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陽
近幾年有一些具有標志性意義的公共傳播案例具有較高的學術研究價值,例如獸爺的《疫苗之王》、李可的《流感下的北京中年》、丁香醫生的《百億保健帝國權健和它陰影下的中國家庭》等自媒體文章的“刷屏”,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這與新聞業有著既緊密又疏離的關系。如今自媒體的“隨機新聞行動”時不時催生幾篇“爆款”文章,同樣也起到了設置公共議程的作用,引起社會公眾對某個議題進行聚焦與關注。專業媒體的壟斷優勢和話語特權正在被逐漸打破,它們在重大社會話題面前反而顯得束手束腳。總而言之,互聯網深刻改變著傳統新聞業,新聞業的生態系統正在發生根本變化。
新的新聞業生態有別于傳統的新聞業生態,“新”意味著它包含了更加多元化的行動者和參與主體:專業媒體(Professional Media)、機構媒體(Institutional Media)、自媒體(We Media)以及平臺媒體(Platisher)。這些媒體類型的融合與交互,共同構成了眾聲喧嘩的新新聞生態系統(New News-ecosystem)。
多元主體的新聞生產帶來了中國新聞業的結構重塑,專業化傳播和社會化傳播“雙峰并峙、二水分流”。自媒體的核心功能同樣是傳播公共信息、設置重要議題,通過公共傳播來連接起公眾與社會。它們和傳統媒體一起加入社會的“船頭瞭望者”的行列,促進社會的發展和進步。新新聞生態系統下的媒體格局和權力結構悄然發生了轉變,新聞業的面貌正在被新的力量形塑。
新新聞生態系統下,傳媒具有雙重語境:作為一種替代性新聞生產模式的“變革語境”(reform context)與作為一種專業主義的“職業語境”(occupation context),兩種語境共存于新媒體新聞生產過程,二者共同描繪了傳統媒體新聞生產的現實圖景。
職業語境堅守新聞專業主義,突出“把關和專業”,專業媒體承擔著持續供給公共新聞產品的職能,它憑借自己的公信力,依然在今天的新聞業中扮演著關鍵行動者的角色。在“后真相時代”,職業語境對嚴肅報道的追求和對信息的把關都成為難能可貴的價值堅守。以這種語境考量,自媒體顯然存在著專業精神缺乏和信息傳播質量的不足,它們尚未被“職業語境”建制化接收。新聞業依然仰賴“職業語境”。
沖擊“職業語境”的是信息的社會化生產和社會化傳播。例如丁香醫生原本是健康類公眾號,它的日常推送并非新聞,但《百億保健帝國權健和它陰影下的中國家庭》這篇文章卻產生了傳統的深度調查新聞才能具有的影響力。更多元的新聞業行動者偶然為之的信息傳播活動可以被理解為一種“隨機新聞行動”,它對按部就班持續化生產新聞的專業媒體造成不小的沖擊。自媒體開始越來越多地扮演著公共議題的引領者,它們的信息傳播涉及千萬人的共同關心,抓準了社會脈搏,把握了公共利益。當自媒體真正體現出信息的公共服務能力后,社會化生產和社會化傳播開始得到專業主義的關注與承認。
“變革語境”下,新新聞生態系統的多元媒體類型搭建起了真正完整的社會化和公共傳播的版圖。當今新聞業在新傳播形態下,公共信息的生產者、傳播者和消費者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呈現液態社會的特點,新聞生產的機制、動力與邏輯發生了改變,職業記者和普通公眾共同參與、聯動實踐,新聞傳媒機構不再是新聞事件唯一的報道者,更多的信息被一些非新聞體裁和形態的文章披露。例如去年年末刷屏的《我是包麗的朋友,真相遠比你知道的更可怕》,這篇微信推送文章文字與截圖齊上,它所涵蓋的信息量遠非一般的新聞報道可以承載。公眾直接看當事人相關者第一手的信息而非經職業記者采集、整合后的報道。在這種情況下,社會化傳播搶占了先機,聲量大過了專業化傳播,迅速影響了社會議題和輿論方向,傳統的新聞報道和接受的進程被打破。人類的新聞活動因社交媒體的發展正式開啟了職業與非職業新聞傳播主體共同主導的時代。
