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忠友
(中共中山市委黨校 黨建與統戰理論教研室,廣東 中山 528403)
馬克思從來沒有脫離主體及其活動即勞動去考察歷史。從《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到《資本論》及其手稿,都貫穿著對勞動發展過程的考察,可以說,對勞動的分析是貫穿馬克思一生理論活動的一條基本線索。馬克思進行這種考察的鮮明特點在于:把經濟分析和哲學分析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馬克思是通過對黑格爾和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勞動觀的批判,通過對費爾巴哈直觀唯物主義的批判,并批判地吸取了空想社會主義勞動觀的一些積極因素,從而逐步形成自己勞動觀的。
古典政治經濟學對勞動作了系統的分析,似乎很重視勞動,但與其說他們重視勞動,不如說他們重視勞動的產品,與其說是重視勞動的一般產物,不如說是重視剩余價值,馬克思在批判古典政治經濟學家李嘉圖時指出其錯誤所在:李嘉圖認為產品才是一切,而人是不值一提的。當時困擾著經濟學家的一個問題是:財富這種東西到底是什么?它的源泉在哪里?貨幣主義的回答是財富存在于貨幣中的物,重工主義和重商主義者認為,財富不是物而是主體的活動,盡管他們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抽象,關于這一點,馬克思給予了充分的肯定,肯定了亞當·斯密拋開了創造財富活動的一切規定性,形成了創造財富的活動的抽象一般性即產品一般或者說勞動一般。但古典政治經濟學所說的主體的活動是工業勞動和商業勞動,而這仍然是具體的,這是其理論的局限性。
這樣,一方面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割裂了勞動與人的本質聯系,也就不可能從勞動出發去科學地說明人類社會,去理解人的本質;另一方面,正是經濟學家們的這種抽象能力引起了哲學家的注意,黑格爾把勞動看作是人的本質,這是他的巨大功績,馬克思充分肯定了這一點。但是,馬克思也明確指出了黑格爾的根本缺陷,那就是“還不是作為一個當作前提的主體的人的現實歷史”[1]97。其原因在于“這一運動在黑格爾那里所采取的抽象的形式”[1]97。這樣,黑格爾就“在抽象的范圍內把勞動理解為人的自我產生的行動”[1]113。同時,黑格爾的勞動觀除了是徹底的唯心主義以外,還是片面的,也就是說,他只看到了勞動的積極方面,沒有看到勞動的否定方面,而這是黑格爾在研究英國政治經濟學的積極成果的基礎上提出來的,這樣黑格爾就從財富的本質是什么,進一步思考了人的本質和社會的本質是什么的問題,盡管黑格爾所說的勞動是純粹精神的活動,并非現實的人類活動,人的本質也不過是指自我意識,但這為馬克思回答人的現實本質是什么的問題提供了思想資源。
費爾巴哈對黑格爾把人歸結為自我意識作了極致的批判,但在他那里,排除了人能動地改造世界的活動,不懂得從主體方面來看待人的本質,因而只能看到生物的抽象的人,不能形成對勞動的科學認識。馬克思批判費爾巴哈把人的本質歸結為自然本質,得出人的本質在其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的結論。費爾巴哈一方面反對黑格爾把人說成是自我意識,但另一方面卻把主體和客體完全對立起來,認為既然不能把人的本質歸結為精神,那就只能歸結為自然。費爾巴哈自稱可以用兩個詞來概括他的學說,這就是自然界和人,但他卻沒有辦法把二者聯系起來,看不到二者之間聯系的中介——勞動,不僅看不到人是通過勞動確立對自然界的統治,而且也看不到通過勞動確立自己的本質,勞動的發展程度制約著人的發展程度,現實的人就是他自己勞動的結果,導致費爾巴哈錯誤的根本原因在于:他沒有把感性看作是實踐的、人的感性活動。這樣,一方面,包括費爾巴哈在內的所有舊唯物主義者都不能把唯物主義和歷史聯系起來,費爾巴哈看不到人對自然界的積極改造作用,看不到作為主體的能動的方面;另一方面,黑格爾能動的方面“卻被唯心主義抽象地發展了”[2]54,馬克思正是針對以上兩個方面的各自的缺陷來解釋歷史,認為作為主體克服客體的勞動,只能是現實的客觀的活動,即生產活動。十九世紀空想社會主義者提出了關于未來社會的積極主張,其中就包括對勞動的看法,這大大啟發了馬克思,但是,由于當時社會生產狀況的不成熟,因而也決定了他們的理論不成熟,三位偉大的空想社會主義者用人的活動的天性來解釋勞動,把勞動看作是基于人的本性的永恒不變的東西,否認勞動本身有一個歷史發展過程,看不到這個發展過程是人們的物質生活條件,因而不是把勞動看作具體歷史的物質活動,而是看作發自人的抽象本性的,實質上是實現他們的思想的活動,這樣,他們的勞動理論仍然是唯心的。
馬克思在批判了前人勞動觀的基礎上,總結了前人有價值的思想成果,比如無論是古典政治經濟學還是黑格爾,都對人的勞動與對象之間的關系進行了分析。黑格爾從人與自然的關系上,較為詳細地研究了勞動對象化問題,盡管他用的是純粹抽象思辨的形式,他認為勞動是人和對象之間的中介過程,人通過勞動克服意識和自然界的對立,勞動不是單純的否定對象,而是創造出新的對象,在這一過程中,主體獲得了實現,即獲得了真正人的存在方式。
