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卓 王飛燕 洪曼綺
(1.國家統計局河南調查總隊,河南 鄭州 450008;2.河南輕工職業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3.國家統計局駐馬店調查隊,河南 駐馬店463000)
國民收入初次分配很大程度上決定社會最終收入分配的基本格局,關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原則——共同富裕目標能否實現,是黨和政府高度關注的現實問題。共享是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提出的五大新發展理念之一,也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重要內容之一。在國民收入分配中,居民共享經濟發展成果的主要表現形式是獲取勞動報酬,勞動報酬占GDP比重(勞務報酬比重)是監測全民共享程度的重要指標。準確測算勞動報酬比重的變動趨勢,深入分析其變動原因并提出相應的對策建議,是破解收入分配領域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進而實現共享發展的一項基礎性研究工作。
勞動者報酬比重通常指勞動者報酬在GDP中所占的比重。《中國國民經濟核算體系(2016)》中將勞動者報酬定義為勞動者從事生產活動應獲得的全部報酬,包括貨幣形式的報酬和實物形式的報酬,具體有工資、獎金、津貼、補貼,單位為員工交納的社會保險費、補充社會保險費、住房公積金,行政事業單位職工的離退休金,單位為員工提供的股票期權及其他各種形式的報酬和福利等。計算勞動者報酬比重主要數據來源有國內生產總值、資金流量表和投入產出表。本文所指的勞動報酬比重為勞動者報酬在收入法下占GDP的比重。
古典經濟學家中,李嘉圖把國民收入劃分為三類,即作為勞動報酬的工資、資本報酬的利潤和土地報酬的地租。收入的規模分配是由勞動和資產之間的收入分配(功能性分配)以及各收入階層的財產分配決定的。卡爾多認為要素收入在國民收入中的分配比重是穩定不變的,即勞動收入比重與資本產出比重在經濟增長過程中是一個常數。然而長期經濟增長中的跨國截面數據和時間序列數據表明,勞動報酬份額并不是恒定不變的。中國學者章上峰和許冰認為,由于中國處于經濟轉型時期,隨著生產要素的流動限制減少和價格放開,資本和勞動力的數量與價格逐期變化,不同時期的資本和勞動力份額也會發生一定程度的變化。李稻葵等認為,勞動收入比重下降的主要原因是受中國經濟二元結構的影響。白重恩和錢震杰認為,勞動收入份額下降主要是因為產業結構轉型、國有企業改制和壟斷增加。呂光明和李瑩認為,中國勞動報酬比重變動是正規與非正規部門之間懸殊的勞動報酬比重和相應增加值結構變動共同作用的結果。以上研究啟示我們,要素收入分配與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技術進步等存在密切關系。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進一步分析勞動報酬比重與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技術進步之間的動態變化,重點關注經濟發展階段對勞動報酬比重的影響。
我國正處于快速工業化進程中,經濟高速增長,初次收入分配格局卻呈現不利于勞動者的趨勢,很多研究表明我國勞動者報酬比重下降,并且在不同經濟發展階段有著不同的變化趨勢。本文參考錢納里的工業化發展階段劃分標準,結合人均GDP與發展階段之間的數量關系,采用人均GDP(2010年不變價美元)來考察經濟發展水平。將1998年以前劃分為初級產品生產階段,1999年至今劃分為工業化發展階段。其中工業化發展階段又劃分為三部分,1999—2006年為工業化初期階段,2007—2014年為工業化中期階段,2015年至今為工業化后期階段。下面分別從經濟增長、產業結構和要素投入角度,考察經濟發展階段與勞動報酬比重之間的變化規律。

表1 錢納里經濟發展階段劃分標準
從勞動報酬比重情況看,初級產品生產階段平均勞動報酬比重為53.2%,工業化初期階段為52.0%,工業化中期階段為48.7%,工業化后期階段為51.9%。從表1可見,進入工業化發展階段以來,隨著人均收入水平的提高,中國勞動報酬比重呈先下降后升高的U形變化規律。用人均GDP(G)和人均GDP增長率(GY)解釋勞動報酬比重(LS)的回歸方程如下:LnLS=-0.5775-0.0192LnG-0.210LnGY。從t檢驗判斷,人均GDP對勞動報酬比重的負向影響顯著。

圖1 1978—2018年勞動報酬比重與人均GDP水平
根據配第克拉克定理,隨著人均收入持續增長,經濟活動重心從第一產業轉移到第二產業,進而轉移到第三產業。本文用國民經濟各部門產出在國民生產總值中所占份額的變化情況度量經濟結構的變化。可以看到,從初級產品生產階段到工業化初期,工業品需求快速增長,工業所占份額快速增加。工業化中期階段到工業化后期階段,工業品消費相對飽和,工業所占份額有所下降。同時,服務需求加速增長,隨著服務部門擴張,第三產業所占份額逐漸超過第二產業所占份額。

