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倩
(華東政法大學 法律學院 上海 200042)
我國正處于經濟社會高速發展的轉型時期,市場經濟主體利益多元化致使民商事糾紛增多。隨著法治建設的發展,各主體法律意識日益增強,司法已成為解決糾紛的主要途徑,而司法改革中立案登記制的實施降低了糾紛進入司法程序的門檻,使得案件數量呈現出大幅增長的趨勢。目前,在員額制的司法改革背景下,法院案多人少的矛盾日益突出,筆者試圖對此現狀進行理性分析,找出癥結所在,并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案。
1.訴訟的相對優越性:訴訟結果具有國家強制力保障與可預測性。近年來一系列司法便民措施的出臺如訴訟費用的調整增加了民眾選擇訴訟的熱情。法院代表國家行使審判權,通過訴訟獲得的解紛結果具有國家強制力的保障,如一方當事人不按照裁判結果履行義務時另一方可申請強制執行。訴訟結果具有可預測性,潛在的訴訟當事人可通過之前類似案件的裁判來預測結果,也就是說,法官不能恣意武斷地作出判決,這符合民眾對公正的期待。相比之下,通過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獲得的解紛結果由于缺乏法律效力,人們無法對結果進行預測,即無法做到心中有數,也使得人們不會輕易選擇此種解紛方式。
2.民眾賴訴心理嚴重且對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缺乏了解。隨著法治建設高潮的到來,司法權威深入人心,民眾沒有意識到法治并不必然是以單一的國家權力及其價值觀為基準的法律規則之治,[1]導致其對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的認同感降低,產生了嚴重的賴訴心理。另外,由于認識的有限性,民眾對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的種類、功能、作用等缺乏了解,也致使其遇到糾紛即訴諸司法。
3.缺乏孕育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的社會環境。首先,隨著市場經濟的飛速發展,經濟利益的競爭使得市場主體之間通常缺乏信任感,誠信的社會風氣尚未完全形成。其次,城鎮化的進程使得人口快速流動,加速了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的轉化,因而人情關系的冷落、人際關系的市場化,使得糾紛雙方的對抗性增強,致使以協商和相互理解為基礎的調解等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的發展受限。另外,媒體有時的不當宣傳也使得民眾的訴訟萬能的意識逐漸膨脹,民眾似乎將打官司作為其積極行使權利、體現法律意識的一種表現。由于缺乏孕育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的社會土壤,增加了從源頭上分流案件的難度,結果就是大量糾紛不斷地涌入法院。
4.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自身存在的不足阻礙其案件過濾作用的發揮。目前,國內行業調解尚未發展成熟,人員素質、機構設置、基本程序設置等內容缺乏系統完整的規定;行政調解組織因為行政程序復雜等原因怠于行使職責,往往把糾紛推向法院;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的發展由于缺乏法律保障,限制了其正常而有效的運轉,也限制了其發揮解決糾紛、截留案件的功能。
