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介入被害人因素為切入"/>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張子豪
在司法實踐中,因傳銷或者索債等原因實施的非法拘禁行為并不罕見。在拘禁過程中,被害人因捆綁過緊、長期監禁、侮辱虐待等原因身體健康遭受重大傷害的并不少見。此外,被害人為恢復自由或者因不堪非法拘禁而采取一些高度危險行為,進而導致被害人死亡或者重傷的情形,亦時有發生。無論是在司法實踐中還是在刑法學界,前一種情形一般被評價為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但對于如何評價后一類情形,無論是在司法實踐中還是在學理上,一直存在較大爭議。
以非法拘禁“致人死亡”為例,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隨機查詢了100 起涉及被害人在非法拘禁中自殺的裁判文書。其中,有58 起被評價為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有42 起被評價為非法拘禁罪的基本犯。例如,在黃某非法拘禁案中,黃某糾集數人非法拘禁被害人4 天,期間不斷毆打被害人,后被害人不堪忍受,割腕自殺。法院認定黃某的行為構成非法拘禁罪(基本犯),判處有期徒刑9 個月。〔1〕參見湖南省宜章縣人民法院(2016)湘1022 刑初192 號刑事判決書。又如,在江某非法拘禁案中,楊某因賭博向江某借高利貸,約定當日償還。當晚23 時許,楊某因無錢歸還,被江某等人強行押至其朋友家借錢未果,楊某趁押送人不注意,跳窗身亡。法院認定江某的行為構成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判處有期徒刑10 年。〔2〕參見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2009)浦刑字第588 號刑事判決書。在前述兩個案件中,雖然同樣介入了被害人的行為,但是一個被評價為非法拘禁罪的基本犯,另外一個反而被評價為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以上列舉同案不同判的案件,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司法實踐處理該類案件的兩種基本立場。就被害人介入行為是否影響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的認定,在刑法學界也存在相應的爭議。有觀點認為,被害人在非法拘禁過程中自殺的,行為人構成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對于被害人死亡的加重結果承擔刑事責任;〔3〕王作富主編:《刑法分則實務研究》(第5 版中),中國方正出版社2013 年版,第869 頁。也有觀點認為被非法拘禁的被害人自殺、自殘或者因自身過失導致死亡的,與非法拘禁行為本身并無直接關系,行為人不需要對被害人死亡結果負責,不宜認定為結果加重犯。〔4〕張明楷:《刑法學》(第5 版下),法律出版社2016 年版,第884 頁。
從教義學的視角看,產生前述爭議的原因是,對于如何適用《刑法》第238 條第2 款,無論是司法實踐還是學界尚未形成一致見解。我國《刑法》第238 條第2 款規定非法拘禁“致人重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前述肯定結果加重犯的司法裁判和學說,是將“致人重傷”“致人死亡”,直接理解為引起他人重傷或者死亡,至于被害人究竟是因為非法拘禁行為直接導致“重傷”“死亡”,還是因為“自殺”或者“自殘”導致的“重傷”“死亡”,并不影響結果加重犯的認定;而前述否定結果加重犯的司法裁判和學說,實際上是將“致人重傷”“致人死亡”理解為,必需是由基本犯的實行行為直接引起的加重結果。如果結果是由于介入因素直接引起的,就只能適用非法拘禁罪的基本犯的罪刑條款。實際上,這兩種不同的立場,是結果加重犯成立要件之爭在非法拘禁罪中的投影。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中間立場指出:“對于被害人自殺的非法拘禁案,雖然不能絕對認為全部不應認定為非法拘禁‘致人死亡’的結果加重情節,但是不認定應當成為原則,除非對非法拘禁行為本身對被害人自殺意志的影響力、情況緊迫程度、通常性等進行深入分析后仍能得出非常肯定的答案。”〔5〕歐偉、肖恩:《非法拘禁被害人自殺案件的司法認定》,載《中國檢察官》2019 年第16 期,第11 頁。然而,即使采納該標準,對江某非法拘禁案理應否定結果加重犯,對黃某非法拘禁案理應肯定結果加重犯。而且,為了要綜合分析“被害人自殺意志的影響力、情況緊迫程度、通常性”,以及如何分析“被害人自殺意志的影響力、情況緊迫程度、通常性”,該說仍然未能提供相應的說明。
在下文中,筆者將在檢討相關學說的基礎之上指出,在立法者意圖并未完全排除被害人自損行為導致的法益損害結果,可以構成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的前提下,通過限定自我負責原則之適用范圍實現自我負責原則和法益保護原則的協調,是解決該問題的關鍵所在。
