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毓林
(北京大學 中文系/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計算語言學教育部重點實驗室 北京 100871)
提 要 本文以Pearl & Mackenzie(2018)提出的“因果關系之梯”為框架,考察和分析新冠疫情下,人們對各種疫情防控政策、措施及其效果的因果認知與反思歸因。特別是通過相關的語言表達,來提取和分析人們對疫情及干預措施的種種觀察與認識,揭示人們怎樣洞察干預行為與防控效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并做出推論;特別是從反事實表達(比如,“假如我們當時[不]采取社交隔離措施,其結果會怎樣”等)上,來窺測不同地區的人們對于疫情防控措施及其效果的因果認知與反思歸因、責任追究意識與道德風險考量。
庚子年開始不久,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肆虐全球,其為害觸目驚心,令人戰栗。尤其是從時間距離上看,本次疫情離2014年的埃博拉病毒(Ebola virus)、2003年的“非典”(SARS)不遠;但是,世界各地的人們在早期的莫名恐慌和應對失措依然如出一轍。這似乎是應了哲學家黑格爾(G.W. F. Hegel,1770~1831年)一句睿智的譏誚:“人們從歷史中吸取的教訓是:人們從不從歷史中吸取教訓。”(People learn from history that people never learn from history.)也許這就是魔咒,也許這就是人生,也許情況并沒有這樣悲觀和不堪。其實,在嚴峻的疫情壓力之下,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人們(包括政府管理人員、衛健專家、醫務人員、媒體記者、普通百姓,等等),站在不同的位置、從不同的角度對疫情及其處置方式,都有不同的認識,其中不乏發人深省的反思。尤其是其中的一些對于前因后果的因果性認識,還是可圈可點的。因為,列舉原因畢竟可以為他們的種種行為提供決策依據和合理性解釋,從而有效地啟動“因果推理引擎”(an engine of causal inference),①因果推理引擎指一種能夠把數據和因果知識結合起來,生成目標問題的答案的處理機制或機器;詳見Pearl &Mackenzie(2018)中譯本,第XVIII~XXII頁。最終把相關的因果知識和數據整合起來,建立量化的統計模型進行推斷,形成對有關問題的解決方案及對其有效性的評估。
根據Pearl & Mackenzie(2018),人類在進化的早期就已經認識到,世界并非由簡單的事實(現在稱之為“數據”)堆砌成的,相反,這些事實是通過錯綜復雜的因果關系網絡融合在一起的;是因果解釋,而不是枯燥的事實,構成了我們大部分的知識,它應該成為機器智能的基石。②詳見Pearl & Mackenzie(2018)中譯本,第4頁。而因果關系知識又涉及3種不同層級的認知能力:觀察能力、行動能力和想象能力,形成了一個由低到高的“因果關系之梯”。下面我們以此作為考察和分析的框架,通過相關的語言表達來提取和分析人們對疫情及其處置的種種認識,揭示其背后的因果知識及其作用機制;特別是從反事實表達(比如,“假如我們當時采取了[跟業已實施的行為]相反的行動,其結果會怎樣”等),來窺測不同地區的人們的因果認知與反思歸因、責任意識與道德決策。
因果關系之梯的第一層級是觀察能力,指發現環境中的規律的能力。這種能力為許多動物和早期人類所共有。比如,一只貓頭鷹通過觀察一只老鼠的活動,推測它下一刻將出現的可能的位置。計算機程序在研究了包含數百萬棋譜的數據庫以后,便可以計算出哪些走法勝算較高。如果觀察到某一事件改變了觀察到的另一事件的可能性,我們便說這一事件跟另一事件相關聯。其典型問題是:“如果我觀察到……會怎樣?”例如,一家百貨公司的銷售經理可能會問:“購買牙膏的顧客同時購買牙線的可能性有多大?”這涉及變量之間的關聯,可以用統計學的辦法,通過收集和分析數據來獲得答案。比如,先采集所有顧客的購物行為數據,然后篩選出購買牙膏的顧客,計算他們當中購買牙線的人數比例(即“條件概率”,conditional probability),用于測算(針對大數據的)“買牙膏”和“買牙線”兩種行為之間的關聯程度。可以記作:P(買牙線|買牙膏),其中P代表概率,豎線“|”表示條件,意思是“假如你觀察到”。這種變量之間的關聯,有的可能有明顯的因果解釋(比如:“體溫高”與“患流感”),有的可能沒有(比如:“雞鳴”與“天亮”)。但是,統計學并不關心也不能告訴我們“買牙膏”或“買牙線”哪個是因,哪個是果。或許,銷售經理也不在乎,畢竟“好的預測無須好的解釋”。就像貓頭鷹不明白老鼠為什么總是從A點跑到B點,也不改變它仍然是一個好獵手這種事實。像當今的基于深度學習的人工智能(包括無人駕駛汽車、語音識別系統),仍然處于“因果關系之梯”的最底層,跟貓頭鷹并駕齊驅。①詳見Pearl & Mackenzie(2018)中譯本,第6~10頁;中間加入了筆者的一些認識,如果要引用,務請核對原文。也正因為如此,專家們呼吁構建“可解釋”的人工智能。
對于這樣一種突發且陌生的流行病,首先緊要的是弄清其病原體、毒性類型和傳染特性,然后才能形成正確的防控措施和救治方案。毒性分型需要在有關實驗室里精確地進行,而傳染性質則可以通過樸素的觀察來初步判定。鐘南山院士正是通過追問“醫護人員有沒有感染?”,來直觀地判斷其是不是“人傳人”(即社區傳播)。例如:
案例一:鐘南山就識別與鑒定新冠病毒的傳染性答記者問
鐘南山:1月18日下午,我在參加會議討論廣東省抗擊疫情部署時突然接到通知,讓我當天晚上必須趕到武漢,參加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而且安排我做組長,第二天要進行討論。當時,我就意識到這個問題應該是比較嚴重的,去武漢的時候有一種比較急迫的心情。我是帶著一系列疑問去武漢的,因為一旦一個急性傳染病有人傳人的性質,會波及整個社會、整個經濟。我在車上一直在想,怎么看待這個問題。第二天早上開會以前,很多在武漢臨床一線工作的我的學生,還有此前從北京派去的專家都跟我講了一些情況。結合調研了解的情況,我就有了一個很肯定的結論。1月20日上午,我代表專家組匯報說,我們所看到的情況是比較嚴重的。它肯定存在兩個現象,一是人傳人,二是醫務人員受感染,這是兩個非常重要的標志,說明這個疾病會迅速蔓延。②詳見2020年4月7日中國新聞網,https://finance.sina.com.cn/china/gncj/2020-04-07/doc-iimxxsth4084733.shtml。
確定了其傳染性,相應的防控措施就自然地浮出了水面:個人戴口罩、勤洗手,社交隔離,乃至封城停擺。中國堅決地這么做了,并且取得了預期的效果。相反,如果某個被感染地區沒有這樣做,則可能存在致命的大規模傳染的風險。例如:
案例二:高福指出歐美防疫中的“大問題”
中國疾控中心高福院士,近日在接受美國《科學》雜志采訪時,被問到如何看待美國的防疫措施,尤其是中國有哪些應對經驗值得被借鑒,歐美國家都犯下了哪些錯誤等等。……“在我看來,歐美犯下的一個大錯誤,是人們沒有戴口罩”,高福在采訪中直言不諱地說道。《科學》雜志對他的專訪文章也表示:“中國頂尖的科學家說:在應對新冠病毒時不戴口罩進行保護是‘大錯誤’”。高福還進一步表示:新冠病毒是通過空氣飛沫和密切接觸傳播的,其中飛沫在傳播中更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所以人們必須要戴口罩,因為說話的時候就肯定會有飛沫從嘴里噴出來。“很多無癥狀和潛伏期的感染者,如果他們戴上口罩,就可以防止攜帶患者的飛沫拋出來并傳染給其他人”,他說。這段對于中國人來說早已成為“真理”,但對歐美國家的來說還“滿不在乎”的信息,也被采訪高福的《科學》雜志記者Jon Cohen發到了他的個人社交賬號上。③詳見2020年3月28日搜狐網,https://www.sohu.com/a/383824229_120566206。
案例三:美國感染人數如此之高!張文宏:恰恰證明美國的醫療水平先進!
