàn)士、僧侶和奴隸。再往前一步是把勞動者分成不同的等級,他們有特殊的職業(yè)——如同印度人當中那樣。③斯賓塞:《社會靜力學》,張維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年,第260 頁。

在拉采爾這里,體現(xiàn)的便是“國家有機體”理論:國家像活的人和動物一樣誕生、成長、滅亡。筆者歸納“國家有機體”具備以下3 種特性:

第一,他眼中的作為“有機體的國家”具有“生命政治”屬性。④如今西方馬克思主義者所討論的“生命政治”一詞的發(fā)明人是政治學家契倫,Kost K.:Die Einflüsse der Geopolitik auf Forschung und Theorie der Politischen Geographie von ihren Anf·ngen bis1945,1988,p.46,Roberto Esposito:Bios:Biopoliticas and Philosophy.trans.Timothy Campbell.Minneapolis,The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08,p.17;方旭:《從地緣政治學視角看“生命政治論”》,《甘肅社會科學》2018 年5 期,第72-77 頁。國家是擁有生命的“有機體”,“人類”“土地”“自然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密不可分。首先,拉采爾的“國家有機體”把國家比作人體,“邊疆是末端器官,生長的地域為其四肢,公路,鐵路,水道為其循環(huán)系統(tǒng),國家首都為頭腦,心臟和肺腑。”⑤石川榮吉、佐佐木高明:《民族地理學的學派及學說》,《世界民族》1986 年第5 期,第32 頁。其次,拉采爾將住所、食物和繁殖定義為3 種基本的生存需求:人們不應該驚訝于,居住、食物和繁殖這三種基本生活必需品與空間問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沒有必要把存在的哲學定義稱為“只占有與其相對應的空間的某物”,以證明生命要求對空間的萬能性。如果每個生物都有權居住在一個空間里,它也同樣需要另一個空間來尋找食物。繁殖的過程是實現(xiàn)其對空間的全部要求手段,既遵循生長的速度,也可以通過分裂、開花和分枝來實現(xiàn),以支持對繁殖體周圍區(qū)域的占領。⑥拉采爾:《生存空間:一項生物地理學研究》(前揭),第146 頁。再次,他通過將“國家”與“生命”之間的類比說明了這樣一類事實:沒有一個國家是建立在極地或沙漠地區(qū),而建立在熱帶、熱帶森林以及高山地區(qū)的國家規(guī)模卻很小,生活在邊界上的一些民族,如南非人、澳大利亞人、火地島居民和北亞人民的身體發(fā)育水平較低,可能與他們居住在氣候條件惡劣、食物匱乏和遠離全球貿易中心的地區(qū)有關。①[德]拉采爾:《生存空間:一項生物地理學研究》(前揭),第160 頁。

第二,作為“末端器官”的“邊疆”是拉采爾一書的重點考察對象。在《政治地理學》第19章《作為邊緣機體的邊疆》中,拉采爾系統(tǒng)地分析了“作為邊緣有機體的邊疆”。一是何為“邊疆”?拉采爾的邊疆理論是建立在空間與位置之間的聯(lián)系之上,并成為人類遷移和國家發(fā)展的重要因素,“邊疆是國家、經濟及民族領域的邊緣區(qū)域,各類物質資料在此進進出出,使得一個民族與國家得以生存。穩(wěn)定的配給在邊疆地區(qū)有無數(shù)條途徑可以實現(xiàn)。所以就會發(fā)現(xiàn),除了防衛(wèi)設施和促進交流設施之外,就像植物與動物中的共生一樣,兩者還彼此結合為非常奇特的邊緣機體(peripherischen Organen):貿易城市與要塞城市、橋體與橋頭堡的結合。”②[德]拉采爾:《作為邊緣機體的邊疆》,袁劍譯,張世明等主編:《空間、法律與學術話語:西方邊疆理論經典文獻》,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14 年,第132—133 頁。本文采用譯文屬袁劍教授重新修訂版本。二是“邊疆”是“移動的有機體”,正如上節(jié)所述“空間”對“民族國家”的超越,國家有機體要實現(xiàn)空間狀態(tài),首先要放棄“邊界不可破壞”的國家主權為前提,“人們談及邊疆時,就好像它是一種不言自明可移動的東西,邊界的推進以獲得國土為前提,邊界的后退以國土喪失為前提。”③[德]拉采爾:《作為邊緣機體的邊疆》(前揭),第133 頁。另參見楊明洪、王周博:《基于拉策爾系數(shù)的疆界擴縮機理研究》,《青海民族研究》2019 年第1 期。一國疆界的變動與國家實力、政治力量、經濟實力等因素相關,在拉采爾看來,德國對殖民地與世界力量的呼喚,不過是自然生物體發(fā)展的結果——作為一種不斷發(fā)展的象征,每一個年輕人和強者都在經歷這種狀態(tài)。三是國家規(guī)模決定“邊疆”的重要性,“小國無邊疆”,在他看來,“國家越小,邊疆越不重要,小型國家通常會放棄邊疆防御以及獨立的邊疆警備。對大國而言,其邊疆走向是不可能隨意的。”④[德]拉采爾:《作為邊緣機體的邊疆》(前揭),第140 頁。

