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公路喜劇電影的敘事分析
——以徐崢囧途系列電影為例

□ 劉鵬程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美國出現(xiàn)了一大批以汽車和公路為敘事元素的電影。這類電影通常將主人公的命運與公路和旅途聯(lián)系在一起，反映青年一代失落、憤懣、反叛的負面情緒。隨著電影工業(yè)化大潮席卷全球，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出現(xiàn)類似影片，并雜糅了其他類型化的元素，比如喜劇元素。中國最早出現(xiàn)的公路喜劇電影當屬2003年在香港上映的《尋找周杰倫》。

最初，人們認為公路題材的喜劇片是一個偶然，后來隨著類似影片數(shù)量越來越多，受關注度越來越高，類型化程度越來越強，國內不少電影理論學者開始將這種電影作為一個類型進行研究。《布波族的狂歡：國產公路喜劇的文化價值觀探析》一文指出，公路喜劇電影“由公路景觀帶來的流動性與喜劇元素帶來的趣味性相結合……滿足了當下作為電影市場觀眾主體的都市群體尋求精神解放與追求自由的幻想，對公路喜劇本身來說，公路只是制造喜劇效果的有效手段，后者才是真正的目的”①。同時，文中強調“國產公路喜劇能夠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正是喜劇元素的不可或缺，而公路只是一種載體和手段……”②，這一論述說明了公路喜劇電影的特色，揭示了公路喜劇電影是“公路手段＋喜劇效果”的基本架構。這類電影摒棄了美國公路片的逃亡主題和暴力血腥的場面，利用觀眾對喜劇的審美期待，以獨特的敘事技巧表達溫情和治愈的內容。

一、敘事主題——回歸、治愈

家庭是社會組成的基本單位。我國國產公路喜劇電影大多以“回歸家庭”為主題。“回歸”一方面是指物理上的回歸，即人的身體回到家中，另一方面也指人的精神世界得到了慰藉。

（一）觀照社會現(xiàn)實

生活中很多小人物重視事業(yè)、忽視家庭，這也是當代中國中年危機的真實寫照。《泰囧》中，商業(yè)人士徐朗家庭生活一塌糊涂，妻子與其討論離婚，他一再強調不能耽誤自己的生意，但當他得知女兒受傷時，卻埋怨妻子照顧不周。《港囧》的男主人公徐來在婚姻中“開小差”，無法忘懷初戀女神并意圖重修舊好。《囧媽》中的徐伊萬更是由于多年不理解妻子，導致婚姻破裂。這些正是精神世界匱乏的當代中年人不可避免的迷茫和脆弱，幾乎每位觀眾都能在影片中看到自己熟悉的影子。徐崢囧途系列電影聚焦于如何找到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的平衡點。

（二）回歸倫理情感

回看中國電影史，甚至是整個文學史、藝術史，受傳統(tǒng)價值觀影響，親情、母愛等倫理化的主題總是核心主題，無論何種階級、何種地位的藝術創(chuàng)作者或欣賞者，總是把倫理、情感作為藝術價值的評判標準。與好萊塢公路片的反叛、激進主題不同，我國國產公路喜劇電影的敘事主題總是落點于“親情”“家庭”之上，這也是上文中提到“人的精神世界得到了慰藉”的最終體現(xiàn)。無論路途怎樣坎坷曲折，影片總要將主人公迷失的心靈帶回社會生活的正確軌道上。《泰囧》和《囧媽》雖然是在一片歡鬧中敘事，但最終主人公都是回歸家庭；《港囧》主人公徐來雖然在婚姻生活中“開小差”，但最終面臨選擇時，他仍然放下執(zhí)念、選擇家庭。這類影片具有將迷失在社會洪流中的主人公“帶回家”的治愈功能，進而影響觀眾。

二、敘事技巧——喜劇性

上文提到，公路喜劇電影是以“公路手段＋喜劇效果”為基本架構的。作為一門綜合藝術，電影是文學、音樂、繪畫等諸多藝術元素的集合。隨著我國電影制作水平的發(fā)展，講好中國故事顯得尤為重要。國產公路喜劇電影在敘事方式、敘事結構、人物設置、視聽風格等方面形成了鮮明的中國特色。

（一）魔幻夸張的敘事方式

“喜劇電影以喜劇性的故事為核心，以笑為最鮮明的特征，具有相對穩(wěn)定的敘事結構，將重心放在敘事過程中笑的編排上。”③公路喜劇電影在笑的編排上往往采用夸張和戲謔的創(chuàng)作方式。

1.對當今社會現(xiàn)實的夸張和戲謔

徐崢囧途系列電影雖然敘事重點不盡相同，但都包含對社會現(xiàn)實的夸張和戲謔表達。《囧媽》中，母親盧小花對兒子徐伊萬的愛充滿了現(xiàn)實主義色彩，可以說現(xiàn)實生活中大多數(shù)傳統(tǒng)中國母親都與其有相似之處，但盧小花更為夸張。六天六夜的K3國際列車旅途，徐媽媽將衣食住行安排得妥妥當當，這就是對現(xiàn)實中母愛進行的夸張表達。

