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建輝
(天津科技大學 文法學院,天津 300222)
2018年昆山反殺案引起了全社會對正當防衛的熱議,也由此引發了筆者對法律行為性質的思考。行為性質的判斷,事關社會正氣的引領與和諧社會的建設。如何評價法律行為的性質,它是一個依據法律規范進行價值判斷的問題,而在規范判斷之后,亦遵循著一些客觀的規律性的東西,也就是行為本身具有的客觀的、內在的邏輯結構。法律行為不僅是價值追求的體現,也有對客觀規律的遵循,對法律行為性質的判斷,不僅可以從規范的角度進行價值判斷,也可以從行為自身的客觀性上探求,而相對于價值追求而言,反映行為客觀性的行為自身的邏輯結構更為客觀和根本,因此,立足于行為自身的客觀性基礎之上,基于行為自身的邏輯結構做出的法律行為性質的判斷,更易于被法學界內外廣泛接受成為共識。本文希望抓住問題的關鍵,以法律行為的邏輯結構為標準對行為性質做出解析判斷。行為按照它的法律性質來劃分,包括正當行為、不當行為和侵犯行為。正當行為,如正當防衛和緊急避險等;不當行為,比如防衛過當和避險過當等;以及侵害行為,像故意殺人、尋釁滋事等。以法律行為的邏輯結構為標準,從純客觀的角度判定法律行為的性質,尚屬法律理論上的全新探索,謹望能做引玉之磚,引起各界的重視和研究。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社會要想和諧穩定,每個人、每個單位、每個團體的行為都要合法正當。那么,什么是正當行為,正當行為有怎樣的邏輯結構呢?我國法律規定了多種正當行為,我們試舉例分析。
人在社會交往中有互動,在人際交往互動中,存在一個人的行為是否合法正當的問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效果是驗證行為的唯一尺度,行為達到合法的預期效果,則該行為就是正當行為。簡言之,判斷正當行為的邏輯結構就是:
B行為是E效果的充要條件,那么,B行為就是一個正當行為。
它的邏輯形式是:[(BE)∧E]B
正當性也是合法性的實質,它們互為里表,密不可分。在立法上,行為因正當而被規定為合法,而在執法和司法中,行為則因合法而被認定為正當。例如,我們對不法侵害的制止行為在法律上評價是合法的,就表明這個制止行為是正當的;防衛行為也因其正當性而被評價為合法。
行為的正當性在于它具有必要性,離開了行為的必要性,行為就失去了正當性的基礎。這就像我們到商店購物,你要想拿走相中的商品,必需用錢購買,你不掏腰包,商店不會給你東西。以正當防衛來看,防衛行為必須是必要的,否則的話,就談不上正當防衛。行為的正當性也在于它具有充分性,仍以到商店買東西為例,你必須交付足夠的商品價款,才可以拿走商品,錢不夠,售貨員不會讓你拿走你相中的商品。
概言之,行為的正當性也就是前后件之間互為充要條件的對應關系。在一般的社會交往中,行為的正當性,也就是行為有分寸,通常表現為禮尚往來。在經濟生活中,行為的正當性表現為等價交易。例如,我們到商場購物,我們付了商品的足額價款,我們就可以將商品拿走。足額付款是拿走商品的充要條件,而拿走商品同樣也是足額付款的充要條件。因為購買行為是取貨的充要條件,所以,在商店里購買行為是正當行為,實現了取貨的效果。
我國法律,特別是刑法,規定了正當防衛和緊急避險兩種正當行為,我們依據正當行為的邏輯結構,下面分而述之。
