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陽,黎遠松
(1.中國人民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872;2.廣西財經學院 法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7)
近年來,國內學者對優化營商環境與稅收治理問題較為關注。立足于稅收治理評價稅收營商環境,從稅收法治、稅收征管效率、納稅成本、稅收滿意度等指標衡量稅收營商環境的程度[1];從納稅次數、納稅時間、總稅率、報稅后程序指數、稅收執法規范水平等討論稅收營商環境。[2]認為營商環境的顯著改善源于稅收治理的發力,營改增等稅制改革為“放管服”奠定了制度基礎。[3]可以看出,學者們較為一致地認為稅收治理是影響稅收營商環境優化的重要因素,而且部分學者還注意到營改增制度改革對營商環境的優化作用。但是,對營改增后主導經濟流通的增值稅如何在稅收治理中發揮作用、適應法治建設和營商環境的要求問題關注不足。因此,有必要深入研究優化營商環境背景下增值稅征管法治化問題,以回應“放管服”行政改革,強化營改增后的稅收治理。
營商環境作為世界銀行力推的測量政府政務質量和水平的評價模式,是21世紀經濟全球化與區域經濟一體化潮流推動的結果,是圍繞企業成長減負降壓的指標體系。企業作為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組織,承載著就業、稅收、經濟總量、社會保障等功能,是各國政府服務與培育的對象。世界銀行立足企業生長的基本規律,從政策法規環境中企業承擔的負擔考量營商環境的優劣,從而為政府政務制度改革與行為轉變提供參考。在具體概念構建上,營商環境以企業成長的成本為核心理念,主要內涵“是指企業在開設、經營、貿易活動、納稅、關閉及執行合約等方面遵循政策法規所需要的時間和成本。”[4]由此可見,企業成長中消耗在合規遵循上的時間和成本是營商環境的基本范疇。
理論與實踐中的優化營商環境主要是從市場經濟目標考慮的,從效率與質量的維度衡量營商環境的效果,需要考慮企業成長及其對政策法規制度的遵循時間與成本,本質上是為了減少政務體制機制引發的成本。具體而言,主要包括針對企業的創業創新過程,需要消耗的企業準入、退出、納稅、繳費、出口、維權等環節的時間與金錢。營商環境既要考慮企業在創業創新過程中面臨的政府管制因素,也要考慮政府職能轉變等其他因素。由英國倫敦Z/Yen集團和中國(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合作編制的全球金融中心指數(GFCI)指出,“對營商環境的評價分為4項指標:政治穩定性和法律、制度和監管環境、宏觀經濟、稅制和成本競爭力。”[3]由此可見,政治、法律、制度、監管、稅制等制度性要素在營商環境中具有重要地位,而稅制法治化是其中的核心問題。
在“放管服”行政改革推動下,我國稅收治理模式轉入改革的快車道。近幾年,我國分別在2015年落實了稅收法定主義,在2016年執行全面營改增,在2018年下調增值稅率、變革小規模納稅人標準和一般納稅人認定規則、執行金稅三期工程等一系列稅制改革措施。這些措施基本上圍繞著增值稅征管為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需要,通過增值稅征管法治化來促進稅收領域的“放管服”,落地優化稅收營商環境,形成增值稅制度優勢的治理效能。由此不難看出,在優化稅收營商環境目標驅動下,增值稅治理圍繞市場效率與企業成長問題進行了系列改革,通過征管法治化保障營商環境得到不斷優化。