張文宏:紐約如果不具備檢測能力的話,哪里來的3萬多呢?所以我現在告訴你,例數越少的地方,有可能是檢測不到位的地方。例數越多的地方,它的檢測是到位的。就是說,紐約州的病例數多,恰恰證明美國的醫生有這樣的檢測能力,恰恰證明美國的醫療水平先進。之所以成為世界上醫療體系最強大的國家,就是因為它有著世界頂尖的醫療技術。舉個簡單例子,美國12天已經更新了6代病毒的檢測試劑。最初的檢測時間是2天,然后縮短為1天,又縮短為6小時。之后又減少到3.5小時和1.5小時,現在的檢測只需要5分鐘,而且準確率都超過95%。……我們今天剛剛開始公布無癥狀感染的數據,而早前它是把無癥狀感染排除在確診之外的。即使呈現陽性,但是沒有癥狀,我們也不認為是確診患者。而美國把所有檢測陽性的人,都確診為新冠病毒患者。不論有沒有癥狀表現,美國都認為是確診患者,給予同樣的醫護治療。再加上美國的檢測又快又準,所以數字增長也就快。①詳見2020年4月6日觀世界,https://www.sohu.com/a/385757919_226023?scm=1002.46005d.16b016f01a2.PC_ARTICLE_REC_OPT&spm=smpc.content.fd-link.3.1586583538945fL3vWEk。
張文宏從美國每天確診的病例數上,推測其檢測能力,再證明美國的醫療水平先進;還從統計口徑(是否包括無癥狀感染者)上,解釋了中美兩國病例數量懸殊的原因。
案例四:美國要全球撤僑!這意味一場戰爭要開始了?
4月3日,美國國務院領事事務局在社交媒體推特上發布了這樣一條消息:
美國國務院領事事務局呼吁,在海外的美國人盡快回國,“美國國務院敦促美國人不要延期回國,可能很快所有交通工具都無法使用。”
(這)在中國引起了不少人的猜測,而且這些猜測在朋友圈和互聯網上頗具“傳染力”——美國很有可能要掀起一場戰爭,地點有可能是南海或者臺海;當然,還有可能是對委內瑞拉,或者伊朗。看看過去幾十年曾經發生的戰爭,美國在戰爭之前也會動員自己在海外的公民盡快回國,然后選擇適當的時機,打響戰爭。在2003年美國攻打伊拉克時,就曾有類似的舉動。所以,這成了一些人猜測美國可能再次發動戰爭的一個重要依據。……雖然有這些與往常相比很罕見的跡象,但是從現實來看,美國要想在這個時候打一場戰爭,無論對象是中國還是俄羅斯,抑或是中東的伊朗,制約的因素也很多。②詳見2020年4月6日環球網,https://news.sina.com.cn/w/2020-04-06/doc-iimxxsth3959250.shtml。
人們從歷史上美國對別國動武前的撤僑行為,神經兮兮地猜想他們會不會故伎重演,推測這次撤僑會不會是對外戰爭的前奏。畢竟歷史往往驚人地相似,盡管不會簡單地重復。
可見,通過觀察,積累數據,并且尋找現象背后的規律或原因,是人類認識世界、處理當下疫情的基本方法。這種方法盡管簡單,也不一定正確;但是往往管用,或局部地有效。
因果關系之梯的第二層級是行動能力,指在觀察的基礎上嘗試改變現狀,甚至改造世界的能力。這種能力是人類進化到一定階段才鍛煉出來的。比如,上文提到的那個銷售經理可能會問:“如果我們把牙膏的價格翻倍,那么牙線的銷售額將會怎么樣?”提出和回答這類問題要求我們掌握一種超越數據的新知識,即干預或處理。干預比關聯更高級,因為它不僅涉及被動觀察,還涉及主動改變現狀。無論數據集有多大或神經網絡有多深,只要使用的是被動收集的數據,就無法回答關于干預的問題。預測干預結果的一種非常直接的方法,是在嚴格控制的條件下進行實驗。比如,門戶網站或大數據公司考察:頁面上的商品排序、商品價格或付款期限等的不同設置,會導致用戶行為發生怎樣的改變。還可以通過建立因果模型來利用第一層級(關聯)的數據來回答第二層級(干預)的問題。比如,銷售經理可以研發出一個包括市場條件的消費者行為模型,在數據不完全的情況下利用充分的關鍵替代數據進行預測。這一層級的典型問題是:“如果我們實施……行動,將會怎樣?”也即:如果我們改變環境會發生什么?可以記作:P(牙線銷量|do(牙膏價格)),意思是“假如對牙膏另行定價,那么在某一價位的牙線的某種銷量的概率是多少?”與此相關的問題是“怎么做?”比如,面對倉庫里大量積壓的牙膏,銷售經理會問:“我們怎么才能賣掉它們?”也就是“我們應該給它們定一個什么價?”這兩個問題都跟干預行動有關,即在我們決定是否實際采取干預行動以及怎樣實施干預行動之前,我們會在心理層面演示這種干預行動。這就需要我們具備一個因果模型:如果干預了一個變量X(比如,吃阿司匹林來改變人體內阿司匹林的量),那么另一個相關變量Y(比如,頭痛的狀態)會受到什么影響。而絕大多數動物一般來說難以建立這種心理上的因果模型,①狒狒等靈長類動物會改造樹枝或樹葉的長短或大小,來“釣取”洞中的螞蟻。似乎反映它們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因果關系,并且通過干預與處理來達到目的。深度學習系統也無法回答超越機器訓練環境的干預問題。而我們人類的祖先在數萬年之前,已經開始意識到某些事件會導致其他事件發生,并且改變前者就會導致后者的改變。沒有其他物種領悟到了這一點,更別說達到我們所理解的這種程度。②詳見Pearl & Mackenzie(2018)中譯本,第10~12,IX頁;中間加入了筆者的一些認識,如果要引用,務請核對原文。
根據媒體報道,本次疫情的發現和知會過程大致是這樣的:2019年底,湖北省武漢市疾控中心監測發現不明原因肺炎病例,并且提示公眾盡量避免到封閉、空氣不流通的公眾場合和人多集中地方,外出可佩戴口罩。2020年1月3日起,中方定期與世界衛生組織(WHO)、有關國家和地區組織,及時、主動通報疫情信息和防控舉措。1月9日,國家衛生健康委專家評估組對外發布武漢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病原信息,病原體初步判斷為新型冠狀病毒,并且向世界衛生組織通報疫情信息,將武漢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疫情病原學鑒定取得的初步進展分享給世界衛生組織。1月12日,武漢市衛生健康委在情況通報中首次將“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更名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1月20日,武漢市衛生健康委凌晨通報:截至1月19日22時,累計報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198例,已治愈出院25例,死亡3例。同日,國家衛生健康委組織高級別專家組召開記者會,組長鐘南山代表專家組通報:“現在可以說,肯定的,有人傳人現象。……除非極為重要的事情,一般不要去武漢。”③詳見2020年4月7日貴陽網,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3279283323392481&wfr=spider&for=pc。
