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菁
參與傳播作為發展傳播學的重要范式,是在反思現代化范式和依附范式的基礎上提出的。參與傳播理論重視依托信息傳播和媒介近用的參與過程,其核心在于宏觀和微觀層面決策過程的社會權力分配,打破了傳者與受者分離的關系,“通過平衡普通人參與傳播活動過程中決策權的歸屬來優化權力關系和傳播角色關系”①。
在長期的實踐中,學者關注到了參與傳播理論應用在社區這一單位中的高度適配性。楊·舍維斯(Jan Servaes)將社區作為參與傳播范式應用的出發點,認為“參與”在保留規劃者的基礎上,將民眾觀點納入決策和資源分配過程,由此實現各主體的“自我管理”②。我國的社區長期以來具有流動性大、內部人員結構化差異明顯的特點。社區是具有不同文化身份的群體的總和,并非一個同質性的實體。在當前的網絡社會中,移動互聯網的使用使得網絡上具有相同興趣愛好的人能夠快速組建成不同的網絡社群,而傳統以地緣為邊界形成的社區不斷模糊,人際傳播大大削減。同時,伴隨著新媒體的廣泛使用,社區本身也成為矛盾發生地、輿論發展地和問題解決地。由此,數字媒體時代的社區傳播形成了哪些參與式治理的模式與現象,媒介技術如何為社區參與搭建平臺?是否表現出了參與傳播理論和方案的應用價值?本文通過考察沈陽市多個社區的治理舉措,分析數字媒體時代城市社區多元主體分工協同治理模式的變遷。
通過對沈陽市多個社區的持續調研發現,業主微信群和社區APP在社區治理過程中發揮了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依托媒介應用,各個主體的責任內容發生變化,行政力量、居民參與和媒介平臺形成了全新的互動情景,社區治理表現出了不同程度的參與現象,與參與傳播理論方法高度契合。基于此,社區如何基于參與傳播邏輯提升參與度和參與效能,推動社區治理結構性優化成為重要議題。
社區傳統的溝通主要通過張貼告示,居民選舉居委會代表和投遞意見信的方式,居民與社區工作人員之間沒有直接的對話溝通,反饋過程復雜,效率低下。社區業主微信群的建立為社區工作人員和居民之間、居民與居民之間的實時溝通搭建了平臺,為居民日常行使權力提供了路徑。一方面,社區工作人員通過業主群發布公共信息,保障了居民的知情權,居民對社區工作的疑問和建議可以直接表達并要求實時答復,賦予居民有效的監督權;另一方面,居民通過微信群快速聯系到利益相關的其他居民,形成“利益共同體”,就具體問題展開集體動員和網上網下的群體互動,促進問題快速解決。社區行政力量由傳統的管理者轉變為服務者和被監督者,居民通過媒介平臺的意見表達逐漸成為社區事務參與者和社區文化生活建構者。業主群將傳統社區管理中掌握在社區委員會方面的權力下移至每一個普通居民和組織,及時有效的信息發布和意見溝通為社區治理的開展提供了基本條件。
通過對沈陽市多個社區的調研發現,社區APP作為一種媒介平臺逐漸進入社區治理過程。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理論認為,公共領域的形成需要具備具有獨立人格的公眾、具有溝通交流功能的公共媒介及其平臺載體,以及基于理性交流形成的公共輿論③。社區APP具有信息開放性、及時性和新媒體交互性的特征,搭建了社區自由意見交換和共識形成的平臺,形成了與線下社區相對應的網絡公共領域,為社區參與傳播營造了空間。隨著“互聯網+社區治理”模式的推廣與深入,越來越多的社區APP開始廣泛投入使用,如“住這兒”“鄰里邦”“綠城生活”等。社區APP基于商業邏輯建立,將其他社會組織及社會資本納入社區治理過程。其在功能上集社區服務、人員管理、信息發布、議題討論、文化交流等于一體,核心目標在于服務社區公共權益,激發居民的參與感和主動性,構建居民共有的“社區朋友圈”。社區APP利用媒介技術實現了線上社區與現實社區的聯通與呼應,展現了未來智慧社區的發展方向,它的廣泛應用也標志著媒介平臺作為一種參與主體進入社區治理過程,并產生重要影響。
借助新媒體技術,各主體通過參與明確責任,凝聚共識,形成了全新的社區關系網絡與權力體系,建立了社區網絡生態環境,使社區和居民共同體會到媒介參與為社區發展帶來的內生動力和長久活力。從參與傳播的理論視野來看,當前的社區治理和社區參與已初步在多層面實踐了參與傳播的方法。
作為社會治理的基本單元,社區是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出發點和落腳點。當前,我國商品經濟快速發展,人口流動錯綜廣泛,這一背景下的社區建設形成了典型的分化特征。一方面,基礎設施建設和人口信息管理卓有成效;另一方面,社區活動參與度低,文化建設薄弱,主體意識消弭。伴隨社會媒介化進程的不斷深入,社區認同感的來源正由鄉土社會鄰里互助的人際交往逐漸轉向以社區服務為主、公共環境為先的商業邏輯,現有的社區傳播在社區認同感提升和公共精神凝聚方面主要存在路徑和動力兩方面的問題。參與傳播理論方法主張的媒體近用、技術賦權為參與提供路徑,基于參與建構的公眾主體性是社區長遠發展的內在邏輯和內生動力④。