世界銀行對稅收營商環境進行考察時,從稅制對企業的實質性影響入手進行設計,其目標是將成本與時間落實到具體稅種和納稅程序中。“在世界銀行的分析框架下,稅收治理影響營商環境是通過稅制設計、稅收征管和納稅服務三條路徑,并具體體現為稅種個數、納稅時間、稅負和稅收流程四個指標。”[3]2018年11月20日,世界銀行在北京發布了《2019年世界納稅報告》,表明:中國的納稅時間從2004年的832小時壓縮至2017年的142小時。“2017年度中國的納稅次數由9次下降為7次,主要得益于‘營改增’全面推行以及部分財產行為稅簡并申報。”[5]因此,要優化稅收營商環境,需要實行增值稅法治的路徑。
從國外經驗來看,稅收營商環境的優化應根據增值稅征稅具有普遍性和環環相扣等特點,對增值稅實行法治化模式。韓國增值稅稅制設計簡單明了,增值稅申報管理從方便納稅人角度出發,依托信息化建設支撐,大力推行納稅申報無紙化,數據管理集成化,實現增值稅申報、管理、服務的一體化設計。[6]因此,采取增值稅法治是優化營商環境較為可行的突破口和較好的改革路徑。
稅收是治國理政的基礎性和保障性支柱,也是推進現代國家治理的重要路徑。在稅收制度現代化壓力的驅動下,自1994年實施分稅制,到2016年完成營改增,我國形成了以增值稅為主體的稅收制度,建立了主導商品流通的稅收管控體系。從稅制運行實效來看,增值稅在我國稅收總量中占比均在25%以上,特別是2016年5月1日實行全面“營改增”后,增值稅占稅收總量的比例顯著提高。從增值稅原理來看,增值稅作為流轉稅,采用增值稅抵扣制度,實行環環抵扣稅款的原則,隨著商品和勞務的流轉而將稅負向消費環節轉移,不斷加大消費環節的實際稅負。在優化營商環境背景下,增值稅征管應立足于法治的時代主題,從政策主導轉向法律主導,將稅收政策中的成熟經驗上升為法律,形成以法律規則為主體的增值稅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形成立法、執法、司法、守法等各環節均以法律為主導的治理模式。
1.增值稅法律政策化不適應營商環境優化
增值稅作為我國稅制中最大的稅種,涉稅企業較多、覆蓋經濟流通鏈條長、輻射經濟區域面廣等特點,造成企業的納稅數額、辦稅成本、辦稅時間等指標所占比例較高,對企業經濟活動存在極大影響。當前我國增值稅基本制度的主體是國務院制定的《增值稅暫行條例》及財稅主管部門制定的《增值稅暫行條例實施細則》,除此之外的絕大部分增值稅制度是由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制定的規范性文件,以稅收政策形式出現,針對增值稅納稅細節、管理環節不斷出臺新的規定,形成復雜多變的增值稅制度,形成了政策主導增值稅制度。
政策主導增值稅制度隱含的風險影響了營商環境的優化。首先,造成增值稅制度的穩定性不足,內容變動頻繁,納稅主體、征稅范圍隨意性大,納稅人義務變動大等缺點,影響稅法的權威性。其次,導致納稅人無法合理預期,造成企業投資、商貿等行為需承擔的增值稅風險增大,抑制了企業的創新創業動力。而且造成增值稅制度變動過快,導致企業不能及時調整經營行為及進行稅收籌劃,影響企業生產經營模式,而且也難以發揮稅法具有的宏觀調控、調整經濟結構和促進產業轉型等作用。最后,不僅讓納稅人難以適應,也使稅務機關及其執法人員難以適從。一旦國家進行政策調整而納稅人稍有疏忽,就可能會給納稅人帶來增值稅補稅、繳納滯納金、罰款等法律風險。同時如果稅務機關未能及時按照政策征稅,尤其是未能落實稅收優惠政策,會造成納稅人稅收利益損失。
2.增值稅轉嫁性不適應營商環境優化
增值稅雖貌似具有中性,表面上不干擾經營行為,但其通過環環抵扣、環環繳稅、環環傳遞的方式進行轉嫁,將實際稅負向消費終端傳導,最終由消費環節承擔納稅義務。這種稅負運行模式會使企業通過層層加稅、環環轉遞的方式轉嫁稅收負擔,從而增加了個人的稅收負擔,抑制了國內需求的增長,最終抑制了消費和投資。這顯然不利于經濟運行,也與營商環境的要求相去甚遠。