如果說古典政治經濟學和黑格爾能夠研究人和對象的一般關系,研究勞動的對象化,然而,他們卻在人和勞動產物之間的社會關系面前止步不前了,而馬克思卻緊緊抓住勞動者及其產物之間的關系這個核心問題,不只是把勞動看作是人和自然之間的關系,而是更著重把它看作是人和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從而在批判地總結前人關于勞動對象化和勞動分工的基礎上,大大推進了對勞動的認識,馬克思科學的勞動觀由此形成。
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馬克思對勞動進行了科學的分析。首先,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篇第五章“勞動過程和價值增殖過程”中,通過對“勞動過程”的系統分析,深入闡明了自己的勞動觀,也豐富了自己的勞動觀。馬克思指出:“勞動過程首先要撇開每一種特定的社會的形式來加以考察。”[3]為什么是這樣的呢?從馬克思對勞動過程的分析可以看出,其路徑是: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考察勞動過程,也就是說,是對每一種特定社會形式下的勞動一一加以考察呢?還是不管其在什么特定的社會形式下,只要符合“生產的一般性質”規定即可,也即從“生產一般”或“勞動一般”出發來加以考察,而這正是他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講的政治經濟學的方法,馬克思充分肯定了亞當·斯密對勞動抽象的理論貢獻,亞當·斯密認為干脆就是勞動,這種方法撇開了財富創造的一切規定性,這里從勞動一般到具體勞動,比如從勞動一般到資本主義雇傭勞動,馬克思這里談到一個重要的方法論,即我們只有對“創造財富的活動”進行抽象,獲得“一般性”的規定,才能對“財富的對象”進行抽象,獲得對財富的一般性的規定;同時,馬克思指出勞動這個抽象范疇,其產生和發生作用也是有條件的,勞動這個抽象范疇也是歷史的產物,不僅如此,馬克思還對這個抽象范疇發揮作用的條件進行了限定,這個條件就是它必須相對于這個特定歷史條件而言并在這個特定歷史條件的范圍內才適用。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勞動進行了十分精妙的闡述。他對勞動的闡述集中概括為這樣幾個方面:一是勞動是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的過程。二是人通過勞動在改變自然的同時,也在改變他自身。三是人通過勞動得到的結果,在勞動過程開始時就已經在勞動者的觀念中存在著。四是人通過勞動使自然對象發生形式上的變化,也同時在自然對象中實現自己的預期目的。
需要指出的是,這里馬克思對勞動的精妙闡述與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對勞動的闡述是完全吻合的,只不過在《資本論》中,馬克思的闡述深刻得多,是馬克思對勞動實踐觀思想的深化和升華,這里馬克思將勞動過程與價值增值過程統一起來闡述資本主義絕對剩余價值的生產過程,而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是從闡述“全部人類歷史”與“有生命的個人”之間的關系開始的,由于人的生命需要決定了人必須發生同自然的關系,從自然界獲取物質生活資料,馬克思的勞動觀唯物主義地解釋了物質生產力的發展,因而全部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都是建立在勞動實踐的基礎之上的。
從馬克思的勞動觀及其展開的視域,聯系唯物史觀初步誕生的《德意志意識形態》可以看出,針對思想觀念統治現存世界,馬克思從直接生活的物質生產來闡述現實的生產過程,不再從觀念出發解釋實踐,始終站在現實歷史的基礎上,這樣經濟基礎以及建立其上的上層建筑及其變化發展就都得到了唯物主義的解釋。
同時,我們也要看到,馬克思之所以能夠對當時的資本主義社會進行深入解剖,發現其內在的運動規律,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是建立在唯物史觀的基礎之上的,換言之,馬克思是在唯物史觀的指導下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解剖的,而這正是馬克思與古典政治經濟學家的根本區別。古典政治經濟學家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當作自然的、永恒的生產方式,這種非歷史的觀點必然導致他們不能發現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特殊性,不能揭示這種生產方式的運動和發展的規律,因而,他們只能停留在他們所發現的而不能解決的矛盾面前,停留在對資本主義時期的不全面理解上,而馬克思卻堅決地考察和批判了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的體系,并對不同時期的社會形態進行了研究,特別指出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歷史暫時性,從而把政治經濟學變成為一門歷史的科學,要做到這一點,正是由于馬克思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所運用的方法,正如馬克思所說:“人們對《資本論》中運用的方法理解得很差?!保?]109