第三,空間擴張的“驅動力”。在拉采爾看來,具有生命的“國家有機體”擁有兩種不同的驅動力:一方面是屬于生物體本身的“內部驅動力”,國家具有“遷移的本能”,解釋了許多物種在空間上的自我約束或快速擴張。這種本能要求國家維持特定的邊界,或(有時)導致大片土地被占領。⑤[德]拉采爾:《生存空間:一項生物地理學研究》(前揭),第136 頁。另一方面還具備一種“外部驅動力”,這主要來自于對土地的欲求,每個有機體本能地移動以確保其生存所需的空間,當一個國家向別國侵占領土時,這就是它內部生長力的反映。對拉采爾而言,強大的國家為了生存必須要有生長的空間,這就是為什么為空間而斗爭的必要性是合理的,因為地球上的空間是有限的,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夠的。由于空間有限,生命的成長需要持續(xù)的擴張。國家的滅亡不應被理解為“毀滅”,而應被視為“重塑”,并作為一個有機體重新加入到新的空間政治秩序中。

回到“生存空間”一詞的討論,若將拉采爾的生存空間視作“生命空間”,“國家有機體”所擁有的領土并非無限擴張,應該嚴格控制在生命所需必要范圍之內。⑥Ratzel,F:Politische Geographie,第26 頁。這體現(xiàn)出拉采爾思想內在轉向,⑦拉采爾的思想軌跡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866—1876 年,他受到達爾文和海克爾影響較大,信奉的是進化論以及社會達爾文主義;第二階段是1876—1900 年,他開始奉行瓦格納(Moritz Wagner)的“移民理論”,開始將精力投入到人種學與地理學研究,他開始對達爾文和海克爾的進化論進行批判;第三階段:1900 年后,拉采爾進入思想成熟期,其《政治地理學》等著作主要產生于這個時期。Alexandros Stogiannos:The Genesis of Geopolitics and Fridrich Ratzel,Dismissing the Myth of the Ratzelian Geodeterminism,Springer.Nature Switzerland.2019,p.103.正是這一轉向,模糊了其《政治地理學》究竟是“地理的政治”,還是“政治的地理”。英美學界有為拉采爾辯護的學者提出,應區(qū)別拉采爾為生存而戰(zhàn)(Kampf ums Dasein)與為空間而斗爭(Kampf um Raum)。兩者區(qū)別在于:前者是被(有意或無意)“誤讀”成通過吞并弱小國家而實現(xiàn)自身國家有機體的不斷壯大的侵略理論,后者則是追求保持生命維系之必要空間,而進行一切形式的斗爭。⑧Bassin,M:Imperialism and the nation state in Friedrich Ratzel's political geography.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1987,11(4),p.483.

四、批判性反思“地緣政治學”

19 世紀中葉,一個嶄新強大的德意志國家出現(xiàn)在歐洲地圖之上,歐洲大陸開始確立起俄、法、德、奧四國鼎立之勢,普魯士從“國家(邦國)”走向德意志“空間”意欲重塑整個歐洲政治秩序。一戰(zhàn)結束之后,統(tǒng)一的德意志看到整個歐洲無力抵抗蘇聯(lián)和美國兩大普世帝國的沖擊,再欲以生存空間理論凝聚歐洲政治秩序,建立統(tǒng)一的經濟、政治、文化和運輸空間的中歐地緣政治架構,一方面在歐洲大陸上對抗“泛斯拉夫主義”,另外一方面針對美國的泛美洲的“門羅主義”,形成歐洲、蘇聯(lián)、美國三大空間并存之狀態(tài)。