2.對流行文化的夸張和戲謔

流行文化是現(xiàn)代工業(yè)化背景下產生的與市場經濟發(fā)展相適應的特定文化現(xiàn)象。隨著以互聯(lián)網為代表的新媒體技術的迅猛發(fā)展，流行文化已滲透到社會各個層面④，同樣影響著電影創(chuàng)作。囧途系列電影中出現(xiàn)了大量的流行文化元素。《港囧》中追逐火拼等情節(jié)再現(xiàn)了曾經風靡大陸的香港電影經典片段，喚醒了廣大觀眾共同的銀幕記憶。不同的是，在港片中看到的是勇敢俠義，在《港囧》中看到的卻是窘迫、慌亂，就是這種意想不到的笑料，產生了令人捧腹的喜劇效果。《囧媽》中，盧小花在旅途中“強迫”兒子喝下不同成分、不同功效的養(yǎng)生果汁，映射出年輕人對時下中老年群體間流行的養(yǎng)生文化之不屑。

（二）故事情節(jié)由因果式線性結構與碎片式插曲結構相融合

戲劇結構通常以戲劇沖突為基本元素，包含開端、發(fā)展、高潮、結局的情節(jié)發(fā)展過程。國產公路喜劇電影以“旅途”為載體，多以時間線索為主線，利用因果聯(lián)系展開敘事。這種經典的敘事方式層層深入，使觀眾更易接受。影片高潮部分則采用碎片式的插曲結構，穿插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情節(jié)，伴隨旅途中偶遇的人或事烘托喜劇氣氛，展開敘事。

國產喜劇電影的開幕通常是主人公失敗的境遇，他們往往是病態(tài)的現(xiàn)代人，或是感情受挫，或是事業(yè)失敗，抑或是家庭破裂。影片開場通常交代他們破碎的生活。《泰囧》主人公是一名事業(yè)成功但家庭即將破裂的商務人士；《港囧》主人公是一個婚后多年未育，被家人催逼，無法抬頭做人的倒插門女婿；《囧媽》主人公是一個與妻子貌合神離，隱瞞母親離婚的“工作狂”。隨后，故事圍繞“囧”字展開。主人公踏上旅途，卻從未一帆風順，形形色色的路人和伙伴引出一系列妙趣橫生、引人發(fā)笑的情節(jié)。《泰囧》中，徐朗與競爭對手爭奪授權，王寶歸還徐朗用來引開對手而故意放進他包里的手機，使對手成功追上自己；徐朗指使王寶偷取對手的護照，遇到服務員和人妖表演。《港囧》中，內衣設計師徐來意圖與初戀女友重聚，途中被小舅子蔡拉拉糾纏，一心想要成為紀錄片導演的蔡拉拉不斷惹來麻煩。兩人先后被電影劇組誤認作群眾演員，兩人只好配合拍攝，誤闖“紅燈區(qū)”，被“古惑仔”追打，偶然目睹犯罪過程，被罪犯追殺。《囧媽》中，徐伊萬回家拿護照，被母親在密碼鎖下焊上的大鐵鎖擋住，被迫扒上火車，偶然“艷遇”被母親“抓包”。影片接通通常是對主人公的遭遇進行想象性解決，甚至留下開放的觀念，以主人公的心靈成長和回歸家庭為結尾。

（三）高反差人物形象的激烈碰撞

所謂高反差人物形象，既指影片中的主要人物之間的社會地位、社會分工、經濟狀況或年齡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也指主人公理想的自己與現(xiàn)實中的自己差異較大。《泰囧》中的徐來是“油霸”生產商的高管，他的“旅伴”是蔥油餅店的個體戶王寶。《囧媽》的主人公徐伊萬是事業(yè)心極強的中年男人，他的“旅伴”是他的母親。《港囧》則獨具特色，人物的高反差體現(xiàn)在人物自身，年輕時懷有畫家夢想的徐朗成為內衣設計師，他想要完成自己年輕時的藝術夢想，眼前卻被生活瑣事糾纏。他心里放不下的是初戀的女神，面對的卻是眼前兇悍的丈母娘、煩人的小舅子、不勞而獲的大姐一家和充滿煙火氣的妻子。激烈碰撞的反差像一團火焰，越燒越旺。

（四）獨特的視聽語言和聲畫組合

1.鏡頭是影片的基本單位，也是電影藝術語言系統(tǒng)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國產公路喜劇電影中最常見的畫面內容就是華美瑰麗的異域風光，這也逐漸成為該類型電影最明顯的視覺符號。

2.電影通過蒙太奇改變鏡頭更迭運動的節(jié)奏，達到影響觀眾心理的效果。作為一種類型電影，公路喜劇電影善于運用快節(jié)奏的鏡頭組接創(chuàng)造喜劇效果。三部影片中都出現(xiàn)了快節(jié)奏的鏡頭組接，豐富了畫面內容，增強了鏡頭的運動感和流動感，提高了影片歡快的節(jié)奏感。

影片《泰囧》中，徐朗被迫陪王寶完成在泰國旅行的計劃清單，這一段落的畫面剪輯節(jié)奏非常快，給觀眾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感，仿佛二人在多個空間中肆意游走穿越。

