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自工業在中國出現以來,現代企業制度在中國的發展歷經了坎坷的過程,從社會文化層面對現代企業制度在中國的演進過程進行思考,可以從更深的層面發現中國經濟發展中的人文環境、制度環境發生的原因。發現即將到來的新經濟時代中國企業更加健康成長的路徑。并以此文紀念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
中國燦爛的文化為中國帶來過歷史性的榮光,使中國從紛爭走向統一并且在明清時期達到了經濟的頂點。但是,兩千年封建中央集權統治也造成了中國文化的劣化,使百花齊放的、活潑生動、關注人性、探究制度本源的文化傳統,褪化為只有軀殼、僵死的教條。正是這種文化的劣化,使我們在歷史發展的關鍵點上失去了一次又一次的機會。
以1979年為起點,中國企業在改革開放的路上已經走過了四十年。在這四十年中,世界經濟格局和經濟形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在這四十年中,中國經濟以驚人的速度補上了工業化、電氣化這兩次工業革命的課程,踏上了互聯網時代的節奏,成為了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四十年后的今天,人類站在了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后互聯網經濟時代的門前。這將是一次由技術變革而催生的人類思想意識、社會組織形態、經濟活動方式、經濟發展模式等宏大變革,能否跟上或引領這次變革,將對中國在世界政治版圖、經濟版圖中的地位和影響力產生重大的影響。因此,我們不得不從更長的歷史脈絡上對中國經濟和中國企業所走過的歷程進行一次認真的反思與總結,從文化層面找到其中的必然。
一、淮橘成枳的中國近代企業制度
(一)國家機會主義下的“洋務運動”
19世紀60年代的“洋務運動”開始,中國出現了以江南制造總局、福建船政局、漢陽鐵廠、輪船招商局等一批真正意義上的近代工業。洋務運動一方面開創了中國近代工業的歷史,另一方面在其發展過程中國文化傳統也有了充分體現,即使是“開明”的洋務派也困于官民之爭。
以輪船招商局為例,雖然在中國歷史上實現了政府與商人在資本上的第一次合作,也出現了中國第一部規范意義上的公司章程,并經過十余年的經營在長江航運中擊敗了美國和英國的船務公司,取得了驕人的經營業績。但是,“官督商辦”中的一個“督”字,反映了李鴻章對政府與商人合作的基本看法:政府若從事商業,必須擁有經營主導權,并成為最大的獲益者。引入民間資本及買辦人才,都是資源匱乏下的權宜之計。洋務運動雖然在制度建設的實務層面取得了重要的成果,擬定了中國歷史上第一份股份制企業章程,催生了第一部《公司律》。但是,正如楊小凱在《百年中國經濟史筆記》中所闡述的:洋務運動是在政治法律意識形態不能根本變革的的約束條件下進行的,因此堅持以清朝政府的政治壟斷,沒有司法獨立和保護私人企業的法律制度為基礎。這種制度化的國家機會主義使得政府利用其壟斷地位與私人企業爭奪資源,并壓制私人企業的發展。
(二)民國的無政府極度自由經濟和強力集權“統制經濟”
1911發生的辛亥革命,使維持封建中央集權統治的基本制度幾乎被全面摧毀,出現了自“五胡亂華”的南北朝以來第一次“中央權力真空”。在文化層面,強權控制下的社會知識和信仰體系日益松動,中國在春秋之后又一次集體出現了獨立知識分子階層;在經濟層面,中央集權已經失去了統治的著力點,政府對關鍵性行業的控制力差不多完全失去,出現了放任的自由市場經濟。
在這個階段中,民營經濟空前強大。例如:中國銀行成立股東會和董事會,總裁、副總裁從選舉的董事中選撥,同時擴大招募商股,經過三次擴募,到1922年民營資本已經占總股本的99.75%。從企業治理結構的角度看,中國第一次有企業如此接近現代企業治理結構。除了金融業以外,在實業界出現了中國的第二次工業化浪潮,中國的第一家正規的證券物品交易市場也出現在上海。因此,中國也第一次出現了企業家集團,如棉紡和面粉業的榮氏兄弟、航運業的盧作孚、化工業的范旭東等等。
進入了國民黨統治時期以后,國民黨政府開始推行其所信奉的國家資本主義經濟主張。孫中山所提出的“如欲救其弊,只有將一切大公司組織歸諸通國人民公有之一法。”②和蔣介石主張“中國經濟建設之政策,應為計劃經濟”。對內強調中央政府對經濟干預職能,表現出了集權型政權的基本特征。