糾紛大量涌入法院是造成案多的直接原因,從源頭上減少進入法院的案件數量,以此減輕法院的收案壓力固然是解決方案之一,但也應該認識到,訴權是公民的基本權利,法院不能完全依靠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從源頭上阻止案件進入法院,否則會侵犯公民的裁判請求權,也違背了接近司法的理念。因此,要解決案多人少的問題,除了發展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以緩解收案壓力以外,法院還應該提升自身的解紛能力,提高審判效率,即法院要合理配置審判資源,實現內部挖潛。
糾紛的無限性與司法資源的有限性之間的矛盾是難免的,為使有限的司法資源發揮最大的效益,要求國家對司法資源予以合理配置:對于有些性質或類型的糾紛,設置程序保障較高的訴訟程序;對于有些性質或類型的糾紛,設置程序保障較低的訴訟程序;對于有些性質或類型的糾紛,則可設置訴前調解程序或者強制調解程序。[2]正是出于這樣的考慮,最高人民法院制定發布了《關于進一步推進案件繁簡分流優化司法資源配置的若干意見》,2012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民事訴訟法》)第133條對審前程序分流作出了規定。可見,法院應以合理配置資源、提高審判質效為主,從源頭上減少案件數量為輔作為解決案多人少這一問題的基本思路,即構建多元化的糾紛解決方式,訴前進行案件分流,減少進入審判程序的案件數量,訴訟階段進行程序分流,根據不同類型案件的特點而采用相適宜的程序,以此推進分調裁、推行繁簡分流的司法改革,實現簡案快審、繁案精審,實現提高審判效率、優化審判質效的目標。目前,全國各地的法院都在如火如荼地實行案件繁簡分流的改革,但司法實踐中仍然存在著諸多限制改革推進的因素。
通過訴訟外調解達成的調解協議由于缺乏法律效力,就算一方當事人不自覺履行調解協議,也沒有相應的懲戒機制對其反悔行為進行規制。即使調解協議通過司法確認獲得了強制執行力,在社會誠信體系尚未完全建立的情境下,債務人如果缺乏自覺履行協議的誠信意識,其同樣有可能刻意制造執行難的假象,致使權利人的債權無法實現。另外,債權人如果不轉變觀念,不將司法確認制度作為調解協議實現的一個保障,將其置于備而不用的狀態,而是出現問題便求助于司法,會使得糾紛又回到司法中去。因而達成調解協議的雙方當事人在尚未完全樹立自覺履行協議的誠信意識的情況下,司法確認制度即使存在也未必能充分發揮分流案件的功能,因此,提高訴訟外調解機制分流案件的能力,從源頭上減少案件是推進繁簡分流亟需解決的問題之一。
督促程序的首要功能是過濾掉大量無爭議的案件。[3]德國有督促程序的規定,大量的債權債務糾紛通過督促程序解決而沒有進入到訴訟程序中,該程序在德國發揮了極佳的案件分流作用。然而督促程序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幾乎成為了一個空置的程序,其未能將大量無實質性爭議的債權債務糾紛從訴訟程序中分流出去。我國的督促程序沒有在繁簡分流的改革中大放異彩,主要有以下原因:首先,相比訴訟程序,督促程序對于民眾而言頗為陌生,因而該程序的適用率較低。其次,督促程序中沒有保全的規定,比如債權人啟動督促程序,債務人如果提前知曉,其可能會在規定的可以提出異議的期間內轉移財產,那么債權人無論是獲得了支付令亦或是通過訴訟程序獲得勝訴判決,其權益都難以實現。而且,因我國立法并未對濫用異議權的行為設置相應的制裁措施,也因社會誠信體系尚未完全建立,使得債務人濫用異議權致使支付令失效的情形時有發生。由于債權人很難獲得生效的支付令,最終也只能訴諸于訴訟。因而實踐中,債權人啟動督促程序將會打草驚蛇,使得債務人有了先行轉移財產的機會,為此債權人當然會放棄“多此一舉”的督促程序,而寧愿選擇利用高成本的訴訟程序去解決。[4]因此,目前的督促程序很難將案件從訴訟程序中分流出去。