第一,正當防衛的邏輯結構。我國刑法第二十條第一款規定了正當防衛,正當防衛的正當性首先在于它是制止不法侵害的必要條件,根據邏輯規則,在一個條件判斷中,當前件是后件的充分條件時,后件就是前件的必要條件,反之亦然,相應地,可以斷定不法侵害是造成危害結果的充分條件,如果一個不法行為不是造成危害結果的充分條件,那么,制止和排除這種危害行為就不是必要的,就不應適用正當防衛。一言以蔽之,不法侵害是引起正當防衛的充分條件,正當防衛是制止不法侵害的必要條件。侵害行為與正當防衛之間的這一邏輯結構是認定正當防衛的關鍵標準。其次,防衛行為也應當是充分的,應當足以制止不法侵害,不足以制止不法侵害,就是防衛不足的行為。
在司法實踐中,通常認為“在無路可退的情況下,被迫進行自衛還擊”,[1]才是正當防衛。這樣的做法嚴重地制約了人民群眾同違法犯罪作斗爭的積極性,束縛了人民群眾正當防衛的手腳,可能助長違法犯罪的囂張氣焰。筆者認為,對于直接故意侵犯的行為,因為它積極地追求危害后果的發生,所以在直接故意的侵害行為在未受到阻攔的情況下,都會實現其積極追求的侵害后果,因此,直接故意的侵害行為都是侵害結果發生的充分條件,那么,對直接故意侵犯行為的制止就是必要的,成立正當防衛。進而,對直接故意的侵犯行為,不需避讓,可以直接采取防衛措施,只要沒有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都屬于正當防衛。關于正當防衛的必要限度,歷來有必需說、基本相適應說和相當說三種觀點。[2]筆者認為,防衛行為與侵害行為首先要認定為必要條件與充分條件的關系,防衛的必要限度,也就是制止不法侵害所必要的,而不必將防衛行為造成的損失與不法侵害會造成的結果進行比較。
對于間接故意和過失侵犯的行為能否進行正當防衛的問題,理論上鮮有論述,主流的觀點持否定的態度。筆者認為,因為條件關系的判斷,當前件是后件的充分條件時,那么后件才是前件的必要條件,所以只有這些非直接故意的侵犯行為必然導致危害后果的發生,那么這些行為才是危害后果發生的充分條件,對此行為的防衛,才是必要的,才能成立正當防衛。如果間接故意和過失侵犯的行為不是必然導致危害后果,則表明這些行為不是危害后果發生的充分條件,那么,對此行為就不能采取正當防衛。
對于無法律責任年齡人、精神病人等無責任能力人的侵害能否實施正當防衛的問題,理論界主要有肯定說和否定說的分野。[3]否定說認為無法律責任年齡人、精神病人等無責任能力人的侵害行為不屬于不法侵害,因而不能對其實施正當防衛;肯定說認為“如果不知道侵害者是無責任能力人或者不能避免侵害時,才可以實行正當防衛。”[4]筆者贊成肯定說,并以法律行為的邏輯結構補充說明肯定說的合理性,筆者認為,正當防衛的出發點是保護合法權益,因此凡是因人對合法權益的侵害都是非法的,也就是不法侵害。對于無法律責任年齡人、精神病人等無責任能力人的不法侵害,如果能夠躲避,則表明這種情況不是危害結果發生的充分條件,那么采取的反擊行為就不是必要的,因此,對于無法律責任年齡人、精神病人等無責任能力人的不法侵害,在能夠躲避其侵害的情況下,不應采取正當防衛措施,否則,不成立正當防衛。
第二,緊急避險的邏輯結構。我國刑法第二十一條第一款規定了緊急避險行為。緊急避險的正當性在于它是避免危險實現的必要條件,相應地,正在發生的危險是造成危害的充分條件,如果一個危險情況不是造成危害結果的充分條件,那么,轉嫁這種危險于他人就不是必要的,就不成立緊急避險。一言以蔽之,正在發生的危險必然導致損害的發生,緊急避險才是轉嫁損害結果發生危險于他人的必要條件。例如,李某鋤禾歸來,行至街頭,有一幼童在玩耍,突然竄來一條藏獒,撲向幼童,李某見義勇為,掄起鋤頭打跑藏獒,藏獒逃離不遠,因傷伏地而亡。在這一案例中,藏獒撲向幼童是造成幼童傷亡的充分條件,相應地李某掄鋤趕跑藏獒就是必要的,李某將幼童面臨的侵害危險轉變為藏獒的傷亡是兩害相權取其輕,這就是緊急避險,具有了法律上的正當性,雖然藏獒的主人因藏獒的死亡而損失價值數萬元,也不能將李某的行為認定為故意毀壞財物罪。