強力的集權政府可以快速地將主張轉變為經濟管制行為,1927年7月蔣介石頒布法令,宣布上海市所有商業組織都要受到上海市社會局的監督,行業間一切商業上的爭端都要由市政府來解決,通過政府權力瓦解了自由市場經濟中發展出來的市場自律性組織;通過國債發行規則的重新設計,使各銀行陷入了國債循環式陷井,加強了政府對商業界的控制力量;通過國營事業集團采用接收、控股等方式進入以民營資本為主的大量輕工業領域,全面強化政府對經濟領域各行業的控制;采用強制的手段利用發行國債取得的資金入股銀行,從1935年3月開始,半年的時間國營資本在全國銀行中的資產比例從不到12%猛增到72.8%。正是通過系統性的整肅,使集權政府掌握了經濟的主導權。與此同時,企業治理結構和企業制度也轉向了政府集權的行政式管理,與當時已經在經濟發達國家興起的現代企業制度漸行漸遠。
(三)1949到1979,命令計劃經濟體制與企業組織行政化
新中國成立之初,剛剛從戰亂中走出來的中國經濟已經基本崩潰,以1950年爆發的朝鮮戰爭為借口,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新中國進行長期的全面經濟封鎖。面對這種壓力,新中國在經濟發展的模式上選擇了命令式計劃經濟的方式快速推動國民經濟快速恢復。到1957年第一個五年計劃結束中國的國民經濟已經全面恢復,并初步建立起了完整的工業體系。煉鐵能力從1949年的25.2萬噸猛增到467萬噸,提高近20倍;制造出了第一輛自主生產的載重汽車、第一架噴氣式飛機、建造了第一座長江大橋、建成了第一個機床制造廠、興建了兩個大型鋼鐵基地……中國的重工業結構和區域布局陡然改觀。
“一五計劃”所采取的命令式計劃經濟模式的基本特征就是由國家“全統全包”的投資分配和管理制度。吳曉波在《歷代經濟變革得失》一書中這樣描述:“國家以一只無比龐大、無所不在的的‘看得見的手調動經濟的每一個細胞”,在這種模式下,投資建設、產品生產、銷售、流通由國家統一計劃;資金由國家財政統一分配、無償撥款;生產資料由國家統一計劃調撥;企業盈利全部上繳國家財政、企業虧損由國家財政補貼。這種模式成為了從每一個五年計劃到1979年改革開放前的幾十年間中國經濟的基本模式。
在命令式計劃經濟體制下,作為社會經濟細胞的企業在組織功能上發生了異化:一方面,企業不再對產品、技術、利潤負責,在經營上僅僅需要對計劃負責;另一方面,企業又需要承擔大量的社會管理職能,從員工子女教育、醫療、退休等福利到從人員社會行為和思想管理,甚至到員工的婚姻、生育等審批事項都成為了企業的責任和權力。到1976年,中國已是一個封閉自守、與世界經濟體系基本“絕緣”、高度集中而沒有活力的經濟體①。與此同時,中國城市的社會組織和管理體系職能大部分依靠企業完成,中國企業的經濟屬性基本上完全喪失。
二、中國企業的現代企業制度在改革開放中誕生
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報》發表了特約評論員文章《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并由此引發了轟轟列列的關于真理標準的大討論。這場討論沖破了“兩個凡是”的嚴重束縛,推動了全國性的馬克思主義思想解放運動,是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實現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黨歷史上具有深遠意義的偉大轉折的思想先導,為中國共產黨重新確立馬克思主義思想路線、政治路線和組織路線,做了重要的理論準備。可以認為,這場大討論是繼“五四”運動之后中國發生的最具歷史意義一次新啟蒙運動。思想空前的解放使中國迸發出了具大的活力,一個嶄新新的時代開啟了。
(一)“摸著石頭過河”的國有企業改革
1978年12月18日召開的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決定“全黨工作的著重點應該從1979年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并指出“現在我國經濟管理體制的一個嚴重缺點是權力過于集中,應該有領導地大膽下放”③。會議為經濟管理體制改革指出了方向:改變經濟體制中權力過于集中的現狀,給企業放權;按經濟規律辦事,尊重價值規律;黨政機關不再對企業經營活動進行干涉。