另外,在進口環節征收進口增值稅,會形成增值稅堡壘,增加進口商品的消費成本,影響國際貿易企業經營的利潤空間與投資的內在動力,進而影響國際貿易便利化。因此,增值稅的轉嫁性會影響企業的稅收負擔,妨礙通過消費拉動經濟的動力,制約國際貿易便利化及稅收營商環境的優化。
1.增值稅專用發票監管不適應營商環境優化
2015年以來,隨著商事登記制度改革的不斷推進,我國放寬了注冊資本登記條件,納稅人工商登記、組織機構代碼證、稅務登記證已實行“一證一碼”制度,簡化了登記事項,但納稅人“一址多證”“一人多證”等情況則越來越多。這使得稅務機關在發票用量審批時缺乏依據,因而實施了嚴格的專用發票控稅管稅辦法。依現行規定,企業可辦理核定領購25份10萬元的增值稅專用發票和普通發票的業務,而且需要稅控機、金稅卡等配套開具發票裝置。在專用發票操作利益的誘導下,部分企業利用制度的漏洞領購增值稅發票進行虛開虛抵,開具與實際經營項目不符的商品品目,或多家企業間共同實施互相開具、串用發票等不法行為,造成稅收負擔不公平,影響到了稅收營商環境的優化。
2.增值稅金稅系統監管不適應營商環境優化
隨著企業快速增長,企業數量急劇增加,企業用票需求與稅務監管矛盾逐步加劇。對發票的領購程序雖已簡化,但因企業領購發票的后續管理及數據采集比對水平不高,延緩了企業利用增值稅專用發票的效率,也影響了企業商貿流通的速度與效益。目前,金稅三期管理系統還不能通過智能數據比對以形成增值稅管理預警,仍需人工從金三系統及防偽稅控系統、貨運專票系統等多個系統中分別導出數據,再逐條比對。若對轄區內每個企業的發票進行逐份比對,將會因監控數據量太大,而使工作繁重,難以完成。
3.增值稅出口退稅監管不適應營商環境優化
1.增值稅強制認定不適應營商環境優化
按增值稅管理的要求,現行增值稅法律制度對達到一定標準的企業實行強制性的增值稅一般納稅人認定,旨在以票管稅,確保增值稅抵扣鏈條延長。在具體操作中,除國家稅務總局另有規定外,企業一經被認定為一般納稅人后,必須保持身份不變,不得轉為小規模納稅人;否則在適用稅率、抵扣、處罰上必須承擔法律責任。這主要體現為企業按銷售額、依增值稅稅率計算應納稅額,不得抵扣進項稅額,也不得使用增值稅專用發票。《增值稅暫行條例實施細則》第33、34條將不適用強制認定的企業具體限定為會計核算不健全或不能提供準確稅務資料的企業;銷售額超過小規模納稅人標準、未申請辦理一般納稅人認定手續的企業。這種強制認定方法太過僵化,對企業過于嚴苛,會制約企業經營方式與經營范圍的調整,進而制約營商環境的效率。
2.增值稅資格控稅不適應營商環境優化
增值稅適用抵扣是針對一般納稅人實行的制度,對一般納稅人資格的監控是實行增值稅治理的關鍵環節。目前稅務機關針對新辦一般納稅人的信息核實及發票申請、領購、使用形成了一整套治理規則,力求及時準確、全面動態地監控新辦企業法人、辦公地址、營業范圍、發票使用等情況。對申請用票量較大及申請用票量突然增加的企業,稅務機關要求稅源管理部門對該企業的經營者、經營合同、稅負、以往用票情況及所得稅申報情況等方面的數據進行采集、對比,形成詳盡的調查報告。盡管這種監控方式對降低相關稅收風險大有助益,但其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了企業根據自身經營情況調整用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營商環境效率的提升。
3.增值稅優惠管不適應營商環境優化
基于增值稅的中性原則考慮,我國增值稅免稅范圍較窄,主要集中在自產農產品、避孕藥品及用具、古舊圖書、用于科研教學的進口儀器設備、國外政府和組織無償援助的進口物資設備、殘疾人物品等方面,而且在營改增中將原營業稅免稅項目作為過渡性項目大量地納入增值稅免稅范圍,免稅政策過于復雜和碎片化。[8]而且在增值稅優惠設置與管理中,政策的變動性與隨意性較為突出,“優惠政策的方式多種多樣,更增加了增值稅的復雜性。過多過濫的稅收優惠政策,嚴重侵蝕稅基,破壞了增值稅稅收中性原則的根本。”[9]為防范上述風險,國內稅務機關加大了對增值稅優惠管控的力度,這可能會降低稅收營商環境的效率。