理解緊急避險的關鍵在于理解轉嫁危險的“不得已”,這種“不得已”表明正在發生的危險是導致損害發生的充分必要條件,也是引起緊急避險的充分必要條件。緊急避險的必要性僅僅說明了避險的起因和避險意圖,尚不足以說明避險的正當性,緊急避險的正當性,不僅需要其必要性,還需要其充分性,就是能夠有效對抗或者阻止正在遭受的危險,而且所保護的利益大于所犧牲的利益,簡言之,緊急避險作為一種正當行為它必須是充分而且必要的,“不得已”正是對這種充分且必要條件的恰如其分的描述。例如,武松打虎的故事表明,武松面臨被老虎吃掉的危險,跑是跑不掉的,所以,武松以死相拼就是必要的,而武松藝高人膽大,以自己高超的武藝,打死老虎,表明武松的打虎行為是充分有效的,可見,武松打虎是“不得已”的事情,不僅充分而且必要,是緊急避險的經典案例。
思想有偏差,行為有不當。不當行為自有獨特的邏輯結構,對不當行為的評價認定,關鍵是掌握不當行為的邏輯結構。那么,不當行為的邏輯結構是什么呢?
評價一個行為是否合理恰當,實質是看該行為是否實現目的所需要,如果該行為不能恰如其分地達到預期效果,則該行為就是一個不當行為。易言之,只有行為是實現預期效果的充要條件的情形下,該行為才是正當的。如果行為只是達到預期效果的充分條件或者必要條件,但不是達到預期效果的充要條件,那么,該行為就是一個不當行為。不當行為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它不是恰當的。它的邏輯結構就是:
B行為是E效果的充分條件或者必要條件,但不是E效果的充要條件,那么,B行為就是一個不當行為,即B行為是一個過當行為或者是一個不足行為。
以B+和B-分別表示過當行為和不足行為,它的邏輯形式是:{[(B→E)∧E]∨[(B←E)∧E]}(B+∨B-)
不當行為如果是對他人有利,那么,行為也不會成為問題。例如,你借別人100元,而你還人家200元,雖然行為不當,但是行為對別人有利,則不成為問題。然而,當不當行為對他人不利時,這個不當行為就成為問題,值得法律批判,引起法律責任。例如,某甲故意傷害他人造成輕傷的結果,本來應當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法庭卻以故意傷害罪按照重傷的結果判處某甲5年有期徒刑,這個判決就是不當行為。對傷人者某甲處以5年刑罰充分地實現了對犯罪的懲罰,但處以明顯畸高的5年有期徒刑是不必要的,也就是說,對某甲的刑事判決是追究某甲刑事責任的充分條件,但不是追究某甲刑事責任的必要條件,因此,該刑事判決是一個不當判決,涉嫌瀆職犯罪。
不當行為按其行為不當的程度可分為過當行為和不足行為。例如,濫用職權是過當行為,而玩忽職守是不足行為。下面分而述之。
第一,過當行為的邏輯結構。過當行為是一種不適當的行為,是一種物極必反的行為。這種行為在實施之初具有必要性,但在行為過程中超過了必要限度。過當行為的邏輯結構如下:
B行為是E效果的充分條件,但不是E效果的充要條件,那么,B行為就是一個過當行為。
過當行為的邏輯形式是:[(B→E)∧E]B+
像過當犯、濫用職權等行為,都屬于常見的過當行為,在此,對于法律生活中常見的一些過當行為的認定標準,分析如下。