這次會議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在頂層制度設計上提出了對經濟運行中的中央集權管理思想傳統進行革命:“實現四個現代化,要求大幅度地提高生產力,也就必然要求多方面地改變同生產力發展不適應的生產關系和上層建筑,改變一切不適應的管理方式、活動方式和思想方式,因而是一場廣泛、深刻的革命。”
但是中國面對的最大問題是沒有合適的經濟理論、改革經驗可依據和借鑒,“20世紀80年代初期,所有的社會主義國家仍采用中央計劃經濟體制。它的弊病顯而易見,但苦于找不到補救辦法”④。在這種情況下,鄧小平說改革是“摸著石頭過河”實際上公開宣布了這次經濟改革是一次只有“過河”的方向卻沒有路線圖、無船可渡、無橋可過,必須跳下水去冒險強渡,“殺出一條血路”的偉大實踐。“不爭論”反映了在意識形態領域中原有的社會主義經濟理論無法對新出現的改革措施和制度變革作出理論上的解釋,只能是“干了再說,錯了再改”,一切方法與措施以實踐的結果為檢驗的唯一標準。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下,中國的經濟改革走上了中央進行方向性頂層設計、基層自主開展“試對”式實務層面變革,“由上至下、自下而上”兩個途徑相結合的經濟變革模式。
在“貓論”“摸著石頭過河”和“不爭論”的總體設計下,中國大地上出現了百花齊放式的經濟組織形式變革。在率先開始的以“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為核心模式農村經濟改革取得了成功后,以全民所有制企業改革為核心的城市經濟改革也拉開了大幕。自石家莊造紙廠馬勝利“企業承包負責制”成為國有企業承包第一人出現后,各種形式的企業承包制、廠長負責制、企業租賃制在國有企業中迅速推開,走出了“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的第一步。1984年10月,在總結了幾年來豐富社會實踐的基礎上,中共中央十二屆三中全會做出了《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將經濟改革提高到了體制改革的高度。決定提出了對新形勢下經濟體制的基本要求和“建立起具有中國特色的、充滿生機和活力的社會主義經濟體制”的經濟體制改革基本任務。指出了政企不分是原有體制弊病的根源,確立了企業經濟主體和獨立法人地位,為企業所有制改革打開了大門。
“所有權”和“經營權”兩權分離,使企業成為獨立法人存在的經濟主體的企業制度在體制層面得到確認,企業所有制改革等體制上的突破,為現代企業制度的全面建立奠定了基礎。
1987年中共“十三大”進一步提出了“按照所有權經營權分離的原則,搞活全民所有制企業”“無論實行哪種經營責任制,都要運用法律手段,以契約形式確定國家與企業之間、企業所有者與經營者之間的責權利關系”,在理論上明確了所有者和經營者之間的委托關系,奠定了兩權分離、所有者與經營者之間契約機制的理論基礎。1988年8月1日開始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全民所有制工業企業法》以法律的形式規定了企業的權利和義務、廠長的權利、義務和法律責任,明確了職工代表大會制度以及企業和政府的關系。從此,中國企業制度開始走上了法治化的軌道。
國有企業以《企業法》為框架,以建立自主經營、自負盈虧、富有活力和效率的企業制度為目標,通過廠長負責制、工效掛鉤、勞動合同制等為內容的企業領導、分配、用工等制度的改革,極大地激發了國有企業的內在活力。
(二)“貓論”下悄然興起非公所有制企業
十一屆三中全會同意下發并討論、試行的《中共中央關于加塊農業發展若干問題的決定(草案)》宣布了對農村工商業的解禁,家庭副業和農村集市貿易被認可。1979年2月,中共中央、國務院批轉了第一個關于發展個體經濟的報告,城市地區的個體工商戶應運而生。農村個體經濟、城市個體經濟等非公所有制企業再次成規模地出現在中國的經濟舞臺上。
但是,中國私營經濟的發展走過的是一條非常坎坷的路。中國文化傳統中的“為富不仁”和意識形態中的“剝削階級”對私營經濟的發展構成了無形的社會文化障礙和有形的政策法律障礙。1982年發生的溫州的“八大王事件”和武漢的“韓慶生事件”,被解讀為政府動用國家機器對體制外資本力量進行遏制,關于私營經濟組織雇工人數的限制,直到1987年中央5號文件中才被徹底解除。在中國非公經濟發展初期,鄧小平“不爭論”的智慧在非公所有制經濟發展的過程中發揮了關鍵的作用。