圖2 不同經濟發展階段產業增加值構成
利用投入產出表將勞動報酬比重分解到三次產業可以看到,受稅收等優惠政策的影響,第一產業的勞動報酬比重最高,第三產業勞動報酬比重相對偏低,第二產業的勞動報酬比重最低。分階段看,在初級產品生產階段和工業化發展階段,第一產業勞動報酬比重持續上升。從初級產品生產階段到工業化初期階段,第二、三產業雖然都有所上升,但在工業化中期階段均出現不同程度的下降,在工業化后期階段又有所上升。第二、三產業占GDP增加值比重較高,勞動報酬比重偏低,這或許是中國勞動報酬比重整體偏低的原因。

圖3 1987—2015年分產業勞動報酬比重
近十幾年來,中國逐漸打破城鄉二元結構,不斷推進工業化和城市化。考慮到宏觀層面的產業結構轉型,中國勞動報酬比重下降與農業向工業轉型有密切關系。在三次產業中,第一產業的內部勞動報酬比重最高,第二產業的內部勞動報酬比重最低,第三產業的內部勞動報酬比重高于工業。因此,考慮中國近十幾年來農業比重不斷降低而工業比重不斷上升的情況,得出農業向工業的轉型是造成中國勞動報酬比重下降的原因之一。隨著經濟的持續發展,第三產業比重提升會進一步提高勞動報酬比重,符合前文論證的勞動報酬比重變化的U型規律。
勞動報酬與技術進步之間存在經濟聯系,這種聯系形成于生產過程中資本與勞動者之間的博弈。隨著經濟的增長,生產的專業化程度越來越高,勞動者的專有技術在生產中顯得越來越重要,這種生產特征影響資本所有者與勞動者之間的博弈。為了考察技術進步對勞動報酬比重的影響,本文以不變價GDP作為產出指標,以從業人數近似數替代勞動投入指標,采用永續盤存法按10%折舊率計算的資本存量(1952年基期)作為資本投入指標,利用索洛殘差法計算全要素生產率數據。
通過計算歷年來各要素對經濟增長貢獻率的影響,初級產品生產階段TFP的平均貢獻率僅為30%,工業化發展階段TFP的平均貢獻率提高至40%。除了在特殊年份,由于受到經濟體制、外界環境或企業轉型期的影響,導致對資源重新配置以及對技術革新投入大幅減少,此時,勞動力和資本要素貢獻凸顯。整體來看,隨著工業化的推進,勞動力貢獻率持續下降,與TFP、資本貢獻率間的差距逐步增大;資本貢獻率上升,TFP貢獻率和資本此消彼長。

圖4 1979—2017年要素貢獻率
為了綜合考核勞動報酬比重(LS)和全要素生產率(TFP)的關系,本文對兩個變量進行回歸分析,方程如下:LnLS=-0.681+0.1589LnTFP-0.1150LnTFP2。從t檢驗判斷,全要素生產率及二次項對勞動報酬比重的影響顯著。短期內勞動報酬比重隨技術效率的提高而提高,長期呈下降趨勢。一方面,技術進步可以提高勞動生產率和工資水平,同時導致造成技能和非技能勞動報酬比重的差距擴大。另一方面,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意味著技術創新與技術引進機械化和規模化程度加深,更多的資本替代勞動,進一步壓低勞動報酬比重。
為考察勞動報酬比重變化和經濟增長階段之間是否有長期規律性變動關系,本文選取勞動報酬比重、人均GDP(2010年不變價美元)、全要素生產率、第三產業比重作為主要宏觀經濟變量估計VAR。數據來源為世界銀行數據庫、《中國資金流量表歷史資料:1992—2004》、《中國統計年鑒》。鑒于數據的可得性,本文所涉及變量選取的時間區間為1978—2017年。
1.單位根檢驗。經濟變量一般都具有非平穩性,因此要研究變量之間的長期和動態關系,必須對數據進行平穩性檢驗,否則容易出現“偽回歸”。為了消除序列的異方差,先將數據進行對數變換,然后采用考慮殘差項序列相關的ADF法檢驗變量的穩定性。四個變量的原序列值都是非平穩的,經過一階差分后,序列變為平穩序列,因此四個變量的水平值均是I(1)單整序列。變換后的變量相應的變為 LNG、LNLS、LNTFP、LNTHIRD。
2.協整檢驗和VAR模型建立。協整理論由Granger和Engle于20世紀80年代提出,主要從經濟變量的數據顯示的關系出發,確定模型中變量之間的關系。協整的主要目的是在兩個以上非平穩時間序列中尋找均衡關系。通過觀察兩個變量的對數曲線,發現兩者之間可能存在協整關系,并且兩個變量同階單整,可以進行協整檢驗。本文利用Johansen協整檢驗對兩個變量進行協整檢驗,由于該協整檢驗對滯后階數比較敏感,必須確定VAR模型的滯后階數。基于AICS和SC同時最小準則,通過選取不同的滯后階數進行試驗,最后確定VAR的階數為3,結果見表2。