對于這樣一種毒性大、傳播性強、病亡率高的流行病,不同地區的防控措施會帶來不同的結果。例如:
案例一:中國的群防群控、封城停擺與疫情轉機
鑒于疫情嚴重,1月23日,武漢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1號通告,10時起,武漢實施封城管理——全市公交、地鐵等暫停運營,離漢通道暫時關閉。交通運輸部也緊急通知,全國暫停進入武漢道路水路客運班線發班。此后,整個國家都被動員起來,人人外出戴口罩,保持社交距離。所有省份啟動一級公共衛生應急響應,采取一切可能的全面有力措施。包括專家、醫療隊和建筑工人在內的各種團隊被派往疫情最嚴重的地區。政府為抗疫大力撥款,及時迅速運送醫療物資,還對患者治療采取補貼政策。城鄉居民共同努力防控,自發組建巡邏隊監督,社區定期消毒并發布報告,一切都是為了阻止病毒傳播。經過全國人民的努力與配合,疫情終于出現了轉機。3月12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新聞發布會通報,總體上,中國本輪疫情流行高峰已經過去,新增發病數在持續下降,疫情總體保持在較低水平。3月18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新聞發布會通報,17日內地首次無新增本土疑似病例。湖北除武漢以外地區已連續13日無新增本土確診病例。3月24日,湖北省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發布通告稱,湖北省除武漢市以外地區,將于3月25日起解除離鄂通道管控,武漢市將于4月8日起解除離漢離鄂通道管控措施。
因為病毒的傳播是以指數級增長的,所以中國這種封城關店、停工歇業、全民閉戶、萬眾禁足、外出保持人際間距、人人佩戴口罩的隔離措施,用前所未有的全國經濟與社會“停擺”,來抑止病毒的瘋狂傳播,在幾周之內就收到了預期的效果。并且,國家緊急調動了全國近5萬醫護人員馳援武漢,做到了“應檢盡檢、應收盡收、應治盡治”。這種集中一切力量的舉國抗疫模式,見效比較快速和明顯。當然,也有許多協調不足、關照不全、顧此失彼的負面情況,更不用說付出了重大的社會和經濟損失。跟中國一樣,韓國、新加坡等國家的抗疫策略也是:依靠更嚴格的措施來抑制和扭轉病毒感染的增長軌跡。這些國家采取了比較嚴格的社交疏離措施,并且取得了比較滿意的防疫效果。
借助便捷的鐵路和民航等現代運輸工具,全球人員往來十分廣泛和頻繁。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逐漸從地區性流行病,擴散并且廣泛傳播,演變成為全球性大流行病。據SMM 4月15日訊:世衛組織發言人瑪格麗特·哈里斯表示,目前歐洲的疫情好壞參半,意大利和西班牙的新增病例開始慢慢減少,但土耳其、英國等國家的新增病例正在增加。而就單個國家而言,目前美國的新冠疫情是全球最嚴重的。世衛組織認為,新冠疫情尚未到達頂峰。據數據顯示,全球新冠肺炎累計確診超過190萬例,其中美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超60萬。①詳見2020年4月15日金融界,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4000565646363840&wfr=spider&for=pc。其中,意大利、英國和美國的疫情防控行為值得作為案例來討論。
案例二:意大利“柔性封城”的逐步升級與疫情趨緩
意大利是歐洲大陸新冠肺炎疫情暴發最早的國家,也是最早對此做出反應的國家之一。從1月31日開始,意大利實施為期6個月的緊急狀態以應對疫情,是歐盟內部最早宣布全國衛生緊急狀態的國家。為防止疫情進一步蔓延,意大利從3月10日起進入全國“封城”狀態,從3月12日起關閉全國除食品店和藥店以外的所有商鋪,從3月21日起關閉所有公園和其他公共場所。在疫情有增無減的情況下,意大利已經兩次延長“封城”措施,目前的“封城”措施延長到5月3日。對此,羅馬大學病毒學家西爾維奧·保內說:“一個月來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全國‘封城’是有效的。盡管實施起來十分困難,起效速度也不盡如人意,但在找到有效療法或成功研制出疫苗之前,隔離是阻止這一病毒傳播的唯一方法。”
盡管如此,意大利仍是歐洲疫情最嚴重的國家之一。除了人口老齡化(易感人群多)、經濟不景氣(影響公共醫療資源)、聯邦制分權模式(致使中央與地方關系失調)、多黨聯合執政(不易統一政策,甚至為“需不需要動員民眾戴口罩”爭論不休)、特有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習俗(廣場聚集、擁抱親吻)、外部援助不夠等因素外,相對“柔性”的封城舉措、不習慣戴口罩(或無口罩可戴),也不足以達到阻斷病毒傳染的目的。不同于中國武漢等城市“封城”的嚴格管理,意大利封城較為靈活,更多的目的是減少聚集,減少大型活動,避免人員的區域性流動。公共交通、銀行、郵局這樣的基礎公共服務還繼續運營。米蘭、威尼斯等地市民只要帶上自己簽名的承諾書,保證自己有充分理由出門在外,依然可以在城里自由活動。直到后來疫情日趨嚴峻,封城的舉措才更為嚴格。①詳見2010年4月12日人民論壇網,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3737292911521676&wfr=spider&for=pc。西班牙、墨西哥、法國等國家的防疫措施與效果,也大抵跟意大利相似。
案例三:英國的“群體免疫”“溫和抗疫”與疫情升級