早期觀點將結果加重犯視為故意的基本犯和過失的結果犯的結合形態。結果加重犯的不法和責任形態,與故意的基本犯和過失的結果犯,并無實質區別。結果加重犯的不法和責任程度,其實就是故意的基本犯和過失的結果犯的不法和責任程度之總和。對結果加重犯的理解方式存在兩個問題。
其一,該種理解模式無法說明結果加重犯立法的存在必要性。假如結果加重犯只是故意的基本犯和過失的結果犯的簡單結合,立法者就沒有必要專門設定結果加重犯的條款。因為“即使沒有結果加重犯的立法照樣可以以想象競合的方式處理,行為人也還是要對此重結果負責”。〔6〕郭莉:《結果加重犯結構研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3 年版,第115 頁。其二,該種理解模式,無法協調結果加重犯與責任主義原則的緊張關系。“結果加重犯的法定刑往往極其嚴厲,甚至可以超出故意的基本犯和加重結果的過失犯的刑罰總和。”〔7〕鄧毅丞:《結果加重犯的因果關系判斷》,載《政治與法律》2017 年第2 期,第19 頁。顯然,因為刑罰的輕重取決于不法和責任之輕重,僅將結果加重犯理解為故意的基本犯和過失的結果犯的結合形態,并直接將故意的基本犯和過失的結果犯的歸責評價標準類推適用于結果加重犯領域之理論構想,難以有效實現罪刑均衡。
有鑒于此,設定更為嚴格的成立要件,逐漸成為學界和司法實踐的共識。作為結果加重犯成立要件的“直接性”要件便應運而生。根據“直接性”要件理論,“只有當具有造成加重結果高度危險的基本行為直接造成了加重結果時,或者說,只有當基本犯與加重結果之間具有‘直接性關聯’時,才能認定為結果加重犯。”〔8〕張明楷:《嚴格限制結果加重犯的范圍與刑罰》,載《法學研究》2005 年第1 期,第92 頁。加重結果是由實行行為直接引起的,意味著“重結果由高度危險性的基礎行為直接造成……例如,在故意傷害致死罪中,死亡結果必須是從傷害行為本身直接造成;在搶劫致死罪或者強奸致死罪中,死亡結果必須是強制行為所直接造成”〔9〕劉燦華:《結果加重犯直接關聯性理論的本源性反思》,載《現代法學》2017 年第1 期,第173 頁。。
前述爭議,同樣反映在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的認定之中。立足于“直接性”要件是結果加重犯的成立要件之學者,一般主張:“非法拘禁致人重傷、死亡,是指非法拘禁行為本身致人重傷、死亡(結果加重犯),重傷、死亡結果與非法拘禁之間必須具有直接的因果關系(直接性要件)。行為人在實施基本行為之后或之時,被害人自殺、自殘……不宜認定為結果加重犯。”〔10〕同前注〔4〕,張明楷書。而那些強調“‘致人重傷’‘致人死亡’,是指行為人因實施非法拘禁而過失地造成被害人重傷或死亡,包括被害人自殺等情形”之見解,實質上建立在將結果加重犯理解為故意的基本犯和過失的結果犯的結合形態的前提上。
盡管“直接性”在限制結果加重犯成立范圍問題上,發揮著積極作用,但不加限制地將之套用于非法拘禁罪,直接排除介入被害人因素時成立結果加重犯可能性的立場,并不可取。
首先,將“直接性”要件作為限制結果加重犯成立范圍之標準并不能獲得實定法的支持。我國《刑法》第238 條第2 款只是規定“致人重傷”“致人死亡”的文言。從該規定中只能得出,成立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需要非法拘禁行為和加重結果之間存在刑法上的因果關系,至于是條件關系還是相當因果關系,或者是“直接性”要件,只是透過一定的法律解釋活動得出的結論。當然,就法律效果而言,“直接性”要件實質上發揮了限縮結果加重犯成立范圍的功能。立足于罪刑法定原則不反對有利行為人解釋的立場,“直接性”要件可以作為不成文的構成要件存在。然而,不同于程序法中必須“存疑有利于被告”的立場,對于實體法的解釋而言,“罪刑法定原則和責任主義原則實際上并不能證成有利于被告解釋的合理性,也不能證否不利于被告解釋的合法性。”〔11〕袁國何:《刑法解釋中有利于被告人原則之證否》,載《政治與法律》2017 年第6 期,第128 頁。對于實體規范的解釋而言,在眾多的法律解釋方法中,目的解釋具有決定性的地位,“因為只有目的論的解釋方法直接追求所有解釋之目的……其他的解釋方法只不過是人們接近法律意思的特殊途徑。”〔12〕[德]漢斯·海因里希·耶賽克、托馬斯·魏根特:《德國刑法教科書》,徐久生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1 年版,第193 頁。從立法目的的角度看,“直接性”要件有利于被告人,但其確實不適合作為限制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成立范圍的要件。