當然,這其中也存在著非常嚴重的問題。例如《我是包麗的朋友,真相遠比你知道的更可怕》公布了大量聊天截圖,造成了一場大規模的“全民窺私”。這篇文章單方面呈現事實,很有可能會傷及男當事人,形成網絡暴力和人身攻擊,信息傳播的專業性和倫理規范蕩然無存。而且,當受眾先入為主地接受了《我是包麗的朋友》這篇文章喧賓奪主所呈現的信息,那么真正客觀、平衡、公正的報道信息或許會被擠到邊緣角落。新的媒介生態是進步還是惡化恐怕現在尚難定論。由此可見,“變革語境”下的自媒體等的信息傳播在專業性上有著嚴重的缺陷和不足,“變革語境”所推崇的“草根、開放、去中心化傳播”備受質疑。我們當前還只能承認在當今時代它所產生的影響和價值可比肩專業媒體,對其專業性的質疑與苛責猶在。
此外,“變革語境”下還有兩種顯著現象值得關注。首先是數字新聞業的沖擊除了讓新聞業行動者和參與主體更加多元,新聞業的形態也變得更加豐富,眾籌新聞、眾包新聞、非營利性新聞等的出現表明新聞生產的路徑和出發點已經有所改變,不僅社會化的新聞生產與專業化的新聞生產相互協同,商業性的新聞生產和公益性的新聞生產也并行共生,這再一次體現新聞生產的動力、機制、邏輯發生了改變。
這時候,傳統的“職業語境”明顯變得解釋力不足,需要引入“變革語境”。“變革語境”意味著我們需要對新的傳播格局與傳播權力適應并接受。
經歷了結構性變遷的新新聞生態系統,“職業語境”和“變革語境”的沖突日漸凸顯,兩種語境各自存在局限與不足,任何一種單一語境都不足以解釋日益復雜的新聞傳媒業,兩種語境必須“合作”。用戶生產的內容與專業新聞生產是否可以相互融通是“職業語境”和“變革語境”的分歧之所在,也就是說,對機構媒體、自媒體聲勢浩大的信息傳播活動僅僅給予“公共傳播”的地位,抑或是承認這已經是一種完全意義上的“新聞傳播”的形態,始終存在爭議。從新聞原創的角度來看,平臺媒體不能算作新聞業。但從分發和傳播來看,平臺媒體無疑已經是新聞業的重要構成。
有人認為應該擱置爭議,讓實踐先行,但學術研究顯然不能這樣處理。為了解決上述分歧和爭議,筆者認為不妨這樣理解:將職業語境對應“公共新聞業”,變革語境對應“公共傳播業”,從新聞業到傳播業,意味著語境轉換下信息傳播研究的視角變遷和范式升級。引入“范式”的視角,就可以在學術討論中更加從容。范式轉換不是后者對前者的否定,而是新條件下的考量。傳播生態的變遷意味著對新聞業的調適,內涵更廣的“傳播業”登場。
最后要強調的是,新新聞生態系統下的多元行動者憑借其在信息傳播活動中出彩的表現逐漸消解了傳統媒體的權威,但新聞的嚴肅性和新聞信息的質量開始飽受爭議,洗稿、假新聞、新聞版權、信息傳播倫理等都是導致新新聞生態系統不平衡的可能影響因素。因此,處理兩種語境的關系時,絕不可能像“救亡壓倒啟蒙”一樣,“變革語境”壓倒“職業語境”。筆者認為“變革語境”是開放性的概念,本身必須包含著對“職業語境”的承繼與延續。“變革語境”也應該是一種提升認知層次的新思維與新范式,指引新聞業的多元行動者共同承擔起傳播公共信息、連接公眾與社會的責任。將來的新聞業必然在兩種語境的共振與互動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