英國路透社一篇反思英國疫情暴發的深度報道顯示,為英國政府提供建議的科學家們,早在1月中下旬就已經通過中國的情況意識到了新冠疫情的嚴重性。但他們沒有特別強烈地向政府表達他們的擔憂,督促政府提升預防等級;更因為擔心觸犯英國的“政治正確”,沒有去準備任何大規模的出行限制策略……英國的放松態度也氣壞了世界著名醫學雜志《柳葉刀》的主編理查德·霍頓,他在2月13日接受英國BBC采訪時就表示:英國政府和公共衛生系統浪費了準備隔離措施和大規模檢測項目,以及儲備呼吸機和防護用品等物資的時機。路透社還在報道中透露,盡管英國政府的科學顧問團隊很早就注意到了中國武漢封城的決定,他們卻一度認為這種行為不會被“民主國家”所接受,因此也沒有在制訂防疫計劃時考慮這種做法,而是采用了應對流感的策略。但這種策略僅僅是建議生病的人待在家里,而沒有包含任何限制性的措施。3月3日上午,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舉行新聞發布會,首次發布英國針對新冠肺炎疫情的最新的國家防疫政策和措施。其實質就是四點——遏制傳播、延緩暴發、科學研究、減輕癥狀。甚至當其他歐洲國家的疫情已經暴發,尤其是意大利這個大量英國人選擇度假的目的地暴發嚴重疫情后,盡管英國政府的科學顧問們當時十分清楚英國的疫情暴發已經不可避免,尤其是在英國出現了首個病死的病例后,他們仍然在3月9日的一次會議中拒絕了中國等亞洲國家采用的大規模封鎖策略。直到3月12日,英國政府終于將疫情的風險等級提升到了“高”,可同時也拋出了如今已經被英國政府自己所放棄,并一度遭到全世界眾多科學家批判的“群體免疫”——通過讓足夠多的人感染病毒并康復過來,來實現“人群免疫”。這當時就震驚了英國社會。根據路透社的報道,英國政府的科學顧問認為,英國那時候再阻止病毒的傳播已經來不及了,所以不如放棄去搞清楚到底有多少人感染,將力量集中在醫院,對醫院里的病人進行測試和搶救,并認為這樣可以延緩疫情的暴發速度。因此,英國當時仍然沒有禁止大規模的聚集,足球比賽也仍在進行。但尷尬的是,雖然越來越多的人感染病毒,一些英國的主要機構選擇主動關門,連足球俱樂部的球員都陸續染病,足球聯賽也停了,英國政府仍然拒絕學校停課和禁止公眾聚集。但是,英國超600名科研人員的公開信質疑“群體免疫”,《柳葉刀》主編理查德·霍頓在社交媒體上表示,“我們需要采取緊急的隔離和封鎖政策,而政府正在與公眾玩賭輪盤,這是一個重大錯誤。”直到英國的科研機構通過數據模型發現這種“群體免疫”的“昏招”會導致50萬人死亡,英國這才在3月16日放棄了這個策略;聲稱這并不是一項政策,只是一種“科學理念”。但也有專家對路透社表示,政府政策的轉變是因為意大利采取了封城措施,令英國有了進行轉變的“政策空間”。①詳見2020年4月9日環球時報,https://news.sina.com.cn/w/2020-04-09/doc-iirczymi5303569.shtml。可見,因果模型下對感染和死亡人數的推斷與相應道德風險的考量,是各國政府制訂防疫政策的重要依據。
英國強調自己是“公民社會”,民眾注重個人權益維護,崇尚自由,宜于采用“溫和抗疫”的措施。其結果是:到4月15日,共有93 873例確診病例,其中就有12 107例死亡,死亡率接近13%,這在全球范圍內都是位居前列,跟西班牙和意大利等國同處于患者死亡率的第一陣營。并且,連英國王儲、首相和衛生大臣等政要都感染了新冠病毒,這在全球范圍內也是少有的。跟英國大抵相似,瑞典、瑞士等歐洲國家都不同程度地采取這種防疫策略:致力于減輕但不一定阻止病毒傳播。其效果尚待觀察。②據新京報(2020年6月20日,A03版)介紹:主導瑞典“部分封鎖”式防疫的公共衛生局專家安德斯·泰格內爾首次承認:其策略是錯誤的,太多人過早死去;而相當一部分人成為長期失業者。
案例四:美國抗疫的信號紊亂、松緊不一與疫情差異
據媒體報道,1月3日,美國疾控中心從中方獲悉武漢出現新冠肺炎疫情;1月7日,美國疾控中心成立“新冠病毒事件管理系統”(COVID-19 Incident Management System)。1月20日,美國出現首例輸入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2月25日,美國疾控中心首次警告社區傳播或無法避免,但疫情通告中仍明確表示“當前沒有在美國社區傳播”。2月26日,特朗普召開首次白宮疫情記者會,稱美國本土僅余15名尚未康復的確診病人(未計入從武漢和“鉆石公主”號撤僑病例),確診病例將在今后幾天內趨近于零。其實,當天西海岸報告了美國首例不明感染源病例,意味著新冠病毒在美國可能發生社區傳播,即“人傳人”。2月29日,包括各州檢測報告的推定病例,美國疾控中心匯總的美國本土新冠病毒感染病例為22例,加上從武漢和“鉆石公主”號郵輪撤僑中的47個確診病例,總計為69例。當天,美國首次報告兩起新冠肺炎死亡病例,各州報告更多不明感染源病例,社區傳播成為不爭的事實。3月11日,美國新冠病毒感染病例超過1000例。3月13日下午,特朗普宣布美國開始進入緊急狀態。3月16日,特朗普第一次承認,疫情在美國“沒有得到控制”,情況“很糟糕”,美國人未來幾個月來的日常生活將受到干擾,美國經濟可能會出現衰退。3月17日,美國50州全部出現疫情。3月20日,美國新冠病毒感染病例破萬例……3月28日,數小時內先后超過11萬例和12萬例;死亡人數超過2000例,兩天內增加一倍,并出現首例嬰幼兒死亡……到4月15日,美國確診60多萬例,死亡人數超過2.8萬例。當天,紐約州確診20多萬例,死亡人數超過1.1萬例;紐約州州長安德魯·科莫表示將簽署一項行政令,要求該州居民在公共場所不能保持社交距離時,必須佩戴口罩或遮擋口鼻。③詳見2020年4月16日環球網,https://news.sina.com.cn/w/2020-04-16/doc-iirczymi6583716.shtml。可見,民眾個人的社會隔離措施尚未到位。至6月22日,累積確診超235萬,死亡超12萬。
美方對疫情信息的反應遲鈍,一方面是出于“傲慢與偏見”(以為這是黃種人的疾病,醫療條件優渥的美國能夠置身事外),另一方面是因為不愿意個人行動自由受到限制,也不愿意經濟停擺而影響生計。針對美國在疫情初期的應對失誤,各方批評和分析已經很多,美國媒體和公共衛生專家也不斷在從各個角度“復盤”。匯總起來大致有如下幾點:(1)在疫情早期,檢測機構少、試劑盒短缺,檢測范圍過窄,檢測監管過嚴,發現社區傳播過晚。(2)對中國的疫情反應較快(撤僑、封境),但對歐洲和中東等地的疫情卻應對遲緩,未能有效防控輸入型病例。(3)國內政治上的黨爭,白宮和民主黨互相指責對方關于疫情的立場主張具有政治動機。特朗普全力謀求連任,尤其不希望疫情引發公共恐慌并影響經濟,直至3月上旬一直在淡化新冠病毒的威脅,將其形容成“大號流感”,把疫情稱為“民主黨的騙局”。(4)大大低估了疫情在美國和全球指數級擴散的風險,未能及時準備足夠的口罩等醫護物資。①詳見2020年4月6日新浪新聞綜合,https://news.sina.com.cn/w/2020-04-06/doc-iimxxsth3830160.shtml。