《刑法》第238 條第2 款規定的“致人重傷”包括“被害人在非法拘禁期間不堪忍受,自傷自殘,身體健康受到重大傷害的”,“致人死亡”包括“被害人在非法拘禁期間自殺身亡的”〔13〕王愛立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解讀》(第5 版),中國法制出版社2018 年版,第551 頁。。有觀點認為,“刑法被立法者制定出來以后,就成了一種脫離立法者的客觀存在,人們應當根據客觀存在本身理解它、解釋它,而不是詢問立法者當初是何種本意。”〔14〕張明楷:《刑法分則的解釋原理》(上冊),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 年版,第31 頁。但即使堅持客觀目的論解釋,“直接性”要件也不適合作為限制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成立范圍的要件。首先,客觀解釋本身強調的重點是,法律解釋應配合社會之發展,解決社會中出現的一些疑難問題。從事實層面來看,非法拘禁本身并非是犯罪的目的,通常只是犯罪人實現某種政治或經濟利益的某種手段。立法者在《刑法》第238 條第3 款特意規定了“為索取債務非法扣押、拘禁他人的”構成非法拘禁罪,正是這一社會現象的反映。而且,在涉及非法傳銷、套路貸和索債類非法拘禁的案件中,屢屢發生被害人為因逃跑而喪命的情形,若不從重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就會放縱此類惡性犯罪,既不利于防止類似犯罪的發生,也不利于保護被害人法益。立足于比較法之視角,也未必必須將“直接性”要件作為限制非法拘禁罪成立范圍的要件。在日本“除了作為逮捕、監禁之手段的暴力、脅迫行為所導致的死傷結果之外,被害人試圖逃離監禁場所而發生的死傷結果……被害人被監禁停在馬路邊的汽車后備箱內,但因后續車輛駕駛員極其嚴重的過失而造成追尾事故,結果造成被害人死亡的”〔15〕[日]西田典之:《日本刑法各論》,王兆武、劉明祥譯,法律出版社2013 年版,第76-77 頁。,都肯定相應犯罪的結果加重犯。德國有學者指出,“當被拘禁起來的受害人在力圖實施有風險的掙脫(或逃脫)時丟了性命,由于(受害人)力圖重新恢復自由,乃是剝奪他人自由的典型反應。”〔16〕[德]烏爾斯·金德霍伊澤爾:《刑法總論教科書》,蔡桂生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 年版,第352 頁。因此,可以肯定相應犯罪的結果加重犯。
其次,直接排除介入被害人因素時成立結果加重犯可能性的“直接性”要件,在一些情形下將違背評價均衡的要求。早期的觀點將相當因果關系作為限制結果加重犯成立范圍的理論工具,而“直接性”要件其實是對相當因果關系的進一步限縮。今日的學說一般從危險現實化的角度理解相當因果關系,因果流程的相當性只不過是實行行為危險現實化的表征。亦即,在肯定相當因果關系之際,意味著“(1)能認定實行行為具有足以引起構成要件結果的危險性,以及(2)該危險現實地實現于構成要件結果”〔17〕[日]山口厚:《刑法總論》(第3 版),付立慶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 年版,第58 頁。。根據客觀因果流程的表現形式的不同,危險現實化被區分為直接的危險現實化和間接的危險現實化。其中,“在直接的危險現實化的事例中,導致結果發生的物理性危險由實行行為創設”〔18〕蔣太珂:《危險現實化評價的類型構造》,載《中外法學》2020 年第2 期,第526 頁。;在間接的危險現實化中,導致結果發生的物理性危險是由介入因素創設,而加害人的行為只不過為介入因素提供了介入的契機。事實上,“直接性”要件其實是直接的危險現實化的另外一種表達。從危險現實化的角度看,“直接性”要件強調的是結果是實行行為固有的物理性風險的現實化,或者說“直接性”要件對應的危險現實化是直接的危險現實化。從危險現實化評價的角度看,在非法拘禁中介入被害人因素致使被害人重傷或者死亡的,如果能肯定危險現實化,應當屬于間接的危險現實化。間接的危險現實化和直接的危險現實化的構造不同,在很多時候當然導致了不同評價。因為,一般而言,導致直接的危險現實化的都是正犯行為,導致間接的危險現實化的多是共犯行為。〔19〕同前注〔17〕,山口厚書,第66-69 頁。然而,就本質而言,直接的危險現實化和間接的危險現實化只是反映了危險現實化的客觀因果流程的形式,在評價層面,其與正犯和共犯并非一一對應關系。因為,即使是間接的危險現實化情形,如果實行行為人是間接正犯,在一定程度上處于優越地位的情況下,實質上對因果流程的支配在評價上等同于直接的危險現實化。因此,直接排除介入被害人因素時成立結果加重犯可能性的“直接性”要件,將使得處于間接正犯類似狀態下的非法拘禁者不能得到相應的評價,從而導致實質評價上的不均衡性。
最后,將“直接性”要件作為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的成立要件,將架空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的適用。故意傷害罪是適用“直接性”要件最典型的罪名。非法拘禁罪本身就是侵害公民人身自由法益的犯罪。《刑法》第238 條第1 款和第2 款的規定明確反映出,非法拘禁罪的保護法益,原則上僅限于對公民人身自由的論斷。《刑法》第238 條第1 款規定“非法拘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具有毆打、侮辱情節的,從重處罰。”《刑法》第238 條第2 款后半段規定“使用暴力致人傷殘、死亡的”按故意傷害罪和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非法拘禁行為侵犯的是人身自由權,故意傷害(輕傷)罪侵犯的是公民健康權,侮辱罪侵犯的是公民人格權,三者間不具有包容性,不能以一罪代替其他罪。只有當毆打、侮辱不單獨構成犯罪時,才能構成非法拘禁罪的“從重處罰”情節。只要我們略微觀察現實中的非法拘禁罪的實際樣態,就會發現,現實中的很多非法拘禁罪表現為實現討債目的或者傳銷目的的手段。一般而言,主要是通過限制或者剝奪自由,在封閉或者半封閉空間的情況中,迫使被害人滿足其意愿。這種物理空間的隔離行為,通常并不具有導致他人死亡的物理性危險,否則非法拘禁罪的目的將無法實現。更為常見的情況則是,被害人為掙脫拘禁而重傷或死亡。因此,如果堅持“直接性”可以毫無保留地適用于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之觀點,將在相當程度上架空《刑法》第238 條第2 款規定之適用。
