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舒杰
電影色彩是“看得見的音樂”,這是一個美妙且詩意的比喻。電影色彩與音樂有著許多相同之處,“看得見的音樂”強調了電影色彩的表現特征:它們作為電影語言參與銀幕劇作,傳達出創作者想要表達的感情,影響著觀眾的潛意識。但是在電影創作中,電影色彩與音樂的功能并不完全相同。創作者可以通過電影色彩的主觀表現性有意識地對物質世界進行再創造,與此同時也可以通過其客觀再現性還原影像最真實的面貌。電影色彩通過象征功能、客觀再現功能和主觀表現功能,共同豐富了電影的精神氣質和敘事內涵。
不同色彩可以引發人類產生不同聯想,這種聯想或具象或抽象。每一種色彩都對應著人類心中的某種情緒,電影創作者運用各種顏色釋義傳情,誘發觀眾產生各種聯想。這樣一來,觀眾的意識不止于銀幕之內,而是將畫面含義與自身聯想相結合,這種結合的再現范圍超出物理世界,把理性和情感緊密地聯結在一起,表現出外部存在之無涯。色彩暗示出情緒、含義和思想,從而產生具有感人力量的象征功能。
尤其在色彩塑造人物之時,其象征功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色彩直言不諱地刻畫人物特質,闡釋人物的心靈世界,它將這一切傳達給觀眾,讓觀眾視之悟之。在《殺死比爾》中,幾位主角的服裝顏色象征著人物的個性特征,描繪出人物的內心世界。青葉茶室之戰將幾位主角聚集在一起,多種服裝顏色組成了一條迷人的色彩鏈。在復仇者“黑曼巴”與“瘋狂88人組”對抗時,她身著黃色套裝,顯得整個人光彩照人、勇猛無比。黃色是最明亮的顏色,若將黃色置于暗色的背景中,它是最跳躍、最具活力的顏色。“瘋狂88人組”統一著黑色服裝,更顯“黑曼巴”之靈活輕盈和勇敢自信。美少女殺手果果身著深藍色的日本校服,領口飾以紅色領結。藍色輕質、冷涼,具有恐懼、消極和毀滅的意味。紅色熱情、興奮、危險,似灼熱的火焰和迸飛的鮮血。藍色與紅色的結合準確地詮釋了果果的性格特質,塑造了一個冷酷、殘忍、瘋狂、極端的殺手形象。石井尾蓮身著白衣,給人一種距離感,讓人感到她絕非親近友善之類。因為白色反射了光譜上所有的色彩,所以它是一種極為矛盾、極為復雜、同俱多種內涵的顏色。在石井尾蓮身上,我們最能體會到她性格中的復雜性。凄苦的童年經歷,促成她復雜、矛盾的內心世界。她血腥、殘暴,殺人不眨眼,卻態度溫和、舉止文雅。但同時白色又是東西方文化公認的清白、純潔、高尚之色,所以白色又象征了石井尾蓮身上不易察覺的高尚特質。她冷酷陰險地讓“瘋狂88人組”去消耗“黑曼巴”的體力,但血液中的武士道精神卻讓她把唯一的獲勝機會拱手相讓,可見她的性格特質中也有著高尚的一面。白色象征的復雜性完美地詮釋了石井尾蓮既殘忍狡猾又孤傲清高的特點。
“一部影片如果在劇作的總體把握上采取客觀寫實的手法,那么這就決定了影片銀幕色彩節奏與結構的處理上的寫實性。”①《白鹿原》就是如此,場景的選擇與清末、民初、解放初不同時代的變化相契合,富有濃厚的時代氣息。因陜西地處黃土高原,所以影片顏色以青磚青瓦和黃土色為主。片中表現麥田、白鹿村、郭舉人家、滋水縣城的拍攝選址分別是內蒙古的室葦鎮、陜西的南長益村以及山西的丁村民俗博物館、王家大院和榆次老城等地。其場景的選擇與陜西的風貌相類似,符合黃土高原棕、灰、黃、褐的色調,給這部史詩類電影增添了厚重感,使得視覺造型更為飽滿。
白鹿兩家居所的色調以灰色和黃色為主,其樸實的色彩具備悠遠淳樸的鄉土美。金黃的麥田如黃色的海洋,是農民糧食的象征,孕育著幾代人的生命。郭舉人財力殷實,很有勢力。所以,郭舉人居所的色彩風格與白鹿村和麥田有所不同。郭舉人家的拍攝選址是丁村民俗博物館,整體的色彩飽和度很高,主要運用了黑色和紅色。黑色意味著郭舉人的權勢,紅色反映出郭舉人的好勝心。郭舉人居所的色彩風格很符合他土豪鄉紳的本質特征。