表2 最優滯后階數的確定
在模型的截距和趨勢項無約束的條件下,Trance統計量和Eigen統計量均表明變量之間存在唯一的協整關系,因此可以構造具有長期均衡協整關系的VAR(3)模型,并且模型的全部特征根的倒數值都小于1,說明VAR模型是穩定的,可以進行脈沖響應函數分析,所建的VAR(3)模型如下所示:


3.Granger因果檢驗。Johansen檢驗顯示,四個變量之間存在長期協整關系,但是無法確定兩者之間是否存在因果關系,下面通過Granger因果關系檢驗兩者之間的關系。在勞動報酬比重方程中,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樣本期內,人均GDP、全要素生產率和第三產業比重是勞動報酬比重的格蘭杰原因,人均GDP、勞動報酬比重和第三產業比重是全要素生產率的格蘭杰原因,說明全要素生產率與勞動報酬比重關系密切,相互影響。人均GPD和第三產業比重的變動都會對勞動報酬比重產生影響。由于VAR模型的參數估計量具有一致性,單個參數估計量的經濟意義并不明確,需要借助脈沖響應函數來具體分析三者之間的影響關系。
4.脈沖響應函數。通過脈沖響應函數,可以具體分析勞動報酬比重、人均GDP、全要素生產率和第三產業比重的動態關系,設置期為20期。可以看出,第三產業比重的正沖擊對勞動報酬比重產生正向影響,人均GDP和全要素生產率的正沖擊前期對勞動報酬比重造成最大的負向沖擊,這個負向作用在長期減弱。勞動報酬比重的正沖擊對人均GDP和全要素生產率產生負向影響,對第三產業比重產生正面影響。