根據加重結果預見可能性說,行為主體對加重結果具有預見可能性,是成立結果加重犯的當然前提。在理論表現上,該種立場又可被劃分為過失必要說和相當因果關系說。
正如介紹“直接性”要件時已指出的那樣,結果加重犯的成立要件包括哪些內容,在學說上并非是一成不變的。早期德國和日本的司法實踐普遍認為,成立相應犯罪的結果加重犯,只需行為主體的行為和加重結果之間具有條件關系即可。“根據責任主義原理,行為人不能對其沒有過失的任何結果承擔責任,既然如此,行為人更不能對其沒有過失的任何結果承擔加重責任。”〔20〕同前注〔8〕,張明楷文,第85 頁。基于不法和責任的對應關系,在堅持責任主義原則的前提下,為貫徹過失必要說的立場,作為法益侵害結果的加重結果就只能被理解為不需要行為主體加以預見的客觀處罰條件。顯然,前述理解與結果加重犯或者過失犯的構造并不吻合。因此,很多學者認為,成立結果加重犯,不但需要行為和結果之間具有條件關系,還應當要求行為主體對加重結果具有過失。事實上,我國司法裁判中認為,只要行為主體對介入的被害人因素具有過失,即可肯定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例如,在張某、覃某非法拘禁案中,張某、覃某兩人將被害人吳某、周某非法拘禁于家中。兩被害人互相幫助對方解脫繩索,后周某用一根電線拴住陽臺窗戶欄桿,在順著電線下滑中意外摔下,導致多器官損傷而亡。法院認為,被害人周某為逃脫拘禁,自己用電線逃離時不幸墜亡,這是被告人意志以外所發生的情形,并非非法拘禁行為所直接導致,因此不宜認定為《刑法》第238 條第2 款中所規定的情形,不構成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應按非法拘禁罪的基本犯處罰,分別判處1 年有期徒刑和免于刑事處罰。〔21〕參見湖北省宜昌市西陵區人民法院(2000)西刑初字第191 號刑事判決書。在該案中司法裁判最終否定了結果加重犯的成立,但其理由仍然要求對相應的加重結果具有過失,是加重犯的成立要件。
但在德國和日本,也有很多學者認為,成立結果加重犯只需實行行為和加重結果間存在相當因果關系即可。例如,日本學者藤木英雄指出,在行為人的行為與加重結果之間存在相當因果關系的范圍內,追究行為人的責任,符合社會生活的一般觀念,沒有必要再將之專門限定在過失的情形。〔22〕[日]藤木英雄:《刑法講義總論》,弘文堂1975 年版,第93 頁。我國也有學者主張,“如果非法拘禁行為本身表現得非常惡劣(如嚴重的毆打行為、饑餓行為或惡劣的侮辱人格尊嚴的行為),導致被害人自殺、自殘或在逃跑時慌不擇路失足而死的,兩者之間具有相當性……屬于致人重傷、致人死亡,否則即不應認定。”〔23〕馬克昌主編:《百罪通論》(上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 年版,第564 頁。但也有學者一邊贊同“對于行為和加重結果之間因果關系的判斷,需要根據相當因果關系進行,考慮按照一般的社會生活經驗,該行為是否通常可能導致加重結果的發生”,但又指出“被害人自殺、自殘或自身重大過錯導致死亡的”不應承認結果加重犯。〔24〕周光權:《刑法總論》(第3 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 年版,第130 頁。
事實上,無論是過失必要說還是相當因果關系說,兩者并無本質區別。這是因為,早期的德國和日本司法實踐,一直堅持過失不是結果加重犯的成立要件。有鑒于此,很多學者嘗試通過限定因果關系范圍的方式,限定結果加重犯的成立范圍,由于相當因果關系融合了預見可能性的判斷,相當因果關系理論其實是假借因果關系判斷之名,實現過失認定之實。〔25〕[日]松宮孝明:《日本刑法總論講義》,錢葉六、王昭武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 年版,第58 頁。因此,一些學者指出,在肯定過失是結果加重犯成立要件后,相當因果關系理論也就失去了實踐價值。〔26〕同上注,第189 頁。正是在此意義上,日本學者西原春夫教授指出,“在認定行為人的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是否存在相當的因果關系的過程中已經將行為人對危害結果是否具有預見可能性考慮了進去,所以說,沒有必要再次認定過失。”〔27〕[日]西原春夫:《刑法總論》(上卷),成文堂1995 年版,第104 頁,轉引自田坤:《結果加重犯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 年版,第59 頁。
以過失和相當因果關系為支柱的加重結果預見必要說,雖然在貫徹責任主義原則的道路上邁進了堅實的一步,但是,將之作為限定結果加重犯成立范圍的要件,也存在很多問題。具體而言。
