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安旗 郭志剛
《看上去很美》是張元導演在2006年推出的影片,以深刻的鏡頭語言,將幼兒園中孩子們的種種事跡展現在人們眼前。該片一經發布,便引起了許多觀眾對“自我”的思考。
法國哲學家、精神分析學家拉康在《文集》一書中曾提到關于幼兒的鏡像、三界理論,而在《父親的姓名》一書中拉康又對這些內容加以闡釋、細化,使得他的精神分析理論達到了一定的高度。《看上去很美》中講述的方槍槍的故事與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論相契合,既是一場藝術與科學理論之間的對話,也是一場“自我”與現實的對話。
在初入學校時,學校相當于一面“大鏡子”。拉康曾強調,幼兒會產生一種對鏡子中形象的認同。通過對鏡子中形象的認同,產生了最初的“自我”的意識,這便是他長大成人之后所擁有的“自我”的起源。這面鏡子,也映射出方槍槍一路走來的心理變化。來到學校,便產生了一種視覺驅力。最初方槍槍這一主體遭遇到像場景一樣的世界,這一場景支配著主體,此時方槍槍是一種誘餌的受害者,由于這一誘餌出自其本身,因此這便是主體的鏡像。拉康強調的是鏡子中的形象對一個人的“自我”來說具有構成性的作用,即主體的構成,但另一方面,它揭示了“自我”在最初起源處所經歷的深深異化。正如影片中方槍槍在學校生活一段時間后,老師迫切地想要同化方槍槍,方槍槍做出了一系列叛逆的表現。這顯示出方槍槍在這面鏡子前認清了自己,并產生了對自己的迷戀的認同。在影片中間部分,老師的懲罰使方槍槍之前形成的自我認識支離破碎,揭示出“自我”就是他者,是一個想象的、希望的、被異化的對象。到了后半部分,方槍槍才經過現實界、想象界、象征界三個階段的升華最終使自己本身被主體化。
拉康的主體結構論中的第一層是實在界。在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論中,實在界這一概念確實有些微不足道,但其含義卻令人難以捉摸透徹。所謂實在界,并不是字面意思所指的客觀現實,而是主觀思想中存于主體腦海中幻想出來的世界,是符號秩序建構起來的,是抵抗象征化的事物,是心理現實的不可能性。因此實在界與欲望是密不可分的。在影片中,方槍槍被孤立時體現得最為透徹。由于老師的命令與引導,其他學生逐漸疏遠方槍槍,方槍槍渴望得到關注,渴望進入這一群體之中,這即是他本身的主觀現實,即欲望和本能聚焦的地方。而方槍槍為了迎合自身的欲望,迫切地需要同學和老師們的關注。而老師這種做法可以稱為“實在界的應答”,這種應答也就意味著主體腦海中所形成的幻想世界被入侵,這使得幻想信任感丟失。其另一層含義即是對主體宣戰,在這里主體遭遇了實在界的打擊,也就顯示出方槍槍的幻想實際上是一種無力的美夢。這種實在界被打破后,刺激著方槍槍產生心理變化,他不斷地追求老師和同學們的關注,從而方槍槍心里產生了一種焦慮,因為其自身做出的種種令人厭惡的行為,得不到他人的關注,因此他開始懼怕失去朋友,失去老師們的關注。這種焦慮困擾著他,在欲望與焦慮之間的關系中,主體與主體墮落的對象產生了缺口,因此他開始尋找超出焦慮的工具,開始走向一種極端的生活狀態。這樣就很形象地向觀眾展現了拉康精神分析理論中主體結構論的實在界。
拉康想象界的含義即“各種像的集合和不同方面,無論是有意識的像和無意識的像,觀察到的像還是想象的像”。在主體初次出現后,即一次同化后,這個階段打開了幼兒想象的世界。電影中,方槍槍因為沒有得到小紅花,便盯著黑板,從而使電影進入一段超現實主義的畫面,在他的名字后面赫然出現了幾朵小紅花。但是為了得到紅花,必須要按照老師的要求做事,于是便可得出在拉康那里,我們其實處在一種釣餌、一種愚弄、一種陰謀而付諸個人的鏡像世界中,我們深深地誤陷于這個世界之中,無法超脫。我們自出生在這個世界以后對“我”的最初的主體認識即鏡像幻想,隨即通過我們身邊最親近的人的態度折射出來的面貌,強迫自己化為他人潛意識里理想之中的“我”。成人之后,不在場的語言象征逐漸替代了當下的面孔,在社會的枷鎖中,教化式的他者成了新的成年的“我”,壓抑在社會語言中的“我”,放棄最初的理想,追求著人們共有的欲望,無從掙脫和逃離。然而這些所追求的欲望只是社會中平庸一員的本能需求,我們永遠只是在無意識中追逐著他者的欲望,無法從中脫離出來,但最為可笑的是,我們似乎將這一欲望化為自身最本真的欲望,無知而又可憐的人,從來不是他自己,也永遠做不回真正的自己。而處于幼年時期的方槍槍,正是為了奪得小紅花,而要成為老師眼中的“自己”。這也便是拉康的主體結構論中的想象界。
在拉康主體結構的三界理論中,象征界不但處于一種優先級的地位,而且在某種意義上對其余兩級的理論具有一定的支配性,這種支配性即是用別的東西代替真實存在的過程。第三層境界的展現則頗為有趣,方槍槍兩次逃出學校,第一次學會罵人,第二次則沒有回來。這種獨特的表達方式仿佛是方槍槍突破了學校這層束縛已久的枷鎖,同時闡釋出方槍槍通過意識到自己與他人和世界的關系接受了社會文化與語言結構的象征,進行了二次同化,從而使本身被主體化。就如弗洛伊德學說中提到的“焦慮總是與自我的一種轉換相連”,主體往往會被某種事物眩暈,這種事物即是焦慮的本性,此時就需要第三者的介入,介入后主體便出現一種“自戀關系”,這一關系體現了一種控制之像,使得主體的欲望象征性地得到實現。因此不難看出,方槍槍借助象征界這一層面確立了自己的身份,構建了人格,并建立了與社會的某種秘密聯系,同時也成就了自己的“自戀關系”。在這期間,他反抗老師,欺負同學,使自己的欲望和追求得到滿足,由此方槍槍進入了象征界,從所謂的自然人進化成了社會人,象征界的作用就是將人類的本能納入規范,跟隨主體進行語言與言語的改造,并且標志著人類社會性和文化性的實現,從而使自己的身份最終得以確立。
實在界、想象界、象征界三者是重疊并存的,不可分離。三者缺一,必然導致人格形成的缺失。這種缺失不可忽視,也為廣大父母開拓了一條育兒之道。經過時間的發展,方槍槍早已不是當初懵懂無知的孩子,他成為了社會大家庭中的一員,他抵抗住了欲望的吸引,憑借著他那顆童真的心獨立于世俗之外。
拉康在這里已經下了一個意義重大的定論:個人主體是不存在的。個體不存在,因而只能是虛偽的個體,即偽我。在這個稱為主體的舞臺上,我們上演的只不過是窮其一生的偽我與他者相抗爭的悲劇,在二者的夾縫中艱難生存。在《看上去很美》中,方槍槍是一個真實自我的個例,而生活在現世中的我們,不同于方槍槍,不過是奮斗著的普通人。從拉康的理論中看我們每個人,我們不也是一直在不辭勞怨地進行著對于主體的尋找和社會身份的定位嗎?而確認的最后結果不過同樣是為這個社會所異化,成為這場無意識悲劇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