1.增值稅法律責任嚴格化不適應營商環境優化
首先,健全法律法規。法律法規在校園安全管理中發揮著威懾性和警示性的作用,要結合實際情況為校園管理提供科學的法律保障,明確監管單位的權利和責任,避免出現校園惡性事件,使安全管理制度的落實有法可依。
由于增值稅發票具有抵扣稅款、扣除成本、出口退稅等功能,法律對違反增值稅規定應當承擔的責任設置相對嚴格,行政法規定了追繳稅款、滯納金、罰款等責任,刑事法律則規定了處刑、罰款、沒收違法所得等責任。另外,增值稅的計算原理較為嚴格,對細節性的要求較高,“增值稅計稅方法的特殊性決定了影響其負擔水平的因素遠比營業稅復雜,任何導致銷項稅額與進項稅額‘錯配’現象的因素都會使增值稅的負擔發生波動。”[10]目前對增值稅違法行為,一般根據開具、取得增值稅專用發票所違反的規定加以認定,采取嚴格責任方式,這對以票管稅模式是較為有效的。但因一般企業往往難以分辨與避免增值稅專用發票真偽、取得合法性等問題,很容易就陷入增值稅違法陷阱,給企業的投資經營造成不利影響。因此,增值稅法律責任的嚴格化固然可以遏制相關違法行為,但不利于營商環境的可持續發展。
2.增值稅法律責任重罰化不適應營商環境優化
現行增值稅法律制度針對增值稅違法行為規定的法律責任,除取消一般納稅人資格、繳銷增值稅專用發票外,還有追繳稅款、加收滯納金、罰款等;涉及出口退稅的,還可取消出口退稅資格、不予退稅等。尤其對被追繳稅款的行為,法律規定了處以不繳或少繳的稅款50%以上五倍以下的罰款。這種重罰規則雖可達到威懾企業、預防增值稅違法的作用,但從另一視角來看,這樣的高違法成本模式不利于優化營商環境,易造成企業因增值稅違法的法律負擔過重而陷入經營困難、甚至破產,最終可能影響到營商環境的持續向好。
3.增值稅法律責任重刑化不適應營商環境優化
根據我國《刑法》規定,涉及增值稅的犯罪條款過多,罪名較多,刑罰相對較重,趨于重刑化。在刑法構建中,第205-209條圍繞增值稅有關行為設置了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票,偽造、出售偽造的增值稅專用發票,非法出售增值稅專用發票,非法購買增值稅專用發票、購買偽造的增值稅專用發票,非法制造、出售非法制造的用于騙取出口退稅、抵扣稅款發票等多個罪名,覆蓋增值稅抵扣環節的多個方面。刑事責任較重,頂格刑多為無期徒刑,罰金在五萬元以上、五十萬元以下幅度。這種利用刑事責任防控增值稅犯罪行為的刑事政策,雖對維護增值稅管理秩序起到一定效果,但也造成了巨大的增值稅犯罪風險,影響到企業創業創新的積極性與主動性。可以說,增值稅刑事法律責任重罰化會導致企業投資經營中斷或關停,不利于營商環境的持續優化。
我國的增值稅制度是在改革開放進程中實施的,是適應國家經濟體制改革的政策產物。1984年10月,中共中央發布《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指出要進一步完善稅收制度,改革財政體制和金融體制。我國由此開啟了稅制改革,尤其是增值稅制度改革。