毫無疑問,地緣政治學的本質是諸大國基于空間維度進行戰(zhàn)略博弈的理論研究。至于是“經濟空間”“種族空間”“語言空間”等——不過是各門類學科的不同修辭。若在歷史淵源與現(xiàn)實實踐中將“地緣政治學”與“政治地理學”決然分開考察,恐怕也是一個過于學究的做法。

可見,地緣政治學的起源與歐洲空間理論的傳統(tǒng)存在緊密聯(lián)系。一戰(zhàn)后,德國公法學家施米特(Carl Schmitt)在《政治的概念》(1927)一書中詳細論述“歐洲主權國家的瓦解”,并在《禁止外國勢力干涉的國際法大空間秩序:論國際法中帝國的概念》(1941),《大地的法》(1950)等作品中提及要以歐洲公法傳統(tǒng)建立的“大空間秩序”對抗“普世帝國”政治秩序。①方旭:《以大空間秩序告別普世帝國》,《開放時代》2018 年第4 期。[德]施米特:《禁止外國勢力干涉的國際法大空間秩序》,方旭譯,《地緣政治學的歷史片段》(“經典與解釋第51 輯”),北京:華夏出版社,2018 年,第84—157 頁。雖然施米特的“大空間秩序”理論對象是力圖復原威爾遜走偏了的“門羅主義”,其政治本質是為了對抗美國普遍霸權主義,大空間秩序內部的各民族和國家之間主權是自由和平等的關系,始終堅持大空間秩序中有一個“主導力量”,從而被打上“區(qū)域霸權主義”的印記。第三帝國將歐洲傳統(tǒng)的“空間理論”帶向另一個極端,不僅摧毀了空間理論本身,還讓歐洲政治秩序持續(xù)破碎,在無力形成大一統(tǒng)結構以及普遍制度。

二戰(zhàn)結束不久(1945),法國馬克思主義者科耶夫(Alexandre Kojève)向法國政府提交的《法國國是綱要》,在這篇“國情咨文”中,科耶夫通過反思“大空間理論”存在的問題,繼續(xù)提出歐洲統(tǒng)一方案。他認為現(xiàn)代國家的基礎必須是廣闊的、有加盟的民族國家組成的帝國性聯(lián)盟。他提出的“空間”計劃是:法國應與西班牙和意大利結盟建立一個拉丁帝國,與蘇聯(lián)集團和美英集團相抗衡,在歐洲乃至全球形成三足鼎立之勢。②劉小楓:《科耶夫的拉丁帝國之夢與新中國》,《觀察與交流》(內部刊發(fā))第192 期,2019 年2 月10 日。在當代西方學者看來,科耶夫的“新拉丁帝國”的構想是歐盟的前身,只是科耶夫的“構想”沒有能夠完全實現(xiàn),如今歐盟持續(xù)動蕩,空間一體化前景黯淡,不得不說這是歐洲空間理論的失敗。

筆者看來,“地緣政治學”無可避免地是一門具有很強政治屬性的學科。這里涉及如何看待“擴張”。站在當時普魯士的立場,其所謂的“生存空間”確實是確保國家生命體之延續(xù),保存德意志之統(tǒng)一,民族共同體之整全。而站在法國立場,卻可能面臨的是現(xiàn)實的地緣沖突之威脅。英美學界的“警告”也非是“杞人憂天”,從歷史上看,“地緣政治學”存在被解讀成為一種軍國主義式的侵略理論,變相為軍事擴張辯護。同時需要注意,即便是“地緣政治學”理論上的反對者,也會為了追求全球霸權,將此理論“改頭換面”,在政治實踐中引發(fā)國際沖突與地域紛爭。

如今在紛繁復雜的大變局時代,中國學人們要更加清醒地認識“地緣政治學”的歷史起源及其政治本質。回顧拉采爾與地緣政治學的歷史起源的關聯(lián),有助于用跨學科(人類學、地理學、政治學、國際政治學等)的視角重新看待“地緣政治學”本身,由此獲得當今西方地緣政治學界對“人類”“地理”等關鍵概念更為整全、更為豐滿的觀測視野。既不能因為極端引申其與納粹的勾連,放棄對這個學科本質及其科學規(guī)律的考察,也不能照搬照抄某種西方地緣政治學理論,掉入西方地緣政治意識形態(tài)話語的陷阱。要充分吸取其經驗教訓,研究和吸收其科學規(guī)律,這對建立中國自身邊疆話語體系和構建中國對外戰(zhàn)略格局,有著重大的歷史與現(xiàn)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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