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新瓏
新媒體時代的網絡自制節目積極探索垂直深耕道路,打破傳統綜藝的全受眾層覆蓋模式,探尋由小圈層走向大眾視野的破圈道路。《樂隊的夏天》致力于發掘小眾音樂與獨特而專業的樂隊。自2019年5月25日開播以來,風格多變的樂隊、個性十足的樂手、深刻的社會主題和意涵豐富的視聽設計使該節目引發了收視奇觀和火熱討論,成為2019年國內網絡自制綜藝的成功典范。
符號互動的早期理論多討論消費社會、人際交往和電視電影。而在移動互聯網普及的當代,符號被移植到網絡語境中,網絡綜藝成為符號呈現的重要部分和網絡文化的組成成分,如何構建有特色、有新意的符號體系,如何引發良性持久的觀眾互動,從對《樂隊的夏天》的討論中可以窺見一二。
自2007年《大鵬嘚吧嘚》誕生以來,網絡綜藝受到了學界持續而廣泛的關注。2014年是“網絡綜藝元年”,此后網絡綜藝的相關研究進入相對活躍期。由于實踐時間不長,且互聯網高速發展,學術研究具有一定的滯后性。而伴隨著網絡文化的繁榮發展和學者關注度的上升,網絡綜藝的研究缺口正在補足。眾多學者對網絡綜藝的內容制作、運營營銷、媒介文化和法律監管等方面進行諸多探討。關于內容制作的文獻涉及“符號消費”“情感共鳴”等議題。網綜的迅速發展催生了競爭激烈的行業局面,如何以獨特的符號建構和持續的互動達到大眾化的“出圈”效果,是生產制作與傳播的新議題。
本文選擇《樂隊的夏天》為研究案例,其中31 支風格各異的樂隊來自異于主流音樂的場域。12期節目通過樂隊與樂手的舞臺表演、社會思考與生活紀錄,充分展現樂隊的特點,以人物、主題與視聽編碼建構完整的符號體系,并與觀眾達成情感共鳴與身份認同。
本研究采用文本分析的研究方法,對《樂隊的夏天》中呈現的符號進行分析,以探討網絡綜藝如何進行成功的符號建構并引發廣泛的關注與互動。
華萊士·C.福瑟林漢姆提出大眾傳播是有關符號的選擇、制造和傳送的過程,以幫助接受者理解傳播者在心中相似的意義。網絡綜藝在形成完整的一套符號體系時,對人物、話題及視聽等進行了編碼。本文從這三個方面解讀節目的符號元素,進而對如何利用文本進行綜藝節目符號建構產生更全面的了解。
《樂隊的夏天》中最核心的人物是31支風格各異的樂隊。搖滾、英倫、民謠、雷鬼、爵士、復古、放克、朋克、嘻哈等各種風格,老中青各年齡段的樂隊通過舞臺表演來體現自身特點。他們的“自我呈現”包括動作姿勢、表情神態、歌曲歌詞,而節目組以符號思維來呈現出最富于代表性的特征。搖滾樂隊新褲子主唱彭磊在舞臺上用身體表達情感,晃動的頭部、前仰后合的身體、幅度甚大的跳躍,都是身體姿態的符號。歌詞“勇敢的你,站在這里”“我不要在失敗孤獨中死去”以語言文本表達出新褲子對生活意義的追尋和不斷奮斗的理念。清新民謠斯斯與帆樂隊用《馬馬嘟嘟騎》表達對幼時生活的追憶;主唱清澈的音色、仰頭45度的姿態與拘謹的坐姿,塑造出鄰家女孩的嬌羞;“娃娃我要過河,嘎嘎嘎公他奈我”的口語化方言將觀眾帶回過去的年代。“心靈的領域從語言中突現”①,歌詞與歌曲的編碼是一種心靈的語言,而臉部表情、聲調與姿態構成了情感的表征,展現出31支樂隊獨特的形象。
與以往綜藝單人角逐的模式不同,《樂隊的夏天》的人物呈現涉及個性對共性的推及。節目組往往會用更多精力塑造主唱或特色樂手的形象,而正如米德所言,一個人要成為一個自我必須成為一個共同體的成員,從某一個樂手推演到整個樂隊共同體,在單個人物已吸引觀眾興趣的基礎上,調動其了解其他成員的積極性。樂隊的多人模式賦予自身更多面的個性集合,從而使樂隊性格多元化。
另一類角色——“樂迷”則起到對樂隊的襯托作用。節目中的超級樂迷拋棄傳統綜藝的“導師”“評委”身份,更像“朋友”甚至是“粉絲”,他們主動卸下明星光環,減小權威話語權,將更多時間留給樂隊展現風采。他們對樂隊的欣賞態度和平等交流會引導觀眾積極地了解樂隊。“音癡”馬東代表著對樂隊所知甚少、“樂隊圈層”之外的主流大眾,對各支樂隊進行提問,并逐漸深入了解他們。“專業樂迷”則代表業界制作人、樂評人,他們的專業點評能促進大眾對音樂和樂隊的理解。但有時他們會從經驗出發,從“商業”“流行”角度來評判音樂作品,與樂隊專注于藝術、專注于自我的觀念形成一種現實主義與理想主義的矛盾,從而突出了搖滾樂手勇敢、創新、獨立等特點。