其一,防衛過當的邏輯結構。我國刑法第二十條第二款規定了防衛過當,在這一規定中使用了“必要限度”這一措辭,反映了法律規范是價值判斷與客觀規律的有機統一。從客觀方面來看,該規定表明,在防衛過當這一法律現象中,在侵權與防衛這對矛盾中,防衛行為已經從必要的行為轉變為充分的行為,防衛過當行為成了制止侵權的充分條件,而不是制止侵權的必要條件;相對地,侵權行為也不再是防衛行為的充分條件,而變成了防衛行為的必要條件。因為制止侵權的防衛行為本身會招致損害的結果,是對他人不利的后果,而且它又不是必要的,所以,明顯超過必要限度的防衛過當應予受到法律制裁。例如,2018年10月28日上午,在重慶市長江二橋上行駛的一輛大巴車內,乘客劉某與公交車司機冉某發生爭吵,兩次持手機敲打司機冉某的腦袋,司機冉某用右手還擊劉某以及阻擋劉某的攻擊,并與劉某抓扯,導致公交車失控,越過橋梁中心實線向左沖撞后墜江。[5]在這一案件中,公交車司機實施防衛行為,行為充分有效,但造成一車人墜江而亡的后果不是必要的,因此屬于防衛過當,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
正當防衛僅限于對侵權行為實行行為的制止。對侵害實行行為可以正當防衛,因為它是危害結果發生的充分條件,防衛行為才成為必要。對侵害行為的教唆行為和幫助行為不能實施防衛行為,因為它們并不能直接造成危害結果的發生,不是危害結果發生的充分條件,但防衛行為因教唆侵害和幫助侵害而起,所以教唆侵害和幫助侵害的行為是防衛行為的必要條件,因此,對侵害行為的教唆行為和幫助行為采取防衛行為的,屬于防衛過當。
其二,避險過當的邏輯結構。我國刑法第二十一條第二款規定了避險過當,該規定表明,在避險過當這一法律現象中,在危害與避險這對矛盾中,避險行為已經從必要的行為轉變為充分的行為,避險過當行為成了避免危險的充分條件,而不是避免危險的必要條件;相應地,危險狀態也不再是避險行為的充分條件,而變成了避險行為的必要條件。因為避免危險的避險行為本身也會帶來不利于社會或者他人的后果,當它不是必要的時候,它就應當受到法律的譴責。例如,甲持刀追砍乙,乙為了逃命,將騎摩托車的路人丙推下摩托,騎上丙的摩托車逃跑,造成路人丙摔下摩托車死亡。在該案中,乙面臨被追砍的危險,所以乙搶奪逃命工具是必要的,但是乙搶奪路人丙的摩托車手段過于粗暴,直接造成丙摔下摩托車喪命,無論如何,乙不應當以犧牲他人的生命來保全自己的生命,也就是說,乙面臨被追砍的危險不能成為乙致人死亡的充分條件,但乙不被追砍也不會搶奪逃命工具,所以,采取緊急避險是必要的,因此,乙為了逃避甲的追砍,強奪路人丙的摩托車,導致路人丙死亡,屬于避險過當。
其三,濫用職權的邏輯結構。濫用職權行為屬于過當行為。濫用職權行為包括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員濫用職權罪、濫用職權罪、執行判決裁定濫用職權罪、濫用管理公司證券職權罪等犯罪行為。判斷一個行為是否濫用職權的行為,首先,要看這種職權的行使是否有必要,只有在客觀上使用職權是必要的,才能成為濫用職權的行為,才能構成濫用職權類犯罪,否則,它只能構成其他的故意犯罪。其次,現實中這種職權的行使造成了不必要的危害。本來職權的行使是必要的,現在它卻成了危害結果的充分條件,它已經從相對于社會而言,從必要條件變成了充分條件,性質改變了,從正當行為變成了不當行為。例如,2010年至2011年,被告人趙某某在國家機關濟南市長清區某局擔任企業發展科負責人,被告人劉某某任該部門助理負責人,二人在濟南市長清區中小企業發展專項資金申報工作中,負責對申報項目是否符合支持范圍、條件以及項目申報資料是否符合要求進行預選和匯總。對符合條件的項目,聯合行文,并上報至濟南市某局、濟南市財政局,由濟南市財政局無償撥付中小企業發展專項資金。2010年,被告人趙某某、劉某某在審查濟南某甲有限公司申報中小企業發展專項資金時,在該公司沒有環保部門批復的項目環境影響評價報告的情況下,讓其復印變造其他公司申報資料中的環保證明后,予以采用并上報,致使該公司在不符合資金撥付條件的情況下,取得50萬元中小企業發展專項資金。