審前程序的產生最初是為了適應集中審理的需要,但在案件劇增的壓力之下,其已經超越了原有的功能界限。立法者和司法者通過一系列的制度設計,促進當事人之間的信息交換,從而實現和解,將糾紛消化于開庭審理之前。[5]可見,審前準備程序可以促進爭議雙方實現和解、發揮案件過濾的功能,該程序具有獨立的價值。《民事訴訟法》第133條第二款、第四款與《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第224條中的庭前調解和以庭前會議的形式交換證據、確定爭議焦點的規定是我國立法中關于審前準備程序的規定,但是我國的庭前會議并未充分發揮固定證據和確定爭議焦點的功能,實踐中,當事人在庭審中提交證據的情形并不少見。另外,由于答辯失權制度的缺位,當事人的證據收集能力較弱,使其在庭審準備階段未能作充足的準備。在審前準備程序中雙方當事人未能了解對方掌握證據的程度,會導致他們對當前的態勢把握不清,也不能作出合理判斷,他們自然不會積極主動地去尋求調解或者和解、撤訴的途徑來解決糾紛,因而大量的案件仍然要進入庭審階段,影響了審前案件分流機制的發展。
把握繁案與簡案的劃分標準、正確劃定繁案與簡案的范圍,是推行繁簡分流改革的基礎。我國民訴法規定的簡單案件的識別標準為事實清楚、權利義務關系明確,爭議不大,然而這一識別標準過于原則和模糊,可操作性不強,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往往由立案庭法官根據案由并結合個人經驗對案件的繁簡加以判斷,但此種判斷方式帶有較強的主觀性,且對立案材料也僅是進行形式審查,因此使得立案庭的成員對案件的具體情況缺乏實質性的了解,此時如果沒有一個科學的可供操作的繁簡識別標準,就難以對案件的繁簡作出合理的判斷,難以準確有效地劃定繁案與簡案的范圍。
在人工智能迅速發展的今天,許多法院都在積極開發和使用案件繁簡分流分類處置平臺,以此克服依經驗識別的隨意性和主觀性,從而實現智慧分案。但由于我國各地經濟發展水平不一,人工智能等技術發展也不均衡,且人工智能的發展本身也尚未成熟完備,實踐中分類處置平臺在面對一些特殊類型的案件時往往難以發揮作用,這也制約了繁案與簡案的識別。實踐中,如果無法有效準確地識別繁案與簡案,將會導致繁簡混辦的局面,所以確定科學的繁簡識別標準是我們推行繁簡分流改革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
我國在立法上沒有速裁程序的規定,僅有簡易程序、小額訴訟程序與普通程序的劃分。速裁是司法實踐為了推進繁簡分流、解決簡易程序運行缺乏后力所采取的對策,因而尚未獲得立法認可的速裁程序并不是一種獨立的程序。關于速裁,實踐中也只在快速審理、程序簡化等方面達成共識,具體操作規則或處于空白狀態或單純借鑒簡易程序的規定,存在操作不規范的情形。由于缺乏明確具體的操作規則,在司法責任制的背景下,法官們往往擔心自己審理的案件因為程序問題而被當事人詬病,為了防止程序的不完整或者簡化成為當事人提出信訪或者表達不滿的理由,即使在速裁案件中,他們也會盡可能完整地呈現整個訴訟程序,導致了簡易程序不簡易以及繁簡分流機制的推行受阻。