事實上,從美國紐約與舊金山兩地不同的防疫反應和效果,就可以看出行動起來進行社會隔離的重要性。紐約與舊金山總人口和人口密度相差并不懸殊。3月10日,850萬人的紐約市報告新冠病毒確診病例7例,770萬人的舊金山在同一天報告14例。但截至4月1日,短短20天的時間,紐約市確診病例已經飆升至4萬例以上,死亡人數超過1000例;同日,舊金山確診病例不到400,即便包含進舊金山市在內的全部灣區的確診人數,也剛剛超過2000例。舊金山市和灣區五郡在3月16日便公布了“禁足令”,要求轄區內所有人,除了必要活動之外,全部待在家中。餐館、酒吧、健身房、辦公樓等通常人群最為聚集的場所均關閉。但是,紐約州的動作比加州晚了近一周。由于病毒傳播遵循的是指數級增長的規律,因而僅僅幾天時間,就帶來巨大差異。②詳見2020年4月3日騰訊新聞潛望,https://view.inews.qq.com/a/20200403A04T5G00。可見,美國政府關于疫情發出的信號十分紊亂,從輕描淡寫到恐怖嚇人;各州行政當局的防控措施松緊不一,效果也天差地別。
不同的防疫行動帶來不同的抗疫效果,即比較P(X[抗疫效果]|do(Y[社會隔離]))與P(X[抗疫效果]|do-not(Y[社會隔離]));其中的因果關系分析、確診與死亡人數,為建立相關的流行病防控與效果模型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與經驗數據。而麻省理工學院的一個團隊則開發出了一個使用新冠疫情本身數據,并加入機器學習神經網絡的疫情研究模型,以確定隔離措施的有效性。該模型證明了病毒傳播和隔離強度的直接關聯,居家隔離可使病例從指數暴增變為線性增長。③詳見2020年4月17日搜狐網,https://www.sohu.com/a/388738342_473283。
因果關系之梯的第三層級是反事實想象的能力,指想象一種跟現實世界不同的情形的能力。比如,我吃了阿司匹林以后頭不痛了,我可能想問:為什么我的頭不痛了?是因為我吃了阿司匹林嗎?還是因為我吃了其他食物?要回答諸如此類的問題,我們必須想象回到過去、改變已經做出的干預的歷史,反思性地問自己:“假如我沒有吃阿司匹林,我的頭痛會好嗎?”這就相當于在心里做一個實驗:把現實世界中用阿司匹林治療頭痛及其結果,跟假想的沒有用阿司匹林治療頭痛及其可能的結果進行比較。這就引入了一種全新的知識:想象、反思、尋求干預行為背后的解釋,并且據此進行推斷。這種反事實思維可以幫助我們找出錯誤的原因,指引我們采取正確的改進措施。比如,找出一種療法(或藥物)對某些人有效而對其他人無效的原因,就可以據此開發出另一種新的療法(或藥物)。這種想象并不存在的世界和并未發生的事情的能力,徹底地區分了人類智能與動物智能,以及人類跟無視因果模型的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回到上文討論的牙膏銷售這個例子,相應的反事實問題是:“假如當時把牙膏的價格提高一倍,那么先前買了牙膏的那些顧客仍然選擇購買牙膏的概率是多少?”在這個問題中,我們在心理上做的工作是:將真實的世界(在其中,正如我們所已知的,顧客以當前價格購買了牙膏)跟虛構的世界(在其中,正如我們所欲知的,顧客以2倍于當前的價格購買牙膏)進行了對比。值得注意的是,“假如當時發生的事情與實際不同,那情況會怎樣?”對這種問題的回答使我們可以從歷史或他人的經驗中獲取經驗教訓,形成反省能力和改善行為的能力;并且,進一步形成對過去和將來的行為承擔責任的意愿,這是其他物種無法做到的。簡而言之,反事實想象這一層級的典型問題是:“假如我當時做了……會怎樣?”和“為什么?”兩者都涉及觀察到的世界與反事實世界的比較。因此,僅僅依靠第二層級的干預實驗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如果說第一層級對應的是觀察到的世界,第二層級對應的是可被觀察的美好新世界;那么,第三層級對應的是無法被觀察的世界,因為它跟我們觀察到的世界截然相反。為了彌合第三層級與前兩個層級的差距,我們需要構建一個基礎性的解釋因果過程的模型(或被稱為“理論”),來指導我們預測在尚未經歷(甚至未曾設想過)的情況下,會發生什么;進一步,通過有選擇地違背既有的因果法則,來創造出跟現實世界相對立的新世界。①詳見Pearl & Mackenzie(2018)中譯本,第12~15頁。中間加入了筆者的一些認識,特別是對于反事實的范圍,我們限定在從既有的現實回溯,虛擬另一個不同的世界。于是,像該書所舉的“胡克定律”等物理定律,我們認為它們并非反事實斷言。因此,如果要引用,務請核對原文。當然,在人們通過反事實思維得以實現其自由意志之際,對相關行為的責任意識和道德考量也勢必始終伴隨。
在疫情早期,許多國家和地區都抱有似曾相識的僥幸心理或輕忽心態,也都表現出或多或少的反應遲鈍或決策遲滯,甚至存在不同程度的官僚拖沓和人為延誤;也都發生過檢測標準過嚴和檢測數量過小,未能及早把握病毒的性質與傳染范圍、疫情的風險規模等情況。其結果,后來都不得不面對感染人數指數級增長、醫療資源匱乏和無法盡收盡治的難題;并且,最終都只能下猛藥、急剎車,不惜封城禁足、讓經濟停擺來挽狂瀾于既倒。說起來,出現上述情況也并不奇怪。畢竟,新冠肺炎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型傳染病,人們對它的認識還需要一個過程;比如,其傳染途徑與方式是什么?什么樣的隔離方式是有效的防控措施?有沒有特效藥或管用的救治方案?這些問題,都需要在實踐中不斷摸索,通過比較與反思來回答。其實,人們也早已開始用反事實想象來思考與回答這些問題。
一般地說,認識主體如果意識到某種事態應該實現(作為理想)卻沒有實現(作為現實),很容易產生遺憾、后悔等情緒。而這種負面情緒又將成為反事實思維的推手,即激活人們去想象一種跟實際的現實情況不同的假設性事態;②關于負面情緒對于反事實思維的啟動效應,詳見袁毓林(2015)和袁毓林、張馳(2016a,b)及其所引用的相關文獻。并且,順勢認定:如果實現這種事態就好了。根據這種反事實思維的邏輯順序,下面我們先分析相關的“后悔”類句子,再分析相關的“本(來)可以/能夠”類句子,最后分析相關的反事實條件句。
案例一:疫情重壓下相關個體的行為選擇與事后評估
在新冠病毒疫情的多重壓力之下,不同社會角色的不同個體會做出不同的決策與行為;并且,事后他們也會對此進行合理性或必要性等方面的評估。有意思的是,這種心理認識,往往是用以“后悔、遺憾、慶幸”等為謂語核心的句子來表示的。例如:
1)我不后悔 在有機會離開中國時卻沒走。盡管中國發生疫情,但我在這里一直感到很安全。即使現在被告知有機會離開,我肯定也會拒絕。在中國,我敢肯定,如果我出現一點點感染癥狀,他們會立即提供幫助。這里非常安全的另一個原因是,中國人彼此都很關心。①詳見2020年3月27日環球網,https://news.sina.com.cn/w/2020-03-27/doc-iimxxsth2007738.shtml。