首先,相當因果關系理論和過失必要理論是能適用于一切結果犯的理論構造。將過失或相當因果關系作為結果加重犯的成立要件,本質上是立足于結果加重犯是故意的基本犯和過失的結果犯的結合形態的立場。由于結果加重犯同故意基本犯和過失結果犯,在不法和責任層面沒有實質的區別。因此,作為推論,適用于普通形態的主觀和客觀歸責的要件,同時應適用于結果加重犯的情形。但結果加重犯的普遍特點是,“結果加重犯的法定刑往往極其嚴厲,甚至可以超出故意的基本犯和加重結果的過失犯的刑罰總和。”〔28〕同前注〔7〕,鄧毅丞文。這在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形態中也不例外,因為,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的法定刑之和也遠高于基本犯與相應的過失的結果犯的法定刑之和。僅根據相當因果關系理論或過失理論作為限制結果加重犯成立范圍的標準,自然不能有效實現罪責刑均衡的目標。
其次,相當因果關系或者過失的認定標準本身存在模糊之處,不能擔保判斷結論的妥當性。相當因果關系或者過失認定的核心是預見可能性的判斷。但是,將預見可能性作為限定結果加重犯范圍的唯一標準存在很多缺陷。一方面,預見可能性具有一定的幅度。這就決定了面對具體個案,根據相當因果關系理論或者過失認定理論,經常能得出復數判斷結論。此時,究竟選擇哪種結論作為裁判依據,無論是相當因果關系理論還是過失犯理論都不能提供妥當的說明;另一方面,相當因果關系或者過失理論的運用,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預見對象的確定。預見可能性的認定首先涉及的是劃定預見可能性對象范圍的問題。例如,傳統相當因果關系理論強調異常因果流程應當阻卻結果歸責。但是,在介入因素對于現實的法益侵害基本上沒有影響的情況下,即使介入因素具有異常性,也不應當否定結果歸責。〔29〕[日]前田雅英:《刑法總論講義》,曾文科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 年版,第122 頁。顯然,對于該種情形,根據相當因果關系理論,并不能直接推導出妥當的結論。〔30〕參見蔣太珂:《因果力比較在結果歸責中的功能》,載《比較法研究》2020 年第3 期,第80 頁。
最后,過失理論或相當因果關系理論,并不能為介入被害人因素的情況肯定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提供理論說明。因果流程須具有通常性是傳統相當因果關系理論或者過失理論的核心。但傳統相當因果關系理論并未直接確定因果經過相當性的標準,而是通過對介入因素進行檢驗的方式,反面排除因果流程不具有相當性的情形,進而形成類型化的相當性排除標準。特別是在介入他人行為時,根據傳統相當因果關系理論,如果介入的是一般的過失行為,原則上應當肯定相當因果關系;如果介入的是他人的重大過失行為或他人的故意行為,原則上應當否定相當因果關系。然而,就司法實踐中經常發生的介入被害人因素的情況而言,被害人對其介入行為導將致被害人傷殘或者死亡結果發生——被害人跳樓或者被害人自殘——都有明確的認知。顯然,根據相當因果關系理論提出的排除因果流程相當性的標準,對于此類情形,應當否定相當因果關系。然而,正如前文指出的那樣,無論是基于主觀的立法意圖還是基于客觀的目的論解釋,在介入被害人因素導致被害人傷殘或者死亡的情況下,不應當一律否定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因此,基于尊重立法者意圖的考量,相當因果關系理論或者過失理論不適合作為限定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成立范圍的理論工具。
除了嘗試從相當因果關系和過失的角度,明確“致人重傷”“致人死亡”之內涵外,我國部分司法實踐,還嘗試從不作為犯的角度,說明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的成立范圍。廖某非法拘禁案是其中的典型。廖某與謝某建立戀愛關系。廖某因和謝某發生矛盾,在謝某回到廖某租住的房屋后,廖某將房門反鎖離開住所。在廖某離開后不久,謝某利用房屋尼龍繩索逃離,因繩索斷裂墜樓死亡。法院認為,在非法拘禁期間,由于被告人廖某非法限制、剝奪被害人謝某人身自由的先行行為,引起其對被害人人身安全負有保護的特定義務;被害人利用房屋尼龍繩索逃脫監禁,因繩索斷裂墜樓死亡,但墜樓是在逃脫監禁過程中發生的,應推定其死亡結果是非法拘禁所致,故被害人死亡與被告人非法拘禁行為之間具有直接、必然的因果關系。據此,法院認定被告人廖某的行為構成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31〕參見四川省廣安市中級人民法院(2004)廣法刑終字第21 號刑事判決書。