在我國,除了程序簡化以外,普通程序與簡易程序之間最明顯的區別就是普通程序適用合議制,簡易程序適用獨任制,而將簡易程序與獨任制、普通程序與合議制捆綁在一起,則增加了立法在確定簡易程序的適用范圍、改革確定繁簡分流的標準時的困難。[6]普通程序實行合議制的立法規定在實踐中受到了挑戰,因為使用合議制要付出的人員成本是獨任制的兩倍,由于案多人少的矛盾日益突出,案件數量巨大,為了應對法官人數不足,法院可能會選擇合而不議,甚至會刻意避免使用合議庭,刻意規避普通程序而適用簡易程序,致使簡易程序的適用范圍被迫擴大。因而普通程序與合議制捆綁不但會影響簡易程序和普通程序在各自領域內的作用發揮,也影響了繁簡分流機制的推行。
審判的目的就是為了最終解決糾紛,但是解決糾紛的方法并不僅限于訴訟。[7]我們應構建多元化的糾紛解決機制,通過法院主導型的法院附設訴前調解實現訴前分流,從源頭上減少進入法院的案件數量。法院附設訴前調解是指社會調解機構和調解組織進駐法院,依托法院的工作平臺,在立案之前對糾紛進行調解。法院主導是指調解人員由法院來選任、管理和調配,法院對調解進行指導監督,調解不成可要求法院立案。這樣的訴前調解模式能滿足當事人對通過審判方式解決糾紛的心理期待,可以說法院附設訴前調解是一種在“審判蔭影下的調解”,[8]是法院提供司法服務的力量與社會力量相結合的制度創新,能夠將本來要進入法院的一部分案件分流出去,以此緩解法院案多人少的困境,且當事人對此種訴前調解模式的接受程度較高,而該模式也應具有良好的運行基礎。
1.劃定適用訴前調解的案件范圍,強制調解與任意調解相結合。劃定適用訴前調解的案件范圍,是訴前調解運行的基礎,因而可根據案件的集中審理率、調撤率、結案率、審理周期[9]來劃定,因為那些集中審理率、調撤率、結案率高,審理周期短的案件多為日常生活糾紛,出現的頻率較高,且案情簡單,無須像復雜案件一般需采用更加嚴謹的程序,其適宜通過調解或速裁程序來解決。
此外,對某些案件實行強制調解,是對當事人自由意志的合理限制,是對自愿原則的修正,對發揮調解功效有著積極意義。[10]日本《家事審判法》規定對人事案件和家事案件實行強制調解,我國臺灣地區的《民事訴訟法》也有強制訴前調解的規定,我們應該借鑒其現有的有益經驗,增加強制訴前調解的規定以過濾案件,實現訴前分流。因而可將離婚糾紛、監護糾紛、收養糾紛、繼承糾紛、相鄰關系糾紛等納入強制訴前調解的范圍,除非當事人能夠提出確有理由的反對意見,否則訴前調解的啟動不會僅因當事人反對而停止,但能否達成調解協議則取決于雙方的意愿,不能強制。然而強制性的訴前調解事項是較為特殊的,而且是較為有限的,[2]因此只能有一部分的案件可進行強制訴前調解,否則會侵犯當事人的程序選擇權,余下的其他類型的案件仍然實行任意訴前調解時,雙方當事人均同意采用后,調解程序才得以啟動。
2.法院應積極引導當事人選擇法院附設的訴前調解。囿于公民法律知識的相對缺乏,有的當事人對法院附設訴前調解并不了解,對此法院應該積極引導。首先,設立關于訴前調解的咨詢臺,配備專門的工作人員,對當事人就訴前調解不理解的地方進行答疑。對此,咨詢臺的工作人員不僅應向當事人說明訴前調解的特點、優勢等,還應結合當事人的需求和實際情況,有針對性地進行引導;還可以通過在立案登記處放置訴前調解指導手冊、將訴前調解窗口設立在立案大廳醒目的位置、在立案平臺上增加訴前調解的選項等方式來引導當事人選擇訴前調解。其次,從訴訟成本出發反向引導。人們將糾紛解決的目光投向司法的動力是利益,是糾紛解決的絕對收益,[11]引導當事人對訴訟成本進行計算,包括訴訟的時間成本、物質成本以及人力成本,讓當事人充分了解通過訴訟解決糾紛需要付出的成本與能夠獲得的收益,促使當事人作出理性的選擇,增強當事人選擇訴前調解的意愿。