通過對沈陽市多個社區的持續調研可知,技術賦能社區治理在個人、社區發展的多層面產生了長效影響。從個人層面看,居民應用社區傳播媒介的素養和參與意識普遍有所提高,社區媒介已深入成為社區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從社區發展層面看,社區媒介使用搭建了生活、文化分享與傳播的網絡公共空間,同時整合資源,搭建便民服務平臺,持續賦能社區周邊經濟。基于媒介近用的參與傳播實踐賦予了居民聚合社區文化、構建區域性文化圈的可能,書寫了社區生活環境的集體記憶,提升了居民的社區認同感、文化自覺性和文化責任感。媒介技術的使用使得居民和社會組織的參與成為可能,推進了監督和反饋機制的建立,也提供了由服務延伸至治理的社區工作思路。
媒體近用轉變了普通居民作為社區傳播“受者”的地位,賦予其參與社區決策的權利,激發了居民和社區自組織的活力,為權力關系和傳播角色關系的優化提供了可能。基于媒介近用的居民參與對建構公眾主體性意義匪淺,逐漸形成新的社區權力分配關系。借助業主微信群和社區APP平臺等媒介手段,普通居民的知情權、監督權、質詢權得以便捷行使,社區內部居民參與的主動性提升,能夠自主發起各類議題并針對具體事件進行社會意識動員。同時,將社區文化建設的權力由社區工作者下移至居民自身,實現了生活文化共同體的自主建構。
參與民主意識的強化對各方面的主體責任進行了重新組織,推動了社區工作制度和體系的重塑。居民參與和監督通過制度確立了其常態化和合法性,為社區參與機制構建和基層治理創新提供了制度思路。通過參與,居民從社區信息傳播末端的被動受眾轉變為社區決策確定、工作實施、文化環境建構的積極參與者,實現了權力共享、權利發展和關系重塑,自下而上地自主建構社區認同,也推動了參與的常態化保持,形成了地方性的社區參與式治理模式。從長遠來看,基于網絡公共參與的社區治理有利于推進與網絡公共空間相呼應的現實生活空間建設,“網絡社區”將長效輻射并建構現實社區,借助網絡參與促進現實社區內的人際交往的回歸。
參與傳播應用于社區治理實踐,是當前社會媒介化發展趨勢的必然要求,既是發展方法也是發展方向。參與傳播理論方法在具體實踐中重構了社區治理模式,為社區發展乃至全社會的政務模式創建帶來了自下而上的變革動力。由此,我國社區治理的未來發展方向可以試圖從溝通和參與的路徑出發,依靠媒介近用,由社區主導搭建平臺,創建多元主體分工協同的社區參與式治理新模式。
依據世界糧農組織提供的參與傳播治理經驗,多主體的聯合協作治理意味著每一個特定主體在某一階段要起帶頭作用,隨著參與的不斷深入,各主體逐漸演變成獨立、主動的參與形式⑤。因此,社區參與式治理不能完全依賴于媒介平臺和各主體的主動參與而忽視社區在其中的主導性地位。社區應當主動作為,主導整合社會資源,吸納居民、社會組織、商業平臺等主體協同參與,培養公共精神。
與社會治理理論相通約,參與傳播理論強調多元主體的共建、共治、共享,參與式治理的核心在于建立各主體橫向交流的分工協同機制——政府作為政策制定的引導者和社會資源的調控者,社區作為具體工作的實施者和居民的服務者,其他組織作為政府和社區工作缺失部分的補充者,居民自身作為社區決策的參與者和社區文化的建構者——利用媒介平臺建立暢通的監督與回應機制,共同推進城市社區治理主體權責的再分工,最終實現“善治”的整體目標。
參與傳播作為發展傳播學的重要主導范式,在不同國家和組織的發展實踐中形成了不同模式。數字媒體時代的社區參與式治理實踐為我國推進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發展提供了值得推廣的理念和經驗,成為推進以建立文化生活共同體為目標的社區治理的有效路徑。由社區這一基礎單元出發,討論參與傳播理論方法在社會治理各領域和各層次的本土化應用,仍然是當前我國社會發展值得關注的重要議題。
注釋:
①公丕鈺,張晉升,詹揚龍,遲浩男.參與傳播:國家治理研究的新向度——瑞典烏普薩拉大學尼科·卡彭鐵爾教授訪談[J].國際新聞界,2018(07):163-176.
②Jan Servaes.Development communication-for whom and for what?[J].Communicatio,1995,21(1).
③李良榮.當代西方新聞媒體[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187-205.
④公丕鈺.數字媒體環境下參與傳播理論及實踐價值的在地化探索——基于對清遠市“鄉村新聞官”制度的考察[J].當代傳播,2019(06):70-74.
⑤Coldevin,G.Participatory Communication and Adult Learning for Rural Development:ThreeDecades of FAO Experience[J].In:Servaes,J.(ed.),Approaches to Development Communication,Paris:UNESCO,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