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敏,田廣增
(韶關學院 旅游與地理學院,廣東 韶關 512005)
1938年,廣州淪陷。中山大學于1939年西遷至云南澄江,后于1940年10月回遷至韶關坪石,各學院分散于坪石各村,理學院設在坪石鎮塘口村,吳尚時隨理學院在坪石生活直至抗戰勝利。面對戰時生活艱苦、物質匱乏、教員流失嚴重等艱難環境,吳尚時臨危受命擔任地理系主任,不辭辛勞抱殘病之軀幾乎獨立支撐地理系數年。他帶領師生排除萬難復課并就地開展各項科學研究,偕同事和弟子展開對粵北地理的野外考察,其足跡遍布粵北連縣、樂昌、乳源、仁化、曲江、始興和南雄等地,為學生解釋并追蹤當地的自然和人文地理景觀及其發展規律,因地制宜地培養出了一批批優秀的地理專業畢業生,自己也在地貌學、水文地理學、區域氣候學、區域地理學等領域取得了一系列開創性成果。
1940年中山大學遷至坪石期間,吳尚時對位于粵北樂昌和坪石盆地之間的樂昌峽進行了深入細致的調查,發現樂昌峽實為受地質構造支配的一斷層谷,并對其所在地區地形特點、成因和演化首次進行了科學的說明,這是對粵北橫谷成因的重要研究,其相關學術思想詳見1945年發表的《樂昌峽》以及1948年發表的《粵北侵蝕面及橫谷》。與此同時,吳尚時還與曾昭璇等開展以丹霞地貌為中心的紅色巖系地貌研究,先后發表了《粵北紅色巖系之地質與地形》《丹霞南雄紅巖層位之新見解》《粵北紅色巖系》《粵北坪石紅色盆地》等系列論文,尤其對坪石盆地的地形、地貌和構造進行了詳細闡述。他將坪石劃分為高原和破碎臺地及單斜構造區域兩大部分,對紅色巖系進行了系統性歸納總結,并根據紅巖發育年齡的早晚,指出其在地形上的差異[1-3],由此推動了丹霞地貌這一獨特地形研究的發展和開發利用。此外,吳尚時還與弟子在區域地貌方面取得了重要成果,包括《南岳之地形》《廣東省之地形》《仁化縣地形》和《東江附近地形初步觀察》等論文,這些研究詳細梳理了嶺南的地形和地貌狀況,為嶺南地區經濟與社會的發展提供了有益參考。1941年,吳尚時為《廣東年鑒》撰述地形篇,他簡明扼要地指出珠江三角洲的存在、成因與特征,首次提出“廣花平原”的名稱及其與三角洲平原的差異和關系,這是對珠三角地貌學研究的重要貢獻[1]31-32。1943年4月,吳尚時應廣東省文化運動委員會邀請,在曲江作了《粵北之國防根據地》的演說,指出粵北“地形山脈橫亙,構成許多天然屏障,為一安全之地;更有制造武器之所需煤炭、鐵礦、水電等原(燃)料;加之植被茂密,利于隱蔽,是為他處莫及也”[4],這篇軍事地理論文為粵北山區利用自身地形優勢抵御日軍指明了方向。吳尚時在坪石期間,還曾與中山大學歷史系教授曾紀經共同翻譯了美國地理學家G·B·葛德石《中國之地理基礎》一書,希望為促進國內外地理學界間的交流合作貢獻綿薄之力,后卻因種種原因未能付梓[1]134。
水文地理學是一門理論性和應用性很強的科學。吳尚時緊密結合實際開展水文地理研究,是中國最早的倡導者之一,對以后的研究產生了深刻影響。中山大學坪石辦學期間,吳尚時致力于地形研究的同時,對粵北水文地理做了許多開拓性研究并產生了諸多研究成果,主要包括《湞武二河之水文》《曲江潦患與預防》《粵北之水力》《北江中下游之水文》。這些研究均以實地觀察和實測流量為基礎,通過收集一手材料,詳細描述了研究區的地質、地勢、地形、氣候、植被等因素,分析河水水位的月、日等不同時間變化,以及低水與洪潦發生的時間、原因、演變過程、程度、頻率等,并推算其年平均流量[1]215,為預報洪潦提供了科學依據,既極大地減少了洪潦災害帶來的損失,也為合理運用粵北水力資源、促進流域的開發與利用提供了參考。這些調研是日夕奔走于南嶺山地的結果,在實地考察中,吳尚時克服重重困難,以行動踐行著地理學者大無畏的探險精神。