①山東省濟南市長清區人民法院(2014)長刑初字第234號刑事判決書。在這一案件中,被告人趙某某、劉某某擁有對申報項目是否符合支持范圍、條件以及項目申報資料是否符合要求進行預選的職權,這是趙某某、劉某某行使職權的必要條件,但該二人在行使該項職權的時候,違犯職權行使的條件,對于不符合條件的企業通過了預選,致使國家利益遭受重大損失,顯然,這樣的履職行為對社會而言就沒有了必要性,他們濫用職權職權的行為是國家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充分條件。
第二,不足行為的邏輯結構。不足行為也是一種法律上不適當的行為,是一種消極敷衍的行為。這種行為在實施之初具有必要性,但其行為不具有充分性,沒有達到預期效果。不足行為的邏輯結構如下:
B行為是E效果的必要條件,但不是E效果的充分條件,那么,B行為就是一個不足行為。
它的邏輯形式是:[(B←E)∧E]B-
不足行為即沒有積極全面履行應盡義務導致損害社會和他人的行為。不足行為通常表現為消極的怠慢的行為。在防衛行為和緊急避險中,防衛不足和避險不足,會導致沒有充分保護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但這種保護不足,結果是損害了自己或者國家、公共、本人或者他人的利益,損害自己的利益,無可指責,而沒有保護好國家、公共或者他人的利益也不應追責,因為那不是普通公民的義務。但作為職務人員,因為履行職責不僅是職務人員的職權,也是他們的職責,職務人員不盡職盡責是一種履職不全面不充分的行為,它既區別于純粹的不作為,也不同于積極的侵犯。不足行為構成的侵害行為較多,最典型的職務人員履職不足行為是玩忽職守的行為。
我國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條第一款規定了玩忽職守罪,公職人員應當充分地履行職責,全面地維護公共財產、國家和人民利益,換言之,公職人員的履職行為應當成為維護公共財產、國家和人民利益的充分必要條件,但是在玩忽職守罪中,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玩忽職守的行為不能充分地維護公共財產、國家和人民利益,玩忽職守的行為成了造成公共財產、國家和人民利益損失的必要條件。玩忽職守的成立需要具備兩個條件,第一,在客觀上,公職人員有履職的義務,即有履職的必要,換言之,公職人員行使職權是必要的;第二,現實中公職人員的履職不充分,造成了公共財產、國家和人民利益不必要的損害。例如,2013年10月11日,北京石景山喜隆多商場發生火災,首先著火的麥當勞餐廳店長和員工各自逃離,更為離奇的是,消防中控室值班人員竟然兩次消除警報并繼續玩游戲,放任大火無控制蔓延,而后造成了兩名消防隊員因公殉職和商場財產的重大損失。[6]在這一案例中,對于商城發生的火災而言,麥當勞店長和中控室值班人員都有滅火的義務,也就是他們采取消防行動是必要的,但他們疏于履職,他們的消防工作顯然是非常懈怠和不充分的,換言之,麥當勞店長和中控室值班人員采取消防行動是必要的,但顯然是不充分的,屬于玩忽職守的行為,應當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正當防衛的對立面是侵害行為,對于侵害行為的認定,因為涉及法律責任的追究,所以我們必須慎之又慎。大道至簡,以簡馭繁,那么,對侵害行為的認定,能否從行為本身的邏輯結構出發,歸納出一個普遍適用的認定標準呢?