這是22歲的俄羅斯大學生亞娜·諾維科娃的答記者問。她在中國實習,趕上疫情暴發。她向記者講述了中國是如何抗疫的以及為什么選擇留下來。她還說:
1月份我去上海度假。在實施隔離措施后,這座城市變得空無一人。我開始感到很害怕。但恐懼感很快消失。因為中國人都非常認真地遵守自我防護和隔離的規定。他們愿意合作。人人都被告知:戴口罩、勤洗手,留家中,測體溫、房間通風……若發現自己出現患病輕微癥狀,請立即就醫。所有中國公民都這樣做了。
2)1月28日,山東醫療隊赴武漢支援的第三天,因為女生的長發更容易出汗、藏匿病毒,而且不方便穿防護服,為了更好地照料病人,我把自己的頭發剪成了一寸多長,理了個男孩發型。做出這個決定,我不后悔。②詳見2020年4月7日央視,https://news.sina.com.cn/c/2020-04-07/doc-iimxxsth4073528.shtml。
例2)是山東省第一批援鄂醫療隊員張靜靜1月28日的日記中的一段話。令人痛惜的是:4月5日,在按規定集中隔離醫學觀察期滿,即將返家休息時,她突發心臟驟停。經醫院組織全力救治無效,于4月6日晚逝世。就這樣,她帶著無悔的青春離開了我們。
3)我希望在疫情過去之后能夠盡快找到一份工作,希望大家不要再炒作我以前的事情,當初我不應該做出如此沖動的舉動,現在我非常后悔。③詳見2020年4月3日新民周刊,https://news.sina.com.cn/s/2020-04-03/doc-iimxxsth3552451.shtml。
這是澳大利亞籍華裔梁女士在公眾平臺的自述。背景是:她抵京方一天,即不戴口罩在所租住小區跑步。防疫工作人員對其進行勸阻,她拒不配合,還大喊“救命!騷擾!”,并黑臉摔門,放肆囂張。北京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局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境入境管理法》第六十七條等規定,決定依法注銷其工作類居留許可、限期離境。此外,梁某供職的拜耳公司也因此辭退了她。于是,在失業、房貸、輿論譴責等重重壓力之下,當事人難免心生悔意。
4)3月24日,特朗普向福克斯新聞表示:“大家都知道新冠病毒從中國來,但我決定還是不拿這事大做文章了,我們已經宣傳過這事,我想大家都明白的。”但在后續回應中,特朗普堅持說,他不后悔 使用“中國病毒”這一說法,理由是“參考了其他傳染病用地名命名的情況”。④詳見2020年3月25日北晚新視覺網,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2101183271636346&wfr=spider&for=pc。
此前,從3月16日開始,特朗普多次發推時把新冠肺炎病毒寫作“中國病毒”(Chinese virus),18日在發表講話時甚至將講稿中原來的“新冠病毒”字樣手寫改為“中國病毒”。以達到推卸責任、甩鍋中國、尋找“替罪羊”的目的。
上面四個“后悔”句樣本透露的信息是:四個個體(堅守留學生、援鄂護士、違規“跑步女”、美國總統),對自己先前的有關行為(留守、剪發、違規、誣稱)進行了反思。即對業已實施的某個行為(非同尋常)與假想的不實施這個行為或實施相反的行為(常規期望)進行比較,并且從基于個人處境或社會準則與道德規范的合理性或必要性等方面進行評估;最終,得出結論:合理或必要(不后悔),或者不合理或不必要(后悔)。人們用“我(不)后悔……”這個構式來反思,反映的大多是疫情下的個人心境、個體命運和民間生態。這就是“后悔”這個敘實動詞的語義及其概念結構所蘊涵的社會符號學意義。
案例二:疫情暴發慘況下對合理或可能的防控政策與措施的回溯
等到病毒在一個地區不溫不火地徘徊一個多月以后,疫情就似乎突然開始以幾何級數加速度暴發。表現為:感染人數急劇上升,死亡病例大幅增加;與此同時,往往伴隨醫護人員大面積感染,本來嚴重不足的醫療資源更是雪上加霜,甚至瀕臨崩潰的邊緣。此時此刻,驚魂未定的人們,通常會對政府此前的疫情防控政策與措施提出質疑:從當下疫情的慘烈狀況,回溯此前應該采取什么樣的疫情防控政策,或者可以采取什么樣的疫情防控措施。從而形成“本(來)可以/能夠……”一類句子。例如:
1)在周二的政府例行發布會上,當提及英國和德國的抗疫策略區別時,英國首席醫學官克里斯·惠蒂最終承認“英國應該 早采取大規模檢測行動”。①詳見2020年4月8日央視,https://news.sina.com.cn/w/2020-04-08/doc-iirczymi5201239.shtml。
這是英國首席醫學官在承認英國抗疫策略有失誤的語境下說的,應該是反事實語氣。如果翻譯成“本應該早……”或者“早應該……”就清楚得多了。
2)[3月]25日,《紐約時報》上傳了一段來自艾姆赫斯特醫院急診室醫生科琳·史密斯拍攝的視頻,同樣揭示了紐約醫院內的場景。她在視頻中稱,醫院找了一輛冷藏車來存放尸體,呼吸機緊缺以至于不得不四處去求,罹患新冠肺炎的病人在垂死掙扎,但醫護人員的防護物資緊缺。她苦笑著說:“這是美國,我們本應該 是第一世界國家。”②詳見2020年3月30日觀察者網,https://news.sina.com.cn/w/2020-03-30/doc-iimxxsth2593172.shtml。
這“本應該是第一世界國家”,言下之意是:現在的表現可不是第一世界國家。曾經的世界強國的傲驕在苦笑聲中化作隱隱陣痛。
3)“可是我們浪費了整個二月份,在這段時間,我們本可以 加大檢測力度,做好個人防護裝備的儲備和分發,可是我們都沒有做。”霍頓十分遺憾地說道。他認為如今英國醫護人員所面臨防護裝備短缺,裝備不符合防護標準等問題,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在節目中,他氣憤地說道:“這簡直是一場國家丑聞,我們怎么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③詳見2020年4月1日觀察者網,https://mp.weixin.qq.com/s/cWrwaPLyPgEN_bWguz-brg。
這是《柳葉刀》主編理查德·霍頓在BBC一檔節目上說的。他指出英國早在1月底就知道疫情的嚴重性,但卻白白浪費了時間:“在1月的最后一個星期,我們就知道疫情會到來,中國疫情所傳遞出的信息非常清楚,一個具有潛在全球大流行的傳染病正在沖擊著城市,人們被送進醫院,住進重癥監護室。人們不斷地死亡,死亡率在不斷上升,這我們在11個星期前就知道。”憤怒、責怪的情緒溢于言表。
