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給學生講汪曾祺,選的是《黃油烙餅》,首先說明:“這不是他最好的小說。”
學生問:“那為什么不講最好的?”
我說:“我覺得最好的是《受戒》,但不能講給你們,因為是說愛情的。”
學生更加感興趣了,一定要我講。
我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故事,說到結局:“英子對明海說:‘你娶我做老婆好不好。明海說:‘好。英子飛快地劃船,劃進了蘆花蕩。”—關于未來,他要不要當方丈,他們能否在一起,豈是他與她能決定的?一念及此,我幾乎當場淚下。
學生們大聲說:“船沉了,故事結束了。太好玩了。”
所有人都歡快地笑了起來。
我也忍不住,笑了……啊,我對不起汪老先生。
我打算,在下次課上問問學生:司馬光,除了“砸缸”之外,你們還知道他別的英雄事跡嗎? 孔融,是不是讓完梨就被曹操殺了,中間他還干嗎了?寫了《詠鵝》的駱賓王,你們聽說過他長大之后寫了什么詩什么文嗎?
我有種感覺:在大部分學生的心目中,他們幾位,是永遠的垂髫兒童。
給學生講蘇軾的《江城子》,說明是他憶亡妻之作。為了更直觀,我在黑板上畫出蘇軾的簡筆畫形象。
學生笑,說:“老師,你把蘇軾畫得好像‘大白呀。”
我正色道:“他可是發明了東坡肉的,你們對他的體型不要抱任何幻想。”
“但你把他的肚子畫得也太大了。”
我立刻給他們講《舌華錄》上的故事:蘇東坡一日退朝,食罷,捫腹徐行,顧謂侍兒曰:“汝輩且道是中何物?”一婢遽曰:“都是文章。”坡不以為然。又一婢曰:“滿腹都是機械。”坡亦未以為當。至朝云,乃曰:“學士一肚皮不合時宜。”坡捧腹大笑。
“看到沒,這肚子能小嗎?”
學生們問我:“朝云是誰?”我答:“他的侍妾。”
學生們驚叫起來:“他不是寫詩懷念亡妻嗎?他還再婚,他還有侍妾?哼,花心大蘿卜。”
為何歷史書上的蘇軾畫像都很清瘦,飄飄若仙,這大概因為我們的審美歧視:胖子如何能飄飄若仙?他欲乘風歸去,怕是要掉下來。風的承重力也是有限的。
學生在課間給我看他寫的小令,我邊看邊笑:真是情真意切,字字讀來皆是淚,聲聲吐露盡含情。
《如夢令》
今日題量過度,雙手不堪重負。雖有答案書,誤抄書頁他處。加速!加速!大腦一塌糊涂。
我只提出一個意見:“你為什么寫作業會用到雙手?你是左利手被糾正過,所以能夠左右開弓?”
學生立刻現場示范:一手作握筆狀,一手狠狠抓搔頭皮,頓時,一頭短發像野草一般前俯后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