3.充分調動社會力量,構建大調解格局。民事司法不能獨善其身或者單打獨斗式地應對社會上的種種矛盾糾紛,法院必須與多樣的社會組織或糾紛處理機構協調聯動,爭取在形成多種力量分工合作有效化解社會矛盾的治理方式中作出貢獻。[12]人民調解員對處理家庭糾紛、鄰里糾紛、物業糾紛等具有豐富的經驗,訴至法院的案件中,日常生活糾紛占了很大的比例,因此有必要引入一支人民調解員隊伍,解決事關民生的糾紛,實現案件分流。另外,醫療糾紛、消費者權益糾紛、食品安全糾紛、保險證券糾紛等涉及行業知識和行業規則的,法院應在訴前調解中引入行業調解,使相關行業協會進駐法院以彌補法院和人民調解的不足。律師擁有專業的法律知識,能理清錯綜復雜的法律關系,找準雙方的爭議所在,且律師善于與當事人溝通交流,了解他們的需求和心理,如果由律師來擔任調解員,能在調解中做到有的放矢,因此法院可同時引進律師調解。
4.提高訴前調解協議的效力。在法院附設的訴前調解中,法院雖然起主導作用但并非調解主體,無法根據雙方當事人的調解協議出具具有強制執行力的調解書,調解協議只能通過司法確認獲得強制執行力。為了減少當事人的顧慮,應提高調解協議的效力,實踐中有的法院采取的做法是:如果雙方通過訴前調解達成了調解協議,就將此案件立案后置入訴訟調解中,將在訴前調解中達成的協議作為訴訟調解的結果,出具調解書,賦予其強制執行力。唐力教授提出,司法性訴前調解機制中法院處于主導作用,在立法上可以直接賦予訴前調解書強制執行的效力。[8]訴前調解協議的效力以何種方式提高,提高到何種程度,仍然有探討的空間。
5.實現訴前調解與訴訟之間的銜接。適宜訴前調解的案件多為日常生活糾紛,案情簡單,如調解不成在進入訴訟程序后可適用速裁程序。對于訴前調解不成的,當事人不用再到立案窗口重新排隊取號,直接到立案處登記立案即可;也可以借鑒我國臺灣地區關于訴與非訴的立案銜接規定,即實行預立案登記制:如果訴前調解不成功,要按照調解申請人申請調解的時間為提起訴訟的時間,法院依照一方當事人之申請,按照該案應適用的訴訟程序,直接進入辯論階段。該處理方式實現了訴前調解與訴訟程序的銜接,減少了當事人對程序轉換繁瑣的顧慮,提高了當事人選擇訴前調解的積極性。
為促使審前準備程序充分發揮促成和解、調解的功能,首先,應建立答辯失權制度。原告起訴,被告應訴答辯能確定雙方爭議所在,還能促進溝通交流,為達成和解奠定基礎。然而,我國沒有強制答辯的規定,司法實踐中常常出現被告人在庭審前并未提交答辯狀,且直至庭審階段直接出庭時才對原告的起訴予以回應的情形,這使得雙方難以及早獲知彼此對案件的看法和作出相應行為的理由,由于缺少理解和交流,庭前和解便難以實現,因此建議建立答辯失權制度以促使雙方溝通,為和解奠定基礎。例如,美國法律規定,被告如在法定期間內不提出答辯,將被視為放棄訴訟權利,從而使對方當事人直接贏得訴訟,對此,法院可作出不應訴裁判。[7]也即被告不答辯將承受實體上的不利后果,以此迫使被告答辯,促使雙方交流。
其次,要提高當事人收集證據的能力,要求雙方履行證據披露義務,在審前準備程序中將證據固定下來。當事人舉證能力的提高,為雙方的談判交涉可提供充足的材料。美國的證據開示制度規定:一方當事人可以書面方式就案情、證據所在、對方關于特定事實的認識或主張等情況直接向另一方當事人提問,被詢問的一方在一定條件下有義務如實回答。如此,當事人不僅有可能獲得證據線索,更主要的是可以直接了解對方關于案情的認識,確定自己一方的對應策略。