惡意侵犯他人、無端攻擊公眾、肆意危害社會的,是侵害行為,其中危害后果比較嚴重的構成犯罪。在對廣泛事例歸納的基礎上,我們得出認定這些侵害行為的判斷標準,它們的邏輯結構是:
C情況既不是B行為的充分條件,也不是B行為的必要條件,那么,B行為就是一個侵害行為。
簡言之,按照常理或者法律,在C情況下,不應當做出B行為,B行為就是侵害行為。
它的邏輯形式是:{C∧[(C→B)∧(C←B)]}B
無理侵犯他人和破壞社會秩序的,是侵害行為。例如,被告人王守發與被害人寧國華、吳國有、肖木江均是扎賚特旗社會綜合福利中心院民。2012年春節前,扎賚特旗努文木仁鄉給王守發及三被害人等院民每人發200元慰問金,王守發因懷疑寧國華、吳國有、肖木江三人對其說謊而懷恨。2012年1月26日22時許,王守發產生殺死三被害人的想法后,從自己寢室床下的柜子內拿出一把尖刀,到寧國華寢室向其腹部等部位捅刺數刀,將寧捅倒后,又到吳國有和肖木江的寢室,用尖刀先后捅刺吳國有、肖木江的胸部等部位數刀,致三被害人當場死亡。①內蒙古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2012)內刑三終字第127號刑事判決書。在這一案例中,被告人王守發因瑣事行兇殺人,這些瑣事不要說是疑心,即便是真有其事,也不應因此殺人,即瑣事不是王守發殺人的充分條件,對于正常人而言,這樣的瑣事也不成為殺人的理由,即瑣事不是王守發殺人的必要條件,可見,王守發殺人既沒有充分條件,也沒有必要條件,所以這是一個典型的侵害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
侵害行為的基本類型包括作為和不作為,其中的作為又稱為侵犯行為,我們依次討論侵害行為中作為和不作為的邏輯結構。
第一,侵犯行為的邏輯結構。侵犯行為包括流氓行為、徇私舞弊和攻擊行為等,具體分析如下。其一,流氓行為的邏輯結構。流氓行徑是典型的挑釁行為。流氓犯罪包括聚眾淫亂罪、引誘未成年人聚眾淫亂罪、尋釁滋事罪、聚眾斗毆罪、強制猥褻侮辱罪、猥褻兒童罪、(追逐競駛的)危險駕駛罪等犯罪。[7]這種犯罪是在造成他人的痛苦或者危害公共利益中尋求樂趣,滿足自己畸形的情感需求,它的起因與外界無關,即其侵犯對象的情況既不是流氓行為發生的充分條件,也不是流氓行為發生的必要條件。例如,2014年9月至11月間,被告人李某陽在擔任翔安區內厝鎮黃某6小學五年級(僅有一個班級)教師期間,利用課堂上糾正學生坐姿等機會,多次以觸碰、按摸女生的胸部等敏感部位的方式,具有尋求性刺激的目的,且時間長、次數多、人數眾,嚴重侵犯女童的身心健康和人格尊嚴,其行為已構成猥褻兒童罪。①福建省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閩02刑終301號刑事判決書。被告人李某陽猥褻小學生的行為既沒有外在的充分條件,也無客觀的必要條件,而是純粹出于自己卑劣的性嗜好,屬于流氓行為。