《樂隊的夏天》通過對樂隊和樂迷這兩類角色的編碼,將核心人物——樂隊的形象進一步突顯出來。
《樂隊的夏天》共設置6 個主題,分別是代表作展示、歌手改編、女神合作、理想世界、少年時代和夏天,近百首選曲涉及理想與現實、愛情與友情、災難與成長等眾多議題。樂隊從各個角度切入,利用原創與改編,對主題進行多視角呈現和全方位擴展,深化其原有義。這具體體現為兩方面:一是基于主題的選曲編曲與思想情感表達,二是圍繞樂手親身經歷對主題的具象化闡釋,由此賦予每個主題更為豐富的情感內涵和現實意義。本文選取“女神”“理想世界”和“少年時代”這三個較為明確和清晰的主題進行論述,分析樂隊的思考與闡釋,體現出樂隊對社會現實的觀照與洞察。
“女神合作賽”通過加入女性元素來達成對搖滾的性別消解。因男女音域的差距,新加入的女歌手對合作已久的樂隊構成“排異反應”,火花與矛盾碰撞會凸顯出各個樂隊的應變、改編、創新能力。新增的女性元素也給燥熱的搖滾添上了青春活力與柔情細語。樂隊如何選取“女神”,如何看待音樂的本質,如何打破原有的固定模式,調整內部編排機制,展現了樂隊的靈魂及其對女性的態度,構成女性主題的看點。
“理想世界”主題賽將搖滾對世界的不滿與燥怒轉化為一種人生的思考和對現實問題的反省。其中涉及的網絡暴力、地震遇難、失業就業等都是現實中無法逃避的話題。此時,音樂就不僅僅是一種旋律的組織,其中包含的思想情感體現出對生活的觀照,具有廣泛的現實意義。樂隊選取哪一個議題,如何以樂曲闡發對社會問題的理解,是“理想世界”主題賽的看點。
“少年時代”主題賽中,由于九強樂隊年齡跨度大(從60年代到00年代),兒時熟知的歌大相徑庭,這種差異便催生出多元議題的張力,在各類觀眾群中引發不同的共情。無論是利用高難度改編完成歲月回想,還是添加新時代元素致敬搖滾黃金年代,都是對主題的豐富和再創造。樂隊如何理解經典的意義,如何添加樂隊的個性元素進行創新,構成了“少年時代”主題賽的看點。
《樂隊的夏天》對搖滾的性別消解,對樂隊固有模式的突破,對社會的思考,對音樂的理解與創新,逐漸消解了大眾對搖滾只能燥鬧的刻板印象。多樣的主題編碼展現了樂隊的洞察與思考,并且將音樂與現實生活聯系在一起,引起觀眾的共鳴。
景觀不應該被理解為對某個視覺世界的濫用,它更像是“一種變得很有效的世界觀,通過物質表達的世界觀”②。網絡世界呈現的視覺符號不僅僅是一種技術的表征,而是通過各種元素的融合搭配,形成一個“配套”的虛擬世界,從而塑造出特定環境中的世界觀。視覺與聽覺系統共同參與情境的建構,呈現出完整的節目奇觀。在《樂隊的夏天》中,服裝、舞美、動畫、特效音、背景音等共同形成統一的體系,反映夏天多姿多彩,樂隊生而不同、個性各異、執著追夢的特點。這一切景觀并非自然發生,而是在某種程度上被媒介所操控和表現,需要制作組的加持來轉化為一種“奇觀”。
就現場來說,每支樂隊結合各期選曲,搭配個性服裝,并形成內部的一致風格。超級樂迷打破嘉賓主持人嚴肅正式的打扮模式,換上時尚潮流的衣著,達成與樂隊在品味上的認同與節目風格的統一。600 多臺發光吉他、狂歡蹦迪的現場觀眾、樂隊上臺前的遮屏,模擬出音樂節的場景,增強了代入感。
在現場之外,樂隊的音樂經歷、編曲靈感、工作生活與幕后訪談,穿插切入表演前后。多重蒙太奇手法,將現實與虛幻、過去與當下的影像進行對比映照,塑造出兩種時空,拓寬了樂隊的展示面。而片頭MV 用3D、波普、電音,將各個樂隊的信息融入其中,后期搭配感嘆音,起到調劑、補充和轉折的作用。這些極具網絡文化特色與新媒體技術特性的視聽符號讓節目充滿年輕氣息。
通過人物、主題和視聽三方面的建構,《樂隊的夏天》的網絡特征與文化內涵被無限放大,形成一個個標識性符號,進而構成“媒介奇觀”。其中,“樂隊”的內涵得到了可看可聽、可感可知的呈現。節目從個體與共同體、自我與社會的雙維度和視聽雙感官來構建多層次的編碼體系,達成與觀眾的深度聯結。