圖5 正交化脈沖響應結果
綜上所述,勞動報酬比重與經濟增長階段的變動規律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經濟發展水平的影響。經濟發展的不同階段,國民收入分配的狀況不同,意味著勞動者報酬的比重不同。按照庫茲涅茨有關收入分配“倒U型曲線”理論,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的經濟體,其收入分配不平等的狀況不斷惡化,直至經濟發展達到一定水平后才會得到改善。李稻葵研究指出,在國民收入的初次分配中勞動者報酬的份額呈現“U型”規律,即先下降后上升,轉折點約在人均GDP6000美元處,這一發現為庫茲涅茨“倒U曲線假說”提供了更深層次的解釋,說明勞動者報酬比重可能隨著經濟發展而降低。
2.產業結構變動的影響。產業結構對勞動者報酬比重的影響可以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產業內效應”,即不同產業的勞動者報酬比重存在差別,第一產業的勞動者報酬比重要高于第二、三產業勞動者報酬比重,中國勞動報酬比重的變化規律也驗證了這一點。另一方面是“產業間效應”,是由于不同產業在GDP所占比重不同造成的。當產業結構出現變化時,GDP所占比重較高的產業對總體勞動者報酬比重的影響較大;相反,在GDP中所占比重較低的產業,即使其勞動者報酬比重發生大幅度變化也不會對總體勞動者報酬造成較大的影響。近似的,農業與非農業產業的收入差距是由于務農就業與非農就業不同的勞動者報酬比重決定的。
3.資本深化和偏向型技術進步的影響。在規模報酬不變的競爭條件下,勞動報酬比重是由資本勞動比與資本勞動替代彈性決定的。當資本和勞動力是替代品時,資本勞動比增加,資本與勞動的邊際產出比例的相對變動率大于它們的投入比例的相對變動率,資本收入份額相對增加,勞動收入份額下降。“勞動節約型”技術進步會使資本的邊際產出提高,導致在任何給定的工資租金比率下資本勞動比的提高。數據顯示,中國的資本勞動比在初級產品生產階段為0.27,隨著工業化階段持續上升,在2017年達到0.50。資本深化和偏向型技術進步或是勞動報酬比重下降、收入分配不平等加劇的原因。
中國從初級產品生產階段到工業化后期階段的發展過程中,通過增加資本和改進技術提高農業生產率,克服土地資源對糧食生產的制約,避免制約工業化初期經濟增長的“李嘉圖陷阱”;投資、儲蓄與產出比率同時上升,產業結構重心由農業部門向現代部門轉移;平均人均收入提高,貧困水平降低;勞動生產率大幅提高且增速較快,經濟增長的動力轉為資本和技術進步;勞動力市場逐步完善,分配制度和經濟制度的改革有力地保障了工資收入的增長。同時也要看到,中國勞動年齡人口下降,勞動要素由接近無限供給向緊缺轉變;土地資源供給緊張,資源環境壓力加大;國際和國內傳統市場接近飽和,高資本積累帶來的增長動力大幅削弱;收入高度不平等,區域收入差距和城鄉收入增長差距較大,雖然快速增長可以抵消這些問題的影響,但資本回報率開始下降,進一步的快速增長必須依賴于生產力的增長,而中國在生產率增長方面落后于高收入國家。實現持續的增長需要較高的國民總收入水平,然而實現國民總收入的增長不僅包括如何實現國民總收入的增長,還包括由誰來實現國民總收入的增長。如果是大多數人實現了國民總收入的增長,廣大人民群眾就會成為主要的受益者,可以更加平等地分享經濟發展的成果。
本文通過研究經濟發展階段與勞動報酬比重的變動規律,認為從初級產品生產階段到工業化發展階段,中國勞動報酬比重整體有所下降,呈現先下降后上升的U型變化趨勢。勞動報酬比重受到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調整及要素投入的影響,勞動報酬比重與經濟增長負相關,即勞動報酬比重不會隨著經濟增長而相應增加,需要政府予以調節。產業之間和產業內部勞動報酬比重存在差距,隨著第一、二產業向第三產業轉移,勞動報酬比重呈增加趨勢。資本深化和偏向型技術進步或是導致中國勞動報酬比重持續下降的動因。
本文主要發現:勞動報酬比重與經濟發展水平負相關,勞動報酬比重不會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而提高,政府調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改善勞動報酬比重偏低的情況;勞動報酬比重受產業內變動和產業間變動的雙重影響;隨著技術水平提高,勞動報酬比重呈先上升后下降的變化。
勞動報酬比重反映了經濟發展過程中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程度,勞動報酬比重擴大,表示收入分配平等程度提高。黨的十五大提出收入分配要做到“效率優先,兼顧公平”;十六大提出“一次分配講求效率,二次分配講求公平”;十七大提出“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處理好效率與公平的關系”,并第一次明確要求應該“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按照“十二五”規劃要求,國民收入分配要努力實現居民收入增長和經濟發展同步、勞動報酬增長和勞動生產率提高同步的“兩個同步”。從收入分配政策的調整上不難看出,黨和政府從“國富”轉向“民富”的分配思路。由于資本要素和勞動要素回報率的差異,長期以“效率”為主導的分配方式導致資本要素偏向集聚,衍生出一些暴利的虛擬經濟行業和部門,導致實體經濟疲軟,并誘發收入分配差距擴大。政府通過分配政策的調整推動各要素配置的均等化和公平化,有利于改變勞動者報酬比重長期較低的情況。綜合上述,本文提出以下對策建議:
1.糾正要素價格扭曲。減少政府對市場進行利于大企業諸如進口許可和外匯配置等的干預,抑制資本份額上升;通過開發相應的技術,提供技術和管理知識,扶持中小企業,減少正式部門和非正式部門之間勞動力市場的割裂;完善就業機制,發揮市場機制在勞動力資源配置中的作用,使低生產率部門的剩余勞動力向高生產率部門轉移,提升勞動力供給與行業需求間的匹配度。
2.調整收入分配規模。通過實施合理的收入和財產累進稅收制,調整高收入人群的收入分配規模;通過轉移支付和擴大公共消費品和服務的供應,加大對教育、營養、健康和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的投資,提高收入分配中最底層人口收入,改善貧困人口生活水平;加大對農業開發、農民教育、農業研究、灌溉、道路和其他公共基礎設施方面投資,縮小農業和非農產業的收入差距。
3.制度創新。索洛-斯旺模型認為,通過儲蓄率提高對經濟發展的影響是暫時的,只能持續到新的穩定狀態,沒有不斷的技術進步就無法實現可持續增長。在工業化的高級階段,廣義上的技術進步(包括改進投入品質量的作用)對經濟增長的貢獻要大于有形資本積累的貢獻,有效發揮技術進步需要制度創新。通過全面深化改革進一步解放和發展生產力,增強國家的科技實力及向現實生產力轉化的能力,把經濟增長轉移到主要依靠科技進步和管理創新的軌道上來,實現經濟發展和勞動報酬比重共同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