這種處理方式,是通過對作為犯和不作為犯的不法進行雙重疊加的方式,說明結果加重犯的法定刑高于故意的基本犯和過失的結果犯的法定刑的正當性。然而,該種說明方案無論在理論邏輯上還是在實踐效果上,都存在很多問題。在故意犯罪中,當行為實際造成的危害結果超越法律評價標準時,對超出部分,只有基于過失的時候,才存在使用結果加重犯的余地,若基于故意追求(直接故意)或放任其發生(間接故意),則應對其犯罪的整體性質進行重新評價。〔32〕參見侯國云、張豫生:《交通肇事能否引起救助義務辨析》,載《人民檢察》2002 年第9 期。具體而言,對故意實施超出基本犯的行為的重新評價一般通過兩種途徑:一是如果先前行為和其后不作為侵犯的是同一法益,一般按想象競合犯處理,擇一重罪處罰。如,在故意重傷他人的場合,如果行為人已經預見到自己的行為可能導致被害人死亡,且若及時救治則可挽回被害人生命,但行為人卻選擇離去,終致被害人因失血過多而亡,其行為應認定為故意殺人罪而非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33〕參見溫登平:《論故意不法先前行為人的作為義務》,載《刑法論叢》2016 年第3 卷。二是如果先前行為和其后不作為侵犯的不是同一法益,則應實行數罪并罰。如,甲為討債將乙拘禁在其辦公樓內,甲路過乙所在房間時,發現乙正在逃跑,手抓走道護欄,身體吊掛于半空中。此時,甲明顯可采取有效措施來防止乙墜落,但甲卻選擇放任不管,致乙摔成重傷。對于甲的行為,宜以非法拘禁罪和故意傷害罪實行數罪并罰。在此類案件中,行為人實際上實施了兩個行為,一個是非法拘禁行為。另一個是對被害人生命安全不履行救助義務的不作為。對于不作為,應按主觀故意內容成立相應的不純正不作為犯,從而構成故意傷害罪。問題的關鍵是,對基于過失導致加重結果的情形,能否通過疊加不作為的不法的方式加以說明呢?對此,原則上應給予否定回答。因為,即使肯定對加重結果成立相應的不作為犯,也只是行為主體對于加重結果成立相應的過失的不作為犯而已。對整體行為,應按照故意的基本犯與過失的不作為犯進行數罪并罰。結果加重犯立法的獨特之處,在于其法定刑遠高于故意的基本犯和過失的結果犯的法定刑之和。即使嘗試將加重結果解釋為基于過失的不作為導致的結果,進而疊加作為犯的不法和過失的不作為犯的不法,也不能合理解釋結果加重犯法定刑畸重的根據。
在存在被害人行為介入情況下,應否肯定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并不純粹是一個教義學問題,在更為根本的意義上,涉及的是法政策選擇的問題。客觀歸責理論、相當因果關系理論,之所以能夠獲得相當的支持,更為重要的理由則是,這些理論在根本上契合一般預防目的等相應的立法政策。特別是,在刑法的目的是保護法益業已成為共識的今日,如果完全剝離法益保護這一一般預防政策的需要,〔34〕周光權:《客觀歸責理論的方法論意義》,載《中外法學》2012 年第2 期,第241 頁。建構出的刑法教義學將會喪失服務于社會治理需要的實踐價值。〔35〕類似理解參見勞東燕:《風險社會中的刑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年版,第95 頁。
刑法的目的是保護法益,刑法通過發揮行為規范的方式,實現法益保護的目標。〔36〕[日]佐伯仁志:《刑法總論的思之道·樂之道》,于佳佳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7 年版,第66 頁。這種觀點當然沒有問題,但正如中止犯的規定顯示的那樣,通過優化刑罰啟動方式,在很多時候,能更為有效實現犯罪預防目標。事實上,與中止犯的規定類似,結果加重犯的規定也是一種通過錨定刑罰處遇的方式來實現一般預防的立法模式。亦即,同通過給予危險的基本行為以更重的刑法評價的方式,對危險的基本行為產生更強有力的犯罪預防效果。〔37〕[日]井田良:《講義刑法學·總論》,有斐閣2018 年版,第244 頁。對非法拘禁罪,應重點防止的結果是由何種行為導致的結果。傳統觀點認為該種結果應是拘禁行為直接引起的結果。例如,捆綁過緊導致的被害人重傷死亡等。但這種觀點忽視了,非法拘禁罪本身創設物理性風險的同時,還創設了其他的風險。其中,非法拘禁行為的物理性風險主要表現為非法拘禁行為本身導致被害人因為捆綁太緊等受傷或者死亡,非法拘禁行為創設的其他危險主要是指被害人因掙脫拘禁而遭受的重傷或死亡的危險。
從社會實存的角度看,后一種危險更值得刑法預防。因為,非法拘禁行為在很多情況下都是行為人實現其他正當或者非正當目的的一種手段,單純為限制被害人人身自由的目的而非法拘禁被害人在司法實踐中很少見。例如,在司法實踐中,行為人基于傳銷或索債目的而實施的限制被害人人身自由的行為。因此,為實現其相應的經濟目的或其他目的,單純的限制或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非法拘禁較為常見,而使用暴力的情況并不多見。在司法實踐中更為常見的類型其實是被害人為恢復自由而逃跑時遭受行為人暴力的情形。然而,對被害人而言,逃脫或掙脫對其人身自由的限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對非法拘禁罪而言,即使被害人的重傷或死亡結果,是介入的被害人行為創設的物理性危險的直接現實化,在一定情形下,肯定加害人的行為構成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有利于充分保護被害人的利益。即使堅持“直接性”要件是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要件的學者,最近也指出:在非法拘禁的情況下,導致被害人重傷或者死亡的危險“可能來自拘禁行為本身,也可能來自被拘禁人逃跑的行為(因為非法拘禁必然會引起被拘禁人逃跑的意圖)……在非法拘禁罪中,重結果必須由將被害人移置至妨害自救可能性的強制狀態直接導致”〔38〕田坤:《結果加重犯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 年版,第232 頁。。既然被害人為掙脫非法拘禁而面臨的風險相較于非法拘禁行為的風險更為常見,基于舉重以明輕原理的要求,對于相對較少的風險都通過結果加重犯予以抑制,對于更為常見的風險,更應當適用結果加重犯的規定。