4)根據情報報告對中國及其他國家和地區疫情傳播情況所做的觀察,美國政府當時收到了充分預警。因此,本可 在新冠病毒抵達美國前采取力度大得多的預防措施,以減少病毒對國內造成的影響。④詳見2020年4月16日參考消息,https://www.360kuai.com/pc/detail?url=http%3A%2F%2Ffawen.news.so.com%2F4eea6c65a 4230376ae41b859fd65a0ae&check=7de22f6a543bf468&sign=360%5F0de6261f&uid=934c1004ec4833f63a33dad196ad08ee&tj_url=9bc 1668a29eb99cdc。
這是一位美國情報界高級官員對《新聞周刊》記者說的。他抱怨白宮和特朗普政府對疫情防控不力、輕描淡寫。埋怨的聲音中流露出無奈與無助。
上面四個“本(來)可以/能夠”類句子樣本,透露的信息是:四個個體(英國首席醫學官、美國一線醫生、英國醫學雜志主編、美國情報高官),對各自國家先前的抗疫政策或措施(不作為、準備不足、力度不夠)進行了反思。具體地說,從前期業已實施的行為及其不良效果(不應該或不合理),回溯性反推理想的更加合理或可行的行為(應該或可能);并且,從合理性或可能性等方面進行比較與評估;最終,得出結論:應該或可以……。人們用“本(來)可以/能夠……”這個構式來反思,反映的大多是疫情下的個體對社會或行政當局的政治追責或道義上的譴責。這就是“本(來)可以/能夠……”這個反事實構式的語義及其概念結構所蘊涵的社會符號學意義。
案例三:對疫情的事先預警和對防控政策與措施的事后反思
鑒于其他地區的疫情與防控措施及其效果,人們可以用因果性來評估干預行為與防疫效果;并且,據此對本地區的疫情進行事先預警,甚至規劃相應的防疫政策與措施。其中,事先聯想,通常用“如果,那么”之類的條件句形式來表達。例如:
1)綜合美媒最新報道,早在1月29日的時候,白宮貿易顧問納瓦羅就曾警告特朗普政府一定要當心新冠病毒疫情的風險。然而,他的警告被輕視了。納瓦羅在備忘錄中提醒說,鑒于中國政府提供的涉及疫情信息,不該輕視疫情在全球暴發的風險。他建議美國采取全面嚴格的防控措施,因為如果不采取措施的話,可能會導致50萬美國人失去生命,并造成數萬億的經濟損失。①詳見2020年4月8日長安街知事,https://news.sina.com.cn/w/2020-04-08/doc-iimxyqwa5722337.shtml。
“不該……”這種預警信息的語言表達跟反事實的“本該……”正好構成反義關系。而反事實表達在英語中有過去完成時等形態標記,②詳見袁毓林(2015)及其所引用的文獻。相應地漢語則用“如果早……,那么……”等條件句形式。例如:
2)1月31日,馬國強在接受央視《新聞1+1》節目采訪中表示:“首先我是一種內疚、愧疚、自責的心態”“如果 早一點采取更嚴厲的措施,結果會比現在要好,對全國影響沒那么嚴重,也會讓黨中央、國務院少操心。”③詳見2020年1月31日央視,http://www.dadizq.com/index.php?a=show&id=42909&m=Article。
這是時任湖北省委副書記、武漢市委書記馬國強在接受央視采訪中說的話。其中,由“內疚、愧疚、自責”等后悔心理,激發產生反事實思維。反事實條件句“如果……”表達的是:實際情形是沒有采取嚴厲的防控措施,并且結果不好、對全國的影響很嚴重。這種事后聰明對武漢來說已經太晚,但是對其他地區來說借鑒意義很大。再如:
3)《自然》指出,中國實施了旅行禁令、學校關閉和封鎖、早期發現、隔離等措施。如果 沒有這些措施,到2月底,該國的感染人數將是原來的5倍。但美國衛生官員似乎在譴責這種有針對性的做法。④詳見2020年3月31日健康時報,https://news.sina.com.cn/w/2020-03-31/doc-iimxxsth2838543.shtml。
《自然》雜志上的文章,是在流行病統計模型的基礎上得出的反事實結論。這應該對于其他國家的疫情防控政策的制訂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但是,這種犧牲個人自由和社會經濟的禁足封城措施,并不是所有國家和個人都樂于接受的。
4)正如美國國家過敏癥和傳染病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f Allergy and Infectious Diseases)所長安東尼·福奇(Anthony Fauci)所言,在COVID-19暴發之初,美國聯邦政府遲遲不做決定,
浪費了寶貴的時間:“如果 你(美國)早些采取措施,就可以 挽救更多的生命。”①詳見2020年4月18日柳葉刀The Lancet,https://mp.weixin.qq.com/s/EGPu_Y5beiMMeB_jDisg1A。
這篇《柳葉刀》的社論,用典型的反事實虛擬條件句形式,來反思:為什么COVID-19會在美國大流行,并且演變成一場全國性的公共衛生災難?答案是沒有及時采取措施。
可見,反事實條件句是以“后悔……”和“本(來)可以/能夠……”一類句子作為語義背景的。即反事實思維往往由后悔心理激發和促動,并且經由相關行為的必要性與合理性或可能性的評估,最后才形成對于已經做出的行為及其后果跟想象的另一種行為及其后果進行對比。這種心理上的對比性操作,方便地檢驗與評估了不同的防控政策與措施的各種可能的后果,為建立相關的流行病防控與預測模型奠定了概念和邏輯上的基礎。
案例四:疫情防控政策與措施的統計學模型
在大量觀察和嘗試性處置的基礎上,專業人士得以了解病毒的傳播方式,建立干預行為與防控效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并且,通過反事實思維來檢驗與評估不同的防控政策與措施的各種可能的后果;最后,在大規模真實數據的支持下,可以構建疫情防控的統計學模型,來預測和回溯不同防控措施下的疫情走向,指導人們怎樣有效和經濟地控制疫情。例如:
1)(3月16日)鐘南山在接受南方都市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中央在1月23日提出武漢要封城。我們也曾經進行了預測,如果封城行動再往前面5天,到現在為止,全國的病例數大概會是2萬;但是如果再推后5天,全國到3月份后的發病峰值可能有17萬。②詳見2020年3月16日同花順金融研究中心,http://stock.10jqka.com.cn/20200316/c618467310.shtml。