馬克思認為自己的辯證方法“從根本上來說”與黑格爾的辯證方法是“截然相反”的,而這種“根本的”區別或者說“截然相反的”地方在于:對“思維過程的”認識,或者說對“觀念的東西”與“現實的事物”或“物質的東西”之間關系的理解不同。黑格爾認為觀念是現實事物的創造主,而馬克思認為:“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并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的東西而已?!保?]112這樣,馬克思不僅唯物主義地解釋了歷史,而且用“辯證法的一般運動形式”來解釋和說明歷史,用馬克思的表達方式就是:“辯證法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辯證法不崇拜任何東西,按其本質來說,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保?]112
在《資本論》第三卷中,馬克思通過對勞動過程發展的分析,看到了在每個一定的歷史形式中的勞動過程所由以發展的“物質基礎”與“社會形式”之間的對立和沖突,并被“較高級的形式”所代替的歷史必然性。
從對馬克思《資本論》及其手稿中勞動觀的分析來看,馬克思通過對商品、貨幣和資本的研究,深入分析了資本主義勞動過程,在對勞動過程的分析中,提出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全面、更加深刻的勞動觀,而這里的勞動觀是對他的歷史觀的進一步深化和升華,從而大大豐富和發展了他的歷史觀。
通過對馬克思勞動思想的形成、《資本論》中勞動觀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馬克思的勞動觀是破解人類社會發展史的一把鑰匙,難怪恩格斯將他和馬克思所代表的派別稱之為“在勞動發展史中找到了理解全部社會史的鎖鑰的新派別”[5]258。恩格斯是在批判費爾巴哈的唯心主義歷史觀,概述馬克思的唯物史觀之后說這句話的。那么恩格斯是在什么意義上說這句話的呢?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恩格斯是在勞動發展史是與人類社會發展史相一致的意義上講的,并且認為前者是后者的基礎和原因,是在勞動的辯證本性及其發展是一切社會運動發展的源泉這個意義上來講的。其原因在于:
第一,勞動創造了人本身。恩格斯在《勞動在從猿到人的轉變中的作用》中,用勞動實踐活動對人的產生以及人類社會的發展及其歷史趨勢作了深刻而生動的闡述,高度肯定了勞動對人的重要作用。恩格斯認為一切財富的源泉來源于勞動和自然界,并且二者對財富來說是缺一不可的,因為提供勞動材料的是自然界,而把材料轉變為財富的是人的勞動。同時,恩格斯認為一切人類生活的第一個基本條件是勞動,恩格斯甚至還指出:“以致我們在某種意義上不得不說:勞動創造了人本身。”[5]373-374
恩格斯從人的直立行走對于從猿轉變到人的決定性意義、人的語言的產生、猿腦過渡到人腦以及人的感覺器官的發育等方面深刻闡述了勞動的重要作用。恩格斯認為動物僅僅停留在利用外部自然界的階段和水平,而人則通過改變自然界來滿足自己的需要,實現自己的目的,“這便是人同其他動物的最終的本質的差別,而造成這一差別的又是勞動。”[5]383這樣,恩格斯就完成了從“正在生成中的人”到“完全形成的人”的論證。
第二,人們之間的生產關系以及社會關系是在勞動過程中生產出來的。馬克思在批判蒲魯東時指出:“人們是在一定的生產關系中制造呢絨和絲織品的。但是他不明白,這些一定的社會關系同麻布、亞麻等一樣,也是人們生產出來的。”[3]141這就是說,不僅必須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中來進行一定的生產,而且這種一定的社會關系也是通過人們的生產而生產出來的。
第三,勞動創造了歷史,并推動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一方面,世界歷史的形成是由于勞動的結果。正如馬克思指出:“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保?]92另一方面,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也是由于勞動(大工業)開創的。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它(大工業)首次開創了世界歷史?!保?]114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保?]276可見,人類歷史是通過勞動創造的,并且由于勞動(大工業)推動歷史向“世界歷史”的轉變。
第四,馬克思不僅揭示了生產力是如何決定經濟基礎、上層建筑和無比復雜的整個社會的,而且借助勞動概念揭示了生產力乃至整個社會是如何不斷發展的,這兩個不同的維度相互補充,缺一不可,共同構筑起完整的唯物史觀大廈。
總之,從勞動對人本身的創造、勞動與生產關系以及社會關系的關系、勞動與世界歷史的形成的關系、勞動與生產力、上層建筑的關系等方面可以看出,勞動發展史是理解全部社會史的鎖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