1988年第七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憲法第十一條增加規定:“國家允許私營經濟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存在和發展。私營經濟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補充。國家保護私營經濟的合法的權利和利益,對私營經濟實行引導、監督和管理。”從憲法層面上確立了私營經濟存在的合法性,為后來的改革發展奠定了根本性的法律基礎,為民營經濟的發展創造了基本條件。
然而,私營經濟發展的環境并未因憲法而發生根本性改變,在當時的中國,文化傳統和意識形態習慣對地方政府行政行為的影響力遠比包括憲法在內的法律體系更大。在隨后的十幾年中,依靠行政甚至司法手段對私營經濟進行抑制的現象仍然存在,躲過了84年的“傻子”年廣久最終沒有躲過1989年民營經濟的“倒春寒”。
(三)春天的故事讓中國企業真正成為了企業
從1978年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始,中國發展的主軸已經轉向了經濟發展。然而,圍繞著經濟領域中出現的種種新現象,人們還習慣于從意識形態的角度去評判,以意識形態的標尺去衡量,關于姓“社”還是姓“資”的爭論不絕于耳。
1992年鄧小平的“南巡講話”斷然終結了這種爭論。“判斷各方面工作的是非標準,應該主要看是否有利于發展社會主義社會的生產力,是否有利于增強社會主義國家的綜合國力,是否有利于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在這些談話中無處不閃耀著“實事求是”“實踐是檢驗真的唯一標準”的思想光芒。同年10月份召開的中共“十四大”宣布了將“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作為經濟體制改革的目標。
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不僅僅是經濟體制的改革,必然涉及到政治體制改革、社會文化思想的改革。1993年3月,第八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修正案》中,提出“國家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國家加強經濟立法,完善宏觀調控。”在憲法層面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確立為國家基本經濟制度,明確了國家在社會經濟活動中宏觀管理的角色。同年11月,《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中指出:要進一步轉換國有企業經營機制,建立適應市場經濟要求,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現代企業制度。12月,新中國第一部《公司法》出臺,開啟了中國企業走向現代企業制度的大門。
《公司法》改變了企業形態劃分的標準,將原有的以所有制屬性劃分的全民、集體、國營、個體、外資等企業形態,改變為以企業所有人責任劃分的現代企業制度下的企業類型,為打破原有不同所有制企業在權利、義務和責任的不平等建立了基本的法律基礎,使企業真正實現法人制度和企業產權制度成為了可能。具有產權明晰的產權制度,使企業以其獨立的法人地位實現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兩權分離具有了法律基礎和操作依據。不同性質的出資人在公司中具有平等的地位,以其出資額享有股東收益、行使股東權利和承擔股東責任,從制度層面上避免了洋務運動時“國督商營”體制下的“國家機會主義”發生。也為后來的企業所有制改革打下了法律基礎。
從1993年開始,在中國企業中開始了全民所有制企業改革為引領的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滾滾洪流。