《白鹿原》不僅在場景選擇上講求自然形態之色,對于片中人物的服飾色彩也同樣力求還原生活本色。片中白嘉軒和鹿三這兩位長者常穿長袍、馬褂,色調為灰色和褐色,中規中矩,沉穩嚴肅。收麥時節,包括黑娃在內的麥客們都身著色調黑、白、灰、褐的開衫粗布衣服,符合陜北地區農民的服飾特點。片中其他兩位年輕男性白孝文和鹿兆鵬,二人服飾顏色以黑白兩色為主,白孝文著黑色棉馬甲,鹿兆鵬著白色襯衣、黑色中山裝。田小娥是片中唯一穿暖色、亮色衣服的角色,無論是在郭舉人家做四姨太之時,還是隨黑娃回白鹿村之后,田小娥的服裝都為紅色。田小娥爽朗、熱情、開放、愛俏,唯熱烈的紅色與她的個性相匹配。但隨劇情的發展,田小娥的服飾顏色在飽和度上前后變化很明顯。田小娥在郭舉人家時,紅色的服裝飾以藍色來營造反差,其衣飾色彩飽和度最高。與黑娃回白鹿村后,田小娥依然身著紅色,不過其飽和度明顯降低,紅色不再鮮艷。可見,片中人物服裝的色彩極具寫實性,隨人物處境的變化而變化。
作為電影基本視覺元素之一,電影色彩在展現其主觀表現性特征時,被創作者視為參與影片敘事的重要角色。這種純主觀色彩在抒發情感和表現主旨方面,絲毫不遜于實際意義上的演員。在保持原物形態的同時,創作者特意抹掉影像本身的色彩,根據影片的主題立意和角色的情感需求,重新構建了影片的色彩符碼。純主觀色彩蘊含的語言力量,對觀眾思路的引導起著重要的作用。
電影《英雄》運用中國畫寫意風格,其色彩造型藝術擁有極強的主觀性、符號性、意念性。“三段故事之間采用巧妙的語言串接在一起,以紅、藍、白為三段故事的主色調,故事之間以明顯的色彩跳接,將主觀意識、探索主題在浪漫、寫意的意境中娓娓道來。”②片中色調為紅的故事,是無名為換取秦王信任而編造出來的故事。其中殘劍、飛雪和如月三人因猜疑和嫉妒心生怨恨,三人的性格充斥著躁動和極端。這里的紅展現了它的負面含義,代表著憤怒、暴力和嫉妒,紅色與這段故事情節的發展相互呼應。藍色故事是秦王在推翻無名的謊言之后自行推測出來的故事。藍色故事中的殘劍、飛雪和如月三人,無私心,無猜忌,為大義而舍棄私情,一心刺秦。藍色所代表的忠誠、冷漠、無情與之相映成趣,反映出秦王心中幾位英雄理性、冷靜的形象。白色故事是這部電影的真實故事,是影片的主線。“白色是無色之色,是樸素的、中性的,用于客觀描寫一段故事的主導色是恰當的。”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白色是祭奠用色,暗含悲劇意味。所以白色故事說明了幾位英雄的死是悲壯的,創作者以白色表示對英雄的敬仰。西方文化中,白色代表高尚、圣潔,其屬性使得三位英雄更顯崇高,將多種含義植入色彩,有利于影片的色彩在國際語境下擁有多義性。
“色彩本身的自然功能和電影色彩的表現價值,在銀幕影像世界里同等重要,也可以說是融為一體的。然而,電影色彩是一種動態的色彩,不僅融于劇中人物的表征,更是人物內心世界的外延和物化。同其他藝術色彩相比,這是電影色彩所獨有的。”③電影色彩的象征功能、客觀再現性和主觀表現性為創作者提供了廣袤的富有個性的藝術天地,參與了電影的敘事,推進了影片故事情節的發展,使得銀幕影像世界更富審美價值。電影色彩這個多義又無形的語言世界,值得我們進一步地實驗研究和探索開發。
注釋:
①宮林,周登富.電影色彩的意義[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1999(02):3-5.
②霍廷霄,黃非.寫意《英雄》[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19:15.
③周登富,敖日力格.電影色彩[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14:5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