這種預測基于鐘南山團隊于2月28日在《胸部疾病雜志》(Journal of Thoracic Disease)上發表的論文《基于SEIR優化模型和AI對公共衛生干預下COVID-19在中國的流行趨勢預測》(Modified SEIR and AI prediction of the epidemics trend of COVID-19 in China under public health interventions)。
2)環球時報記者10日獲悉,一篇題為《社會經濟因素對新冠肺炎在中國傳播的影響》的論文將刊登在國際知名期刊《人口經濟學》上。該論文由中美兩國學者聯合撰寫,通過建模分析,論文發現,截至2月29日,在中國實施的公共衛生措施有效避免了140萬以上的新增感染者和超過5.6萬人的死亡。③詳見2020年4月10日環球網,https://news.sina.com.cn/c/2020-04-10/doc-iircuyvh6951226.shtml。
論文對2020年1月19日至2月29日,中國國內新冠病毒的本地和跨城市傳播進行建模,研究了各種社會、經濟中介因素對病毒傳播的作用,包括各地鼓勵保持社交距離的公共衛生措施。論文發現,自1月下旬以來實施的病人有效隔離、封城、小區封閉管理、限制家庭戶外活動等措施大大降低了病毒傳播率,使得新冠病毒的傳播在2月中旬就得到遏制。其中“避免”的意思是“使……不發生”,是表示因果關系的動詞;它揭示了中國實施防疫措施跟感染與死亡人數少兩者之間的因果關系。
3)當地時間3月31日,頂級學術期刊《科學》(Science)在線發表了來自中國、美國和英國的22位科學家聯合完成的研究“中國COVID-19疫情暴發的最初50天內傳播控制措施的調查”……得出的結論為:武漢出行禁令和國家緊急響應推遲了疫情增長,最終限制了COVID-19疫情的規模。據估計,武漢的封城將疫情擴散到其他城市的時間推遲了2.91天(95%置信區間:2.54~3.29),從而推遲了中國其他地區的疫情增長。而和啟動控制措施較晚的城市相比,提前采取措施的城市在疫情暴發的第一周報告的病例數減少33.3%。……在干預措施中,最有效的是暫停市內公共交通、關閉娛樂場所和禁止公共集會。研究認為,截至2月19日,也就是疫情首次公開通報后的第50天,上述措施讓全國避免了數十萬病例的暴發。如果沒有干預措施,那么武漢外確診病例在疫情暴發第50天或累計超70萬人。……研究還得出,任何一項單獨措施都無法取得上述效果。如果單憑武漢封城這一項,武漢以外地區確診的COVID-19病例將減少到20.2萬例(±1萬)。而單憑國家應急響應措施,該病例數將減少到19.9萬例(±8500)。這些控制措施一起并相互作用……將武漢以外地區報告的確診病例數限制在29 839例(團隊擬合模型估計為28 000±1400例)。這就意味著,(中國)總病例數比在沒有干預措施的情況下減少96%。……作者們同時強調,中國人口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仍然面臨感染COVID-19的風險,放松控制措施可能導致傳播死灰復燃。①詳見2020年4月2日記者論壇,https://3g.163.com/war/article_cambrian/F96OEVFS05148H0C.html。
這種用反事實思維和語句來揭示阻隔措施與疫情抑制之間的因果性,并且用數據來建立統計模型的方法,清晰地說明了強有力的社交阻隔措施對于疫情控制的效果。其中,“導致”是典型的表示因果關系的動詞;“推遲”的意思是“使……發生得晚”,跟“(讓……)避免”相近,也是表示因果關系的動詞;而“意味著”是表示推論關系的動詞。
4)據《紐約時報》報道,美國衛生與公眾服務部負責救災工作的最高官員羅伯特·卡德萊克(Robert Kadlec)博士曾于2月21日召集了白宮冠狀病毒工作組。在他(召開的)會議期間,該小組進行了一次模擬演練,預測此次(疫情)大流行將導致1.1億人感染,770萬人住院,58.6萬人死亡。為此,CNN表示,他們得出結論,“即便冒著國家經濟和數百萬美國人日常生活受到嚴重破壞的風險,也需要快速采取積極的社交隔離措施”,但特朗普花了3個多星期的時間、在3月16日才頒布有關指導方針。②詳見2020年4月13日環球網,https://news.sina.com.cn/w/2020-04-13/doc-iirczymi6019424.shtml。
據說,也正是諸如此類的疫情預測模型得出的感染與死亡數據,促使特朗普政府宣布美國進入國家緊急狀態,并且要求全國采取社交隔離措施。真所謂“不見棺材不掉淚”,恐懼心還是相通的。
從上面的討論可見,通過分析疫情下相關文本中因果性與反事實表達的詞匯-句法形式及其意義和概念結構特征,可以揭示其背后的因果認知與反事實思維的特征;進一步可以把反事實思維(細化為:方向上的上行與下行、結構上的增加干預條件與減少干預條件、功能上的情緒宣泄與規劃準備或反思追責、情緒上的積極[慶幸等]與消極[后悔、遺憾等]、機制上的結果對比與因果推理或預測,等等③關于反事實思維的這些結構與功能要素,詳見袁毓林(2015)及其所引用的相關文獻。)跟決策等相關行為(政策上的激進或保守與措施上的嚴防死守或自由放任)以及相關結果(疫情抑制或升級,甚至失控等)的關系進行相關性研究,并且抽繹出因果關系;最后,在相關疫情數據的支持下建立統計模型,來回溯與解釋不同國家或地區的抗疫效果;并且預測疫情今后的發展趨勢,提出合理的政策與措施建議。正是由于因果性作為指引,使我們可以在跟疫情相關的所有參數與變量中,從條件-結果、措施-目標、必要-可能等有限的維度上,選擇若干參數與變量進行因果相關性的探索。值得注意的是,文本中往往有顯性或隱性的表示因果性與反事實的詞匯與構式;比如,“致使、造成、避免、阻止、推遲、延緩、因為……所以……、后悔……、本(來)可以/能夠……、如果[早]……那么……”,等等。我們可以利用諸如此類的形式標記,檢索跟疫情相關的文本中相關的因果性與反事實表達,來進行觀點挖掘與情感計算,開發針對疫情的社會輿情發現、個體與群體行為的預測等的社會計算系統;從而基于大規模文本和大數據技術,為疫情的防控和社會的安定提供快速的技術支持。
疫情當前,人類再次躑躅于關鍵性的歷史節點。無數的預言家指出:此次疫情將減緩甚至逆轉全球化的趨勢,改變全球的產業鏈與供應鏈,甚至改變每一個人的日常生活(居家辦公、視頻會議、遠程網課與網購),并且重塑世界的政治與經濟格局。此時此刻,我們語言學工作者在思考些什么呢?毋庸諱言,局限于自己的學科背景和專業知識,我們一般很難向政府和社會進言,也無力參與和影響公共事務;我們不善于以筆為劍、激濁揚清、評論時事,更沒有掮住黑暗閘門的勇氣和力量。但是,作為知識人,我們也應該懷抱理想、肩負道義,我們至少可以通過相關的學術寫作來抵抗自己內心的恐懼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