[13](P79)然而美國的發現程序和證據開示主要是由律師主導,而在我國,律師代理并不存在于所有的案件中,我們可以借鑒同為大陸法系國家的德國和日本規定的文書提出義務來提高當事人的舉證能力。文書提出義務指持有文書且不負證明責任的當事人或第三人,因舉證人將該文書作為證據方法使用,而負有將其提出于受訴法院以便法院進行證據調查的訴訟法上的義務,[14](P68)以此促使與案件事實有關的證據能夠全面展現出來,便于當事人確定應對策略。另外,應對當事人的證據披露義務進行規定,雙方當事人將自己收集到的證據主動向對方披露,能夠使雙方相互了解各自掌握證據的情況。最后,如果沒有例外情況,應在審前準備程序中將證據固定下來。如此一來,當事人才能對對方訴訟能力的強弱作出合理的判斷,處于劣勢的一方對訴訟結果形成預測,從而促使其選擇比訴訟更有利的糾紛解決方式如和解、調解,這樣就有利于將部分案件從訴訟程序中分流出去。
為了提高督促程序的適用率,發揮其案件過濾作用,我國在立法上作出了努力。《民事訴訟法》第133條第一款就訴訟程序向督促程序轉化進行了規定,但各個學者對該條中的“當事人沒有爭議”的理解不盡相同,該條也沒有對程序轉換的時間節點、具體操作等作出細致的規定,筆者認為應盡量為其提供合理的解釋,以使督促程序發揮分流案件的功能。
首先,應當明確程序轉換的前提。督促程序的啟動只需要滿足相應的適用條件,不需經債務人的同意,債務人若有反對意見,可在督促程序的異議環節提出異議,其權利不會因為此時督促程序的啟動而遭受損害。所以與此相對,訴訟程序向督促程序轉換的條件中的“當事人沒有爭議”應指經過詢問訴至法院的債權人,且基本能夠確定雙方之間債權債務關系,債務人對債權人主張的債權可能沒有爭議,雙方沒有其他債權債務糾紛。另外,督促程序屬于非訴程序,為了防止對債權人的裁判請求權造成損害,要充分尊重債權人的意愿,即“當事人沒有爭議”還應指債權人對適用督促程序沒有爭議。
關于程序轉換的銜接和時間節點,《民事訴訟法》第133條表述為對受理的案件分情形予以處理,對案件進行處理可能出現的情形之一是訴訟程序向督促程序轉換,時間是案件受理后,那么之前正在進行的訴訟程序如何處理?是中止、終結還是督促程序與訴訟程序兩個程序并行呢?學術上對此有三種處理方式并均進行了相應的探討,但每種處理方式都有弊端。所以筆者主張,應對133條中的受理一詞作廣義解釋:受理不僅指作出立案決定,還應該包括法院接收了債權人的訴狀等材料但尚未立案的內涵,此時程序轉換的時間節點即可提前至作出立案決定之前。法院接收了債權人提交的相關材料,但此時尚未立案,訴訟程序還沒有被啟動,若滿足當事人沒有爭議的前提條件,又符合督促程序的適用條件,則啟動督促程序,如此一來,就不存在如何處理先前被啟動的訴訟程序的問題。訴訟程序向督促程序轉換后,若督促程序因為債務人異議而終結,債權人對轉入訴訟程序無異議的,則視為當初提交的訴訟已被受理,只需對卷宗中案件適用的程序類型和案號進行修改、對應適用的程序類型補繳相應的費用并對繳費類型進行修改即可。采用上述的做法,能使訴訟程序與督促程序的轉換更加流暢、具有可操作性,可提高督促程序的使用率,發揮案件過濾的功能。另外,如果債務人濫用異議權導致督促程序終結而進入訴訟程序的,應該通過訴訟費用加倍或者其他的方式給予制裁。同時,要努力創造一個講誠信的社會環境,以減少濫用異議權等不誠信行為的發生。
案件繁簡是相對的,沒有絕對科學的標準能將其準確地劃分開來。識別繁案與簡案應堅持主客觀相結合,并在立案、審前多個階段進行識別。
1.立案階段——案由+標的額+排除式規定。由于立案階段還難以對案件進行深入了解,要在此時精準識別案件的繁簡比較困難,可通過案由+標的額+排除式規定的客觀標準得出初步的結論。