正如周光權教授指出的那樣:“合理的違法性論必定與能夠充分發揮其效果的刑罰論相勾連;反過來,離開對刑罰相關問題的認識,要清晰地揭示犯罪的違法本質就是不可能的事情。”〔39〕周光權:《法治視野中的刑法客觀主義》,法律出版社2013 年版,第324-325 頁。作為違法性評價核心的結果歸責評價同樣離不開刑罰論的指導。由于一般預防必須限制在報應的范圍之內,基于一般預防的考慮肯定被害人介入時成立結果加重犯,始終面臨著如何同責任主義原則相協調的問題。在介入被害人因素的情況下,責任主義原則與一般預防的協調表現為,為肯定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必然面臨著如何同自我負責原則相協調的問題。自我負責原則在被害人領域,表現為“自我答責”。“自我答責”是源自德國的刑法理論,是指一個自由人應當對自己行為(作為或不作為)負責。其哲學基礎是康德和黑格爾的“人都是有自由意志的”思想,即人是有自由意志的,可以自我決定做或不做某種行為,那么就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事實上,在傳統的相當因果關系理論中,也隱含了自我答責的思考方式。例如,傳統的相當因果關系理論其實強調的是因果流程的異常性下阻卻相當因果關系。事實上一般將之類型化為介入普通過失行為的時候仍肯定相當因果關系,介入的如果是故意行為或重大過失時將否定相當因果關系。“自我答責”理論需考慮自由意志、行為、結果三個因素。介入他人故意行為時否定相當因果關系,其實就意味著當結果是由某人的行為所導致的,且某人是一個有自由意志的人,某人就應對此結果負責。自我答責的前提是,導致現實結果發生的因果流程,是由行為人自己支配的。在介入被害人行為時,為肯定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必然意味著被害人的介入行為不能被視為自我答責的行為,亦即,被害人的高度危險行為引起的法益損害后果不應被視為“被害人自己管轄范圍內”〔40〕鄧毅丞:《結果加重犯的基本原理與認定規則研究》,法律出版社2016 年版,第148 頁。。具體而言:“由介入因素引發的結果并非是其自由選擇的產物,或者做出相應選擇的自由程度較低以致難以將之評價為基于自由選擇的結果時,由于基本上可以無視這種自由意志選擇的意義,介入的行為人的活動與介入自然因素時具有高度的類似性。此時,行為人的介入行為處于實行行為人創設的風險的延長線上。”〔41〕蔣太珂:《危險現實化評價的類型構造》,載《中外法學》2020 年第2 期,第526 頁。事實上,在司法實踐中同樣有類似的判決指出:“非法拘禁致人死亡要求拘禁基本行為與死亡加重結果之間存在的聯系是直接的、緊密的,沒有因其他介入因素導致因果關系中斷。在介入被害人行為的情形下,如果拘禁行為導致被害人不得不實施介入行為的,即使該介入行為具有高度危險性,仍應當認定拘禁行為與加重結果間具有因果關系。”〔42〕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7)滬01 刑終1183 號刑事判決書。
結合自我負責原則和一般預防原則的協調的原理,為了肯定介入被害人因素時成立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應當滿足以下更為具體的規則。
首先,被害人的介入行為,必須與加害人的非法拘禁行為具有內在關聯。如前所論,非法拘禁行為創設了復數危險,其中被害人介入行為引發的結果,在危險現實化類型上屬于間接的危險現實化。因此,為了將被害人介入行為引起的結果歸責于行為人的非法拘禁行為,必然要求非法拘禁人的行為具有“導致被害人的不當行為的危險性,并且這種危險最終現實化成了結果”〔43〕同前注〔17〕,山口厚書,第61 頁。。一般而言,被害人的介入必須區分為內在誘因型介入和外在誘因型介入。只有內在誘因型介入引發的加重結果才可能評價為與非法拘禁行為具有內在關聯,并進而被評價為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以被害人自殺結果為例,“自殺”可分為內在誘因和外在誘因的自殺。內在誘因的自殺源于被害人自身原因,如自身基礎性疾病、意志薄弱、為家庭減負等,從而引發自愿結束自己生命的行為。對于內在誘因的自我損害行為,即使非法拘禁行為提供了相應的條件,也不應當肯定構成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例如,魏某非法拘禁案。焦某因無力歸還魏某欠款,被魏某非法拘禁于某賓館內。非法拘禁期間,焦某過量服用自身攜帶的氨基比林藥物導致其中毒死亡。一審法院認為,魏某構成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判處有期徒刑10 年。魏某不服,提出上訴,辯稱其不成立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二審經審理查明,焦某常年全身疼痛,無法入睡,在外欠有大量外債怕拖累家人。法院認為,非法拘禁行為并非導致被害人焦某死亡的主要原因,僅為誘因之一,不宜由被告人承擔非法拘禁結果加重的刑事責任,遂改判魏某有期徒刑2 年10 個月。