氣候是地理環境的重要組成要素之一,也是地理環境變化的客觀動力。吳尚時深知氣候對水文、地形、文化景觀、農業生產生活的影響與作用,并致力于區域氣候的研究。在坪石期間,吳尚時與弟子何大章合著《廣東省之氣候》一書,此書對廣東省四個氣候區(即海南島區、粵北區、粵中過渡區、東北部粵東沿海及西南部雷陽沿海區)進行了科學分類和細致描述,就各區間的共性與個性、區域內部的生產生活安排與防災減災等問題提出了合理的發展建議[1]214,對促進廣東地區經濟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指導作用,是當年我國區域氣候論著中獨樹一幟的學術成果。與此同時,據中山大學地理系編輯叢書預告,吳尚時在坪石還著有《世界氣候型》一書,后因種種原因未能得以面世[1]。
區域地理是地理研究的高峰。吳尚時擅長用近代地理學的理論和方法進行區域研究,區域地理由此成為他地理研究成就最大的一個領域。中山大學從云南澄江遷至坪石,吳尚時由此在坪石生活數年,其區域地理研究成果也緊密圍繞粵北而展開。吳尚時的區域地理著述主要包括《樂昌盆地地理綱要》《粵北四邑與南路》《樂昌峽》《縣長與地理》《仁化縣地形》等,文中詳細闡釋了山區地理環境與人文、聚落、土地利用、交通、工農業等的關系,其中對小區的周詳調查客觀地反映出區域特征及其發展趨勢[1]214-216。與此同時,吳尚時曾與弟子曾昭璇多次考察湘粵邊界圩市,二人于1948年聯名發表的《湖南臨武縣之圩場》是區域地理在城鎮研究方面的代表作,吳尚時在文中高度重視圩場作為地方經濟文化中心在地理研究上的意義,并指明圩場與四周鄉村的聯絡結構,這與現代西方城市地理學的中心地學說有異曲同工之妙[1]106-107。
吳尚時在粵北開展的紅色巖系地貌研究形成了紅巖成因、形態、構造和地史等方面的理論體系,他以多次考察結果為據,提出了紅色巖層只覆蓋粵北部分地區的論斷,糾正了德國學者李希霍芬對紅巖在粵北具有廣泛覆蓋性的錯誤定論,對推動丹霞地貌這一獨特地形研究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根據對粵北地理形勢的考察,吳尚時指出粵北地區具有成為抗日救國根據地的可行性,為粵北展開抗日防衛奠定了基礎。吳尚時對粵北水文地理的研究也具有開創性意義,其綜合考量武湞兩水在月日等不同時間的變化以及在低水與潦洪發生時間、原因、演變過程、程度、頻率等因素,推算出其年平均流量和排水系數,為預報洪潦提供了科學依據;與此同時,吳尚時針對潦患預防提出的造林、筑堤束水、設立水文預報站等措施是粵北地區后來防洪治水實踐的重要基礎,為粵北水電事業發展埋下了伏筆。此外,吳尚時還就粵北的區域氣候和地理對農業生產的影響做了詳細分類,指出了水稻在地勢較低的樂昌盆地一年兩熟而在地勢高的坪石僅一熟的生產事實,為當地的農作物種植、土地利用、聚落分布及其發展前景預判提供了基于地形論和氣候論的科學解釋。吳尚時在華南地理研究和教育上所取得的一系列成果不但彪炳于中國地理學史,還為我國地理學嶺南學派的建立奠定了堅實基礎,其影響深遠,至今仍推動著地理學在嶺南的大步前進。
吳尚時先生所取得的成果與其艱苦的野外實地調研密不可分。為調查清楚地形地貌,吳尚時常常帶領學生登山涉水、風餐露宿,背負沉重的儀器和標本,一天兼程數十里;為弄清地質和地形露頭、測量剖面和作素描圖,他專走小路而不走大路,無徑之處強行,逢山即上、遇水泅渡,被師生們譽為今日徐霞客。開拓進取、求真務實、涵攝中外、兼收并蓄是吳尚時先生特有的人格魅力,其對華南地理的研究可謂篳路藍縷、披荊斬棘、碩果累累,不僅形成了我國學壇獨樹一幟的嶺派學術風格,還奠定了其在中國地理學史上的特殊地位[1]31-32。作為一代杰出的地理學大師,吳尚時先生對嶺南地學的貢獻值得后人永遠銘記與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