1993年至2002年的制度創新階段,歷經了國有資產管理體制的改革配套、現代企業制度試點實踐、國有企業戰略性結構調整與重組、國有企業三年脫困攻堅戰,國有經濟布局的結構不斷調整和優化,國有經濟活力、控制力和影響力不斷增強。
2003年至2012年國資監管新體系的實施,通過建立國有企業的出資人制度,進行國有企業MBO試驗、國有大中型企業全面實行股份制改革股權分置改革和中央企業的行業重組與國有資本調整,實現了國有資本經營預算制度的初步建立、幾大壟斷性行業形成多家競爭的局面、國有企業公司制股份制改革進一步推進、混合所有制企業有了長足進步。
在接下來的以國有企業分類改革的國有企業深化改革中,國有資產監管體制不斷完善、混合所有制改革有序進行。在國有企業、國有控股企業中已經全面建立了現代企業制度。
在同一個時期內,非公經濟也得到了快速發展。民營企業不僅僅在規模上有了快速的增長,同時也逐步打開了全球化的視野。企業快速成長中出現的問題、標桿企業的發展途徑、蓬勃興起的資本市場,為民營企業的所有者實行現代企業管理制度提供內在與外部的動力。截止到2019年11月13日,深滬兩市3721家上市公司中,有2585家是民營企業,占比為69.4%(數據來源:證券時報),這些數據表明了建立現代企業制度是渴望發展的民營企業自覺的選擇。
三、現代企業制度在中國演進過程的文化思考
改革開放四十年,中國在經濟發展上走過了發達國家400年走過的路,同時也使自近代工業在中國出現以來一百多年都未能建立起來的現代企業制度在中國落地生根。巨大的變化和鮮明的對比,我們需要從文化角度找到這些變化發生的本源。
(一)封建的“王權至上”文化使產權制度缺失生長的土壤
中國在長達兩千多年的中央集權國家體制下,形成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文化傳統。在這種文化傳統下,獨立、明晰的產權制度失去了存在的土壤。
在洋務運動中模仿西方建立的公司制是淮橘成枳。“官督商辦”的公司制度,一方面利用“官”的行政權力,在資源獲取和行政特許等方面得到優勢;另一方面,行政權力造成了官、商股東間的不平等。報效制度是“國家股東”將行政權利作為資源投入取得回報的一種形式,“所有盈虧,全歸商認,與官無涉”使“國家股東”可以根據企業的盈虧情況隨時轉換自己的分配角色。國民黨實行“統治經濟”過程中,以國家強制權力通過改變國債發行制度設計和強制募股的方式,政府迅速地控制了金融權力。而對民營工業的接收、控股也是以國家強制力為后盾的。即使在改革開放初期的十余年間,所有制問題一直是爭論的焦點。這種文化傳統,使獨立明晰的產權制度缺少出現與成長的社會土壤。
(二)“唯書唯上”的文化傳統限制了思想創新
創立于隋朝的科舉制在中國綿延存續了一千三百余年,作為以甄選為利益的社會精英管理體制,以尊儒思想為教化的內容,使中國在這一千多年的時間中幾乎沒有思想創新,中國知識分子不自覺地戴上了“唯書唯上”的思想枷鎖。
文化傳統具極強的傳承性,舊文化傳統的打破非以新文化的產生為前提不可。直到改革開放后,深圳的土地出租是以在《列寧全集》中找到的原文為理論基礎才得以進行的,甚至《中華人民共和國私營企業暫行條例》中對私營企業定義的標準中“雇工八人以上”也是以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的描述定義的。
“唯書唯上”的文化傳統將人們的思想禁梏在既有框架內,同時也對外來的新事物產生天然的抵觸。產生于西方的現代企業制度中產權明晰、股東平等的基本特征與幾千年牢牢固化在中國知識分子和廣大民眾頭腦中的思想體系完全沖突。現代企業制度在中國必然受到意識形態和文化層面的抵制。
(三)“父母官”文化傳統形成政府干預企業經營的心理習慣
在實行了兩千年地方官員“政法合一”管理體制下,最好的管理期望就是官員“愛民如子”和“為民做主”,形成了官員階層的“父母官”管理文化傳統。同時,在民間也形成了盼望出現“青天”為自己作主的文化傳統。
這種文化傳統使地方官員對行政轄區內的一切事物進行直接的管理與干涉成為了一種心理上的當然權力和義務,而民眾心理中對官員的干涉也認為是理所當然。政企不分的現象在這種文化背景中可以自然產生,而且這種文化傳統下的管理期望是行政官員和企業、民眾都認可的。
這種文化傳統下,政府動用行政權力對企業進行干涉有了“理所當然”的心理基礎,“政法合一”的文化傳統造成了政府將行政權力與法律制度混為一談。“八大王事件”“韓慶生事件”以及其它類似的事件都是由于這種文化傳統而導致的。