3.電影中的聲音包括音樂、音響和對白。公路喜劇電影多將舒緩的主題曲、歡快的背景音樂、夸張的音響和高密度的幽默對白結合起來，與畫面錯置，完成聲音的敘事功能的同時，也可以對后續(xù)的敘事內容進行預期。

影片《港囧》中多次出現(xiàn)了香港電影經典音樂，有些是為了抒發(fā)感情，致敬經典；但有些是利用畫面錯置，以深情的音樂搭配搞笑的畫面，將歡快的背景音樂與人物身處窘境的畫面錯置段落，形成反差，引人發(fā)笑。

影片《囧媽》則更注重語言的精妙。母子間大段的臺詞既表明母子間的代溝使兩人溝通不暢，又映射出社會高速發(fā)展給兩代人帶來的隔閡。此外，片中假借外國人初學中文的生疏和對成語的誤解，拋出語義錯誤但結合語境又別具一格的成語病句，形成語言“包袱”，顯示出語言的張力。

三、以小見大——對類型電影創(chuàng)作的啟示

（一）本土化改造

好萊塢類型電影在長期創(chuàng)作經驗的指導和市場的檢驗下，已經形成了一套相當成熟的制作系統(tǒng)和類型模式，但這絕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隨著經濟全球化程度的不斷加深，中國電影想要在世界電影市場大放異彩，就必須重新審視自己，進行本土化改造。國產類型電影想要既叫好又叫座，就必須扎根中國社會現(xiàn)實，依賴中國文化傳統(tǒng)。有電影評論家認為，徐崢囧途系列電影在一定程度上借鑒了《飛機火車和汽車》的敘事模式，但是，精準捕捉國內社會現(xiàn)狀，塑造本土化的人物形象，建立本土化的人物關系，設計本土化的故事情節(jié)仍然是這類影片在國內引起轟動的重要原因。《港囧》中，小舅子蔡拉拉是典型的富二代，他才疏志達，游手好閑卻心比天高，這非常契合現(xiàn)實社會對富二代群體的主流評價。《囧媽》中，母親對兒子施以無微不至的關懷，典型的“中國式母愛”在影片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申時飲水利膀胱”式的養(yǎng)生與時下流行的“你媽覺得你冷”高度相似。

類型電影生發(fā)于美國好萊塢，其中必然蘊含著美國社會的道德觀和價值取向。以“超級英雄拯救世界”主題的影片為例，它們進入中國后多是因炫酷的特效引起觀眾熱議，其價值觀念很難真正感動國內觀眾。這就要求國產類型電影必須依賴中國文化傳統(tǒng)，進行本土化改造。徐崢囧途系列電影堅持將中國主流價值觀中的“回歸”“家庭”放在重要位置，把主人公對家庭或親情的態(tài)度設置為“不滿—出走—徘徊—回歸”的回環(huán)，從而站在中國的價值立場講述符合中國傳統(tǒng)文化觀念的故事，這樣才能打動觀眾，走向國際。

（二）品牌化

近年來，國內電影市場先后經歷了銀幕和觀眾數(shù)量暴增、互聯(lián)網大潮、引進片配額開放等行業(yè)性洗禮，打造國產類型電影品牌已經成為電影產業(yè)升級過程中亟待解決的問題。國際市場上經典賣座的《007》《指環(huán)王》等系列電影都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和文化價值走上了品牌化道路。依靠獨特的類型程式和演員品牌策略，可以取得觀眾的認可，培養(yǎng)忠實觀眾，延長影片生命力和活力。徐崢囧途系列公路喜劇電影似乎已經走在了國內電影品牌化道路的前列，不僅在票房和口碑上取得了成功，甚至創(chuàng)造出了國產喜劇的特色。這似乎給國產類型電影提供了可持續(xù)生產的范例。類型電影的品牌化發(fā)展既可以從敘事主題入手，又可以從敘事技巧入手。前者有利于以文化觀念、價值感動觀眾，后者更具符號性意義。

四、結語

徐崢囧途系列電影憑借溫暖的敘事主題和獨特的敘事技巧，成為國產公路喜劇電影的代表作。敘事主題觀照社會現(xiàn)實，回歸倫理情感；敘事技巧富有喜劇性和中國特色，用魔幻夸張的敘事方式、因果式線性與碎片式插曲相融合的敘事結構，高反差人物形象激烈碰撞的方式和獨特的視聽語言和聲畫組合增強了影片的喜劇性。這為國產類型電影的發(fā)展提供了借鑒：一方面，要堅持用中國話語講中國故事，即敘事主題和表達方式都要進行本土化改造，不能照搬照抄；另一方面，要充分發(fā)掘電影品牌化的力量，使國產類型電影得以可持續(xù)生產。

注釋：

①②李攀，馬立新.布波族的狂歡：國產公路喜劇的文化價值觀探析[J].四川戲劇，2015(07)：71-74.

③林小慧.探尋笑的奧秘[D].上海：上海戲劇學院，2014.

④趙志明.微電影在校園流行文化傳播中的影響[J].青年記者，2014(35)：67-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