新媒體時代的受眾有了更高的觀看需求。網絡綜藝傳達正向價值、提升人文情懷,已成趨勢。從“青年亞文化”到“主流文化”,垂直化網綜正在尋找“破圈破壁的機會”③。《樂隊的夏天》的策略是,通過呈現社會現實與傳達主流價值觀引發受眾共鳴,以明星效應積累觀眾資源,并通過線上線下互動達成節目與用戶的良性溝通。
節目中的紀實部分體現了樂隊的真實生存。九連真人的阿龍是一位美術老師,時刻面臨教學工作與排練籌備的時空沖突。刺猬樂隊的子健是一位程序員,帶著電腦巡演已成為生活常態。搖滾樂手在現實中是工程師、設計師、學生……他們不再只存在于“神壇”之上,普通人身份消解了其與觀眾的距離。而就樂隊的經歷來說,刺猬樂隊曾面臨的負債境況使其瀕臨解散,相互的鼓勵與頑強拼搏化解了危機。旅行團樂隊的北漂生活讓他們收獲了豐富的原創養料和珍貴的友情。經受苦痛、克服挫折、難得知己,是普羅大眾都有的人生況味。面對親人的不理解與社會的不支持,他們也需要證明自己。“一切情感都產生于我們的聯系”④,在節目呈現的現實鏡像中,相似的生活經歷聯結了樂隊與觀眾,引發情感共鳴。
海龜緬懷地震遇難者;旅行團反對網絡暴力;新褲子唱響新時代故事;刺猬感嘆年輕風華……節目中的選曲探討了社會性話題,傳達出主流價值觀。在《樂隊的夏天》中,樂隊不再那么偏激與邊緣,他們漸漸帶上一種“柔光”,隱藏過于突出的鋒芒,積極地向主流社會靠近。正如喬納森·卡勒提出敘事可以“調動人類的情感”⑤,樂手們勇敢面對人生,勇于化解音樂道路上的困難,體現出“敬業”“樂觀”“堅持”等主流價值觀。一定程度上,在節目組的內容篩選中,樂隊呈現出一種更加普世的性格畫像,從中“體現當代社會基本價值觀、引導個人適應現代生活方式”⑥,使樂隊以“小眾化”的身份達成“大眾化”的共鳴。
《樂隊的夏天》是一檔音樂類節目,而主持人馬東和喬杉都是非專業人士。愛奇藝前首席內容官馬東以其良好的綜藝口碑吸引部分受眾對《樂隊的夏天》產生觀看興趣。同理,喜劇演員喬杉也帶入了其他圈層。專業歌手吳青峰、制作人張亞東、音樂人高曉松、天才少女演奏家歐陽娜娜等人的加入也聚集了不同類型、不同趣緣的受眾流,從而為“破圈”積累了足夠的觀眾資源、互動資本與話題資本。
《樂隊的夏天》線上招募樂迷團、抽取幸運觀眾、設置泡泡熱議和投票環節,線下舉辦巡演、打卡、舉行live表演等;在微博、微信、抖音等各大平臺上構建新媒體傳播場域,節目組以線上線下全方位的互動形式來展現樂隊的臺前幕后。觀眾也投入到參與式的再生產中,制造微博話題、改編歌詞、剪輯短視頻。這些參與感極強的UGC內容會吸引新的用戶并激發又一輪再生產。此時,原來意義上的受眾成為新的傳播者,為更具能動性的互動創造了持久的后續力。
在新的網絡傳播格局下,受眾的節目選擇更加多元,觀看需求不斷提高。新媒體技術催生出紛繁復雜的內容,如何構建更有特色、更有創意的編碼體系,推動良好的符號互動,獲得廣泛的受眾關注與成功的傳播效果,是網絡綜藝需要不斷探索的。
通過全文的分析我們發現,《樂隊的夏天》的成功之道在于從角色設置、主題選取到視聽設計都符合網絡情境特征,抓住了潛藏需求,將亞文化嵌套進主流文化體系之中,成功地擴展了“樂隊”的角色含義和意義輸出,引發了觀眾的情感共鳴與互動熱情,實現了“破圈破壁”的傳播效果。
注釋:
①[美]喬治·H·米德.心靈、自我與社會[M].趙月瑟 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104.
②[法]居伊·德波.景觀社會[M].張新木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7:3.
③文衛華,胡錦雯.2018 中國網絡綜藝節目盤點與思考[J].中國電視,2019(04):10-14.
④[美]查爾斯·霍頓·庫利.人類本性和社會秩序[M].包凡一,王湲 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99:92.
⑤[美]喬納森·卡勒.文學理論入門[M].李平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
⑥[美]道格拉斯·凱爾納.媒體奇觀[M].史安斌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