在這種文化傳統下,現代企業制度即使是法律制度層面已經破冰甚至基本完善以后,也會由于地方行政體系中的文化傳統沒有改變而難以真正全面建立。
四、四十年改革開放的成就不僅僅體現在經濟建設上,也體現在對中國文化的再造上
站在四十年后的今天,看著崛起的中國,回顧前輩們走過的激情歲月,思考四十年改革開放對中國未來的影響,我認為中國四十年改革開放的成就不僅僅是將中國造就成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更重要的是對中國的文化進行了再造,使古老的中國文化煥發出了新的光彩,使中國擁有了走向更輝煌未來的文化保障,
這次再造是對中國文化回歸本源的繼承,是對中國文化上積塵的揚棄,是在科學的基礎上的文化再造。
(一)統一的國家制度和文化是一切經濟活動創新的邊界
無論是民國初期的極度自由經濟還是改革開放初期混沌的改革沖動,盡管在短時期內造成了經濟的快速增長,但是都未能從根本上解決經濟制度上的根本問題。正如吳曉波在《歷代經濟變革得失》一書中所說:中華民族對國家統一的有天然、終極性訴求。這種文化上的訴求,使中國的穩定必然建立在統一的文化和國家制度的基礎上。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以世界范圍內史無前例的以年均9.4%的增速保持了經濟增長40年之久。面對事實,答案只有一個:中國共產黨人作為一個執政集團,打破文化傳統和意識形態傳統帶來的迷思,以務實的方法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上從探索經濟發展的模式和路徑入手,重塑了中國文化。在國家統一、文化統一、制度統一的框架之下,中國實現了自工業革命以來,全世界范圍內最長久的可持續增長。
因此,統一的文化和國家制度是中國經濟活動中一切創新的邊界。一旦逾越了這個邊界,中國經濟就將陷入混亂中。
(二)思想解放是經濟發展的動力和源泉
以“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大討論為起點,中國共產黨帶領全國人民開始了一場自我革命式的思想解放運動。
“實事求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是思想解放運動的主基調,“不爭論”“試試看”表現出了強大的政治自信,“不唯書、不唯上”是思想解放的基礎。思想解放使中國在經濟改革和政治改革的路上,走出了自己的成功之路。在柏林墻倒塌、蘇聯解體等傳統“社會主義陣營”出現動蕩的時候,中國不僅保持了穩定,而且也保持了經濟的快速成長。思想解放為中國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古老的文化煥發出了新的光彩。
(三)依法治國為經濟發展提供了制度保障
以十一屆三中全會上提出“檢察機關和司法機關要保持應有的獨立性;要忠實于法律和制度,忠實于人民利益,忠實于事實真相;要保證人民在自己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允許任何人有超于法律之上的特權。”為起點,中國走上了法治化建設之路。
回顧四十年經濟改革之路,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條中國經濟法治化之路。從憲法層面的頂層設計,到《公司法》等部門法的建立,四十年間中國已經建立了基本完整的現代化經濟法律體系。
市場經濟本質上是法治經濟,只有法治能賦予市場經濟公平合理的交易制度和政治環境,確保市場主體的合法行為不受到行政力量的干擾。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從根本上拋棄了幾千年來“政法合一”的文化傳統,使中國未來的經濟發展有了制度保障。
站在新經濟時代的起點,回顧中國幾千年的歷史。古老的中國文化曾經創造了長達千年的輝煌,也使中國掉入長達500年的“高水平停滯”陷阱。中國文化在歷史過程中發生的“劣化”,使中國逐步從世界文明和經濟的頂點滑入了谷底。中國四十年的改革開放,是中國文化的一次鳳凰涅槃,使中國再次崛起于世界的東方。
站在新經濟時代的起點,展望未來,重新散發出耀眼光芒的中國文化將成為中國快速發展的內在動力。
(作者簡介:高亢,中國政法大學2019級工商管理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