其二,徇私舞弊的邏輯結構。我國刑法中規定的“徇私”類瀆職犯罪共有16個條文18個罪名,像徇私枉法罪、民事行政枉法裁判罪、商檢徇私舞弊等犯罪,都將“徇私”規定為成立犯罪的必要構成條件。徇私舞弊類犯罪的發生緣起于徇私情或者徇私利,而不是由于行為對象的原因,也即行為對象的情況既不是徇私舞弊行為發生的充分條件,也不是它的必要條件。例如,被告人陳某2013年4月起任惠來縣公安局經偵大隊偵查中隊副中隊長,明知林某(惠來縣公安局經偵大隊大隊長)與金洋混凝土有限公司吳某等人是朋友關系,在林某的授意下同意采取以刑事立案的方式幫助吳某等人追討欠款。②廣東省揭陽市揭東區人民法院(2018)粵5203刑初198號刑事判決書。在這一案件中,被告人陳某這樣的職權行為(徇私枉法)既缺乏充分條件,也沒有任何必要條件。
其三,攻擊行為的邏輯結構。攻擊行為是危害社會的主要類型,具體包括侵財行為、反擊行為和報復行為等。在攻擊行為中,有一種強盜邏輯,具體舉例如,實施報復陷害的官員聲言,如果控告人不告我,我就不會報復他。言下之意是說,控告人的控告是報復陷害行為的必要條件。這種強盜邏輯是極端錯誤的,因為國家機關職權的行使,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情況下的濫用職權進行報復陷害,換言之,報復陷害行為的行使沒有任何充分條件或者必要條件。
侵財行為是各種攻擊行為的主要類型,侵財犯罪主要表現為圖財害命以及各種損人利己的犯罪。像搶劫、搶奪、詐騙、盜竊、勒索財物的綁架等侵財犯罪的犯罪者,他們與被害人素昧平生、毫無瓜葛,被害人的情況既非侵財犯罪的充分條件,亦非侵財犯罪的必要條件,只能屬于侵害行為。反擊行為是在遭到他人攻擊的時候,立刻實施相對的攻擊行為。反擊行為是一種特殊的攻擊行為,這種攻擊是反擊者攻擊意圖的實施,而不是出于對攻擊者的防衛,也即攻擊者的攻擊既非反擊行為的充分條件(如果攻擊行為是反擊行為的充分條件,那么,反擊行為就是防衛不足的行為),也不是反擊行為的必要條件(如果攻擊行為是反擊行為的必要條件,那么,反擊行為就是防衛過當的行為)。報復行為是在遭到他人傷害以后,擇機攻擊傷害自己的仇人,屬于私人復仇的行為,而在社會常理和法律框架下,是不允許私人復仇的,因此,報復行為缺乏充分條件和必要條件。
第二,不作為的邏輯結構。不作為與侵犯行為相對而言,也是侵害行為的一種重要形式。不作為的行為人有作為的義務,他沒有任何理由不履行義務,作為的義務根本談不上成為不作為的充分條件或者必要條件,所以,不作為犯的不作為是不合常理的,是缺乏法律根據的,它理應受到譴責,理應受到法律懲罰。遺棄就是一種典型的不作為的侵害行為,在喻世劇《墻頭記》中展現了一出遺棄的故事。年近八旬的張木匠因兩兒不孝,兩媳不賢,遭百般虐待,被推上墻頭,無人贍養,引出一段人間悲喜劇。在這一案例中,張木匠的兩個兒子屬于沒有法律理由的不作為方式的遺棄行為。
不作為與不足行為具有相似之處。以遺棄罪和玩忽職守罪為例,它們的相同之處是兩者都表現為消極的行為。兩者的不同之處是遺棄罪表現為沒有行動,而玩忽職守罪是怠慢行為。在客觀上,遺棄罪既沒有存在的充分條件也沒有存在的必要條件,就是這種行為不應當發生,即該做的沒有做;而玩忽職守罪的職守行為具有存在的必要條件,但他沒有充分地履行職責,就是這種職守行為沒有做到位,即該做的沒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