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大衛·塞爾旺-施萊伯
通常,最難的是將患病的消息告訴我們所愛的人。在我陷入這個困境的前幾年,我一直都在給我們醫院的醫生做一個題為 “如何說出來” 的演講。輪到自己時,我發現不那么輕松了。
事實上,我害怕極了,因此一直拖延著不敢說出來。我在匹茲堡,我的家人在巴黎。這是一個他們無法逃避、只能承受的打擊。我首先一個個地告訴了我的三個兄弟。令我大感輕松的是,他們的反應都很簡單直接,沒有驚慌,沒有用籠統的套話來安慰我或者寬慰他們自己。他們沒有說“這沒那么糟,你看,你會成功的”這類貌似鼓勵實則是擔心對方還能活多久的陳詞濫調。我的兄弟都恰當地表達了他們的悲痛之情,令我安心了許多。他們都愛我,堅定不移地支持我,這才是我真正需要的。
給父母打電話時,盡管已經與我的兄弟“實習”過了,但我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他們。我害怕了,遇到困難時,母親總是很堅強,但父親已經上了年紀,我覺得他會受不了這個打擊。雖然我還沒有小孩,但是我明白,發覺自己的孩子得了重病要比得知自己得病痛苦得多。父親在大洋彼岸拿起了電話,我能聽出來接到我的電話令他很高興。我的心一沉,好像自己將要向他的胸口捅上一刀。
我按照自己教給同事的方法一步步地來。第一步,簡短地陳述事實, 就像這樣:“爸,我發現自己得了腦癌。所有的檢查結果都一致。病情相當嚴重,不過還不是最糟糕的那種。我可能還會活上好幾年,也不會太痛苦。”第二步,等待,不要說空洞的話。父親說:“哦,大衛,這不會是……”然后他頓住了,我們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我知道他已經明白了。我又等了一會兒,想象他此刻正在桌旁,那姿勢如此熟悉,他坐得筆直,準備處理手頭的事情,就像他一輩子都在做的那樣。即使是最困難的情況,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與之抗爭。接著我做了第三步,談談實際的行動。“我會找一個能盡快動手術的外科醫生,根據手術的情況,我們將決定是做化療還是放療。”父親一直聽著,表示同意。
不久之后,我發覺疾病讓我擁有一個新的身份。突然之間,我借助疾病重獲了某種自由,從孩提時代就壓迫我的重負現在一掃而光。 我從無止境的競爭中解脫了,不用再力爭出類拔萃,也不用總是要走在研究領域的前沿,不用再擔心考評的優劣,不用再證明自己的能力。頭一次,我感覺自己能卸下包袱,自由呼吸。
就在同一周,安娜為我寫了一首靈歌,令我感動落淚。當歌聲響起時,我似乎感覺自己已為此等待了一生:“我要放下沉重的包袱/走在河灘上/不再沉迷于征戰/我要放下劍和盾/走在河灘上/不再沉迷于征戰……”
(摘自《每個人的戰爭》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