我國增值稅形成了行政化的增值稅改革模式。1984年9月18日,國務院發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增值稅條例(草案)》,規定在生產領域和出口環節征收增值稅。1985年,全國人大授權國務院根據憲法規定,《關于授權國務院在經濟體制改革和對外開放方面可以制定暫行的規定或者條例的決定》對經濟體制改革和對外開放問題在同有關法律和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決定的基本原則不相抵觸的前提下,制定實施暫行的規定或條例,并向全國人大常委會報備。1993年12月,國務院發布《增值稅暫行條例》,次年1月1日起在全國范圍內實施,將征稅范圍擴大到所有貨物的生產、流通以及加工、修理修配勞務。2009年,國務院批準全國所有地區、所有行業推行增值稅轉型改革,從生產型增值稅向消費型增值稅轉變。經國務院批準,自2016年5月1日起,在全國范圍內全面推開營改增試點,將建筑、房地產、金融等全部營業稅納稅人,由繳納營業稅改為繳納增值稅。
綜上,政策化增值稅制度造成增值稅與營商環境不相適應:一方面是征稅范圍、稅率、納稅人、稅收征管等本應稅收法定的要素卻以政策規定,與法治主題不相契合;另一方面是在增值稅不斷轉型過程中,企業對稅制的信賴度不斷減弱,造成企業因對納稅制度的不適應,而在投資、經營、生產等環節猶豫不決,錯失市場機會。這些問題存在的深層次原因是國家通過行政主導增值稅改革,對企業營商環境的需求考慮不周,與企業的理性溝通不足,缺乏稅企雙邊互動,從而造成了單邊的稅收治理愿景,制約了增值稅改革的效果。
增值稅收入在我國稅收收入中占比最高,使得其在財政收入中占據十分重要的地位。1984年實施經濟體制改革,政府給企業、中央對地方的放權讓利改革導致到1993年,中央財政收入占全國財政收入的比重僅為22%,大大削弱了財政保障,尤其是中央財政能力,危及國家長治久安。[11]因此,我國將具有較強財政增收功能的增值稅列為第一稅種,并在1994年執行分稅制、在2009年進行增值稅改革及在2016年實施營改增等重大稅制改革中,不斷增強增值稅的地位,使之成為主導稅制改革的稅種。
國家基于對增值稅在財政收入中占據主導地位的考慮,對增值稅征稅范圍、納稅主體、征收環節、稅收征管等不斷進行查缺補漏,并形成了稅收政策為主導的增值稅治理模式。因此出現了增值稅治理一方面具有多變性,稅制穩定性不足的缺點;另一方面財政壓力推動了稅收征管的嚴密性,并通過采取增值稅專用發票抵扣、金稅系統管理、增值稅違法嚴懲、涉稅犯罪罪名多樣化等方式加強對增值稅的管控。這些制度構成了增值稅治理的嚴密防控體系,但也因存在稅收管理嚴苛、辦稅程序煩瑣、法律風險很高等問題,而與企業成長所需的營商環境存在不適應之處。
在財政壓力和以票管稅的雙重驅動下,嚴控增值稅抵扣環節成為增值稅監管的核心,相應地進行發票管控成為增值稅治理的首要任務。圍繞發票管控問題,我國設計了增值稅一般納稅人管理制度、增值稅發票管理制度、增值稅納稅申報制度、增值稅發票管理系統等管控措施,形成了國家稅務總局主導的發票管控制度體系。而且,增值稅發票管控規定基于行政化主導,通過行政“造法”路徑,形成比較封閉的法規體系,而且“主要散見于國家稅務總局的部門規范性文件當中,大多以通知、公告、批復的形式存在,每份文件均是針對某個具體實務問題而出臺”。[12]由這些文件組成的發票管控體系主要從稅收管理的視角加以考量,缺乏與企業、行業間的溝通協商,導致企業發票需求與國家發票監管的信息不對稱。
優化營商環境需要增值稅制度的穩定,通過采取法治思維與方式落實增值稅法治,其首要任務是落實稅收法定原則。2015年出臺的《貫徹落實稅收法定原則的實施意見》明確規定我國力爭在2020年前完成落實稅收法定原則的改革任務,將稅收暫行條例上升為法律或廢止,并相應廢止了《全國人大關于授權國務院在經濟體制改革和對外開放方面可以制定暫行的規定或者條例的決定》。增值稅的有效實施對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提出了更高要求,需要按照稅收法定原則進行設計。[13]就增值稅落實稅收法定而言,需要在總結我國增值稅運行二十幾年經驗和教訓的基礎上,盡快固化增值稅稅制要素,盡快將條例上升為法律,構建增值稅基本法律制度。[8]建立起上下貫通、位階清晰、結構科學、功能合理、規范嚴密、切實可行且完備的增值稅法律制度體系。就增值稅立法而言:一是明確增值稅立法的分權制度,可在憲法或《立法法》中對全國人大與國務院分享立法的范圍進行明確規定。二是明確增值稅法制度。建立以法律為主、行政法規為輔的稅收法律體系。三是明確增值稅法解釋制度。為避免稅法解釋的隨意性,合理授予財政部和國稅總局對稅法的部分解釋權,嚴格法律解釋的權限和程序,并申明在稅收執法中禁止類推適用與追溯執行,保障稅法的權威。