可據上文所述將那些審結率、調撤率、結案率高,審理周期短的案件的案由納入簡易、速裁的范圍。法院也可借助人工智能,利用大數據,根據上百個案由擬定細化的標準,在繁簡分流分類處置平臺設置相應的規則要素和分案規則,設置多個權重系數,對各類案由中的各個案件的難易進行科學的分析,使得繁簡識別要素逐漸類型化,再加以人工輔助識別,以實現案件的智慧分流。除了從正面確定簡案的范圍,還需要增加排除式的規定,如需要進行鑒定、評估或者追加當事人等案件,其程序繁瑣且無法在短時間內審結的,應將這部分案件以及其他疑難、復雜、新類型的案件從簡案的范圍中排除。
將標的額的大小作為程序分流的標準也是現代法治國家和地區的經驗,如德國、日本和我國臺灣地區都有根據案件的標的額來決定案件適用何種程序的相關規定。標的額的大小雖然不能直接與案件的難易程度掛鉤,但案件標的額大意味著案件的處理結果對當事人的利益影響更加重大,應適用保障力度更高的訴訟程序,因此不宜通過速裁解決。
2.審前階段——實體判斷。案件進入業務庭后,法官對案件情況有了實質性的了解,此時對案件的繁簡進行判斷相較于立案階段會更加準確。法官可以從案件事實、法律關系兩個方面出發來判斷繁簡。如,雖是事實清楚的借貸糾紛,但多種擔保方式并存或者該糾紛涉及債權轉移、債務轉讓等多重法律關系的,則不適宜納入簡案的范圍。又如,借貸法律關系清楚,但是借貸事實發生得早、證據繁多且真假難辨、事實難以認定的,同樣不宜認為是簡案。再如,在立案階段采用客觀標準識別案件繁簡可能出現某一案由中的個別案件被納入了簡案、速裁的范圍,但其實際屬于繁案的情形,因此在審前階段,應對案件繁簡進行更加精準的二次識別,即需要辦案法官從實體上作出判斷。
如果辦理簡案的法官采用實體識別標準后認為案件是繁案,應移交其他業務庭適用普通程序辦理,對此應該規定移交的時限,且該時限不宜過長,如限定在收案后五天內移交。作出此種規定是因為時間未過去太久,辦案法官可能還尚未對該案作過多的準備,在減少了重復勞動的同時也防止了案件審理的拖延,有利于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若不規定移交的時限,也可規定辦案法官在將案件移交其他業務庭辦理時,將其確定的爭議焦點等審前準備成果一并移交,可避免重復勞動。
另外,為了充分發揮速裁程序的優勢,應制定其具體操作規程,如規定速裁程序的舉證時限;規定庭審筆錄無須逐字逐句記錄而只需進行概括式記錄并由當事人確認簽字即可;規定對判決書進行簡化,保留必要的程序要素后制作判決書模板以供下次使用來提高效率;總結各類速裁案件中影響事實認定的關鍵要素,在遇到相似案件時,在法庭調查階段實行要素式調查等。
速裁團隊在繁簡分流改革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速裁團隊要在短時間內審理大量的案件,年輕法官有更加充沛的精力應對大批量的案件,所以應該把他們多安置在速裁團隊中,這也有利于提升他們的能力,幫助他們迅速成長。當然,在每個速裁團隊中也應安排一名有經驗的法官,以此來彌補年輕法官經驗不足的缺陷。同時,應該配備能力較強的書記員和法官助理為法官分擔大量的審判輔助工作,使法官將精力集中于審判裁決階段。最后,應制定科學的業績考核標準對速裁團隊的工作人員的工作量進行科學考評,并采用相應的激勵機制來調動他們的工作積極性。另外,普通程序與合議制雖然在立法上捆綁在一起,但這一規定在實踐進行中存在的弊端使其并未完全獲得遵循,所以應該考慮解除合議制與普通程序的捆綁,擴大獨任法官在不同程序中的權限,以提高審判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