增值稅優惠是優化營商環境的重要舉措,針對不同企業的成長給予增值稅方面的扶助,可更好地促進企業創新。但增值稅稅收中性原則決定了對其不宜過多設置稅收優惠,而且增值稅環環繳稅、環環抵扣的特點需要保持其征稅鏈條的完整性。如果增值稅優惠過多,會破壞增值稅抵扣鏈條的完整性,因此需要法律來規范增值稅優惠,形成法治化的稅收優惠制度。一是增值稅立法要遵循增值稅稅收中性原則,按照營商環境的要求,嚴格限制相關稅收減免政策,確保增值稅抵扣鏈條的完整。二是結合營商環境優化的要求和增值稅管理的需要,對免稅項目予以規范,盡可能減少免稅規定。三是盡量杜絕增值稅中間環節的免征政策,防止將征稅轉嫁到最終消費環節的弊病,確保增值稅真正起到降低最終消費價格和稅負的作用。
我國執行“以票管稅”的增值稅管理模式雖具有一定成效,但其僅限于增值稅專用發票控稅,不利于企業經營,限制了企業的經貿活動。因此,我國應立足稅收中性原則,實行“票賬結合,管賬為主”的增值稅專用發票管理模式。一是建立增值稅納稅人登記制度,注重增值稅納稅人稅務信息登記,并隨著登記企業年銷售收入額的提高,對年銷售額達到1000萬的增值稅納稅人統一進行增值稅注冊登記。二是延長增值稅認證抵扣時限,可借鑒世界上征收增值稅的大多數國家通常都采取的誤期補救措施,對增值稅專用發票的認證抵扣,將其延期抵扣期限設定為1-3年,并根據不同行業特點調整時限;凡在法定誤期抵扣期限內,就可準予補扣。三是明確增值稅扣稅憑證形式,應將增值稅專用發票作為抵扣稅款的主要憑證而非唯一依據。
市場經濟較為發達的國家都十分重視納稅人的投訴權、行政復議權和訴訟權。按優化營商環境的要求,我國需要在稅收管理中注重企業的稅收服務、稅收訴求等權益的保護。由于增值稅覆蓋面廣、稅制較復雜且往往變動較大,稅收風險高,這必然會導致企業耗費大量的辦稅時間、承擔高昂的稅收遵從成本,因此,我國可設立針對增值稅的法律援助機制,由政府設立增值稅法律援助機構組織法律援助律師,為經濟困難或特殊案件的納稅人提供無償法律服務,使納稅人更好地維權。
在建設法治國家、突出納稅保護、優化營商環境的大背景下,保持增值稅法律謙抑性顯得尤為重要。一是立足增值稅稅收中性原則,遏制稅收國家超越其職能的征稅沖動,以及將稅收作為無所不能的調控手段之取向,要求國家對增值稅征稅權保持克制,這既是確保國家干預適度的需要,也是保障營商環境持續優化的需要。二是嚴格規范增值稅的干預空間,在經濟自治領域,因增加商品和服務的成本而導致經濟失去活力的現象時有發生,因此,應要求政府約束其對增值稅的征管權限,適度征稅,優化納稅服務,簡化征管流程,以降低企業辦稅成本。三是要消除增值稅違法行為重處罰、重刑事的法律責任舊觀念和舊制度,將增值稅法治作為促進企業發展的重要手段,助推稅收營商環境的優化。
增值稅是影響稅收營商環境的最大稅種,也是影響投資、貿易便利化的關鍵性因素。優化稅收營商環境是優化營商環境的重要路徑,因而需要圍繞市場經濟的發展態勢,不斷調適增值稅征管制度。在踐行優化稅收營商環境理念時,應從增值稅管理向增值稅治理轉捩,通過法治路徑規范增值稅征管,發揮增值稅制度的治理效能,形成增值稅的良法善治狀態,營造制度穩定、運行規范、辦稅便捷、稅負偏低的增值稅法治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