〔44〕參見山東省東營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東刑一終字第4 號刑事判決書。由于損害結果體現了被害人的意志,處在被害人的行為支配范圍內,就應由被害人自己對所發生的損害結果予以答責,也就是說被害人有責任,因此,在魏某非法拘禁案中,被害人的自殺不能被評價為魏某行為引起的加重結果。所謂外在誘因自殺,是指突發的重大事件產生了沖擊力,導致被害人失去生存的勇氣。通常情況下,為達成對被害人生理乃至心理上的實力控制,行為人在非法拘禁過程中通常具有脅迫、毆打、侮辱等情節,抑或對被害人實施持續拘禁,對被害人形成一種精神上的折磨。在這種特殊環境下,行為人應該預見到被害人可能不堪忍受非法拘禁過程中的毆打、侮辱而自殺,對此類被害人“不得以”而自殺的,行為人應承擔結果加重犯的刑事責任。
因加害人使用超出“毆打”“侮辱”程度的“暴力”致被害人自殺或為掙脫拘禁中遭受重傷的能否被評價為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暴力”本身是“毆打”的升級,同時也是人身侮辱的一種方式,由于根據《刑法》第238 條第2 款前半段,非法拘禁中“毆打”“侮辱”被害人致被害人遭受重傷或死亡的,可以評價為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基于當然解釋,使用超出“毆打”“侮辱”程度的“暴力”致使被害人自殺或者為掙脫拘禁中遭受重傷的也可以評價為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根據《刑法》第238 條第2 款后半段,“使用暴力致人傷殘、死亡的”,分別構成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使用超出“毆打”“侮辱”程度的“暴力”致被害人自殺或為掙脫拘禁中遭受重傷的,同時滿足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的規定及故意傷害罪或故意殺人罪的規定,屬于想象競合犯,擇一重罪處罰即可。
其次,被害人的介入行為需滿足在當時情況下沒有更優選擇的要求。在結果歸責評價中,如果介入了被害人的行為,就應考慮是否適用被害人自我答責原理。如果損害結果體現了被害人的意志,處在被害人的行為支配范圍內,就應由被害人自己對所發生的損害結果予以答責,也就是說被害人有責任,行為人就不成立犯罪。〔45〕參見馮軍:《刑法中的自我答責》,載《中國法學》2006 年第3 期。但是,自我答責本身就建立在意志自由的情況下,或者說具有自主選擇自由的情況下。因此,即使在表面上看,被害人選擇的行為是自主決定的,但是,如果仍然可以被視為間接的危險的現實化的情況下,或者說能夠被評價為基于強制不得不實施的自我損害行為,仍然可以被評價為處于自我答責范圍之外。在判斷被害人自我損害行為是否屬于自我答責行為時,需要考慮以下幾點。其一,被害人在行為當時情況下沒有其他選擇,如果有更好的選擇,原則上應當否定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例如,梁某好高消費,到處欠外債,其中欠金某35 萬元,長期催討無果,金某將梁某拘禁在自己公司的賓館四樓客房內,要其打電話借錢還賬,三天后,梁某給其哥姐打電話,與他們商議,深夜弄來跳高海綿墊幫其逃離,后因光線較暗,加之害怕,梁某未能跳到海綿墊上而墜亡。根據前述案例表述,梁某在非法拘禁期間仍有通訊自由,食宿也有保障,其逃跑之意念和方式均是其和家人商議的結果,其逃離墜亡的風險后果理應由其自我答責,故非法拘禁行為人金某對被害人梁某的死亡后果不承擔刑事責任。其二,被害人在行為當時作出其他選擇會面臨更大的風險時,不能承認加重結果是被害人自我答責之作品。即使被害人存在多種選擇可能性,如果相較于行為人現實選擇的行為,其他的行為冒的風險較高,仍然可以肯定其重傷或者死亡結果,符合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如發生于日本的高速公路案。被害人被4 名被告人在公園中不間斷實施2 個小時的暴行后,又被關押在公寓中實施了45 分鐘的暴行。在此間隙中,被害人穿著襪子從公寓中逃跑,為了擺脫被告人的追趕,進入距離公寓763 米到810 米的高速公路上,被急速行駛的汽車撞倒,并被隨后而來的汽車碾壓而死。日本最高裁判認為,“盡管被害者闖入高速公路的行為屬極度危險之行為,但可看作其在被告人長時間的嚴重、惡劣暴行下引發極度恐懼從而力圖逃離必死之境地的正常求生反應。因此被害人的行為與被告人之暴行相較,并非顯著不相當、不自然的,故判決行為人對被害人死亡結果應承擔責任。”〔46〕[日]山口厚:《從新判例看刑法》,付立慶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 年版,第4 頁。考慮到被害人行為當時,如果其不從最短距離逃離,其將會面臨被4 個被告人抓回繼續監禁毆打的風險,因此,其穿過高速公路的高度風險行為,至少對于被害人當時的情況而言,是當時最優的選擇。再如,在前文提及的廖某非法拘禁案中,廖某將被害人房門反鎖離開住所后不久,謝某利用房屋尼龍繩索逃離,因繩索斷裂墜樓死亡。盡管法院判決認為,“繩索斷裂墜樓死亡,但墜樓是在逃脫監禁過程中發生的,應推定其死亡結果是非法拘禁所致,故被害人死亡與被告人非法拘禁行為之間具有直接、必然的因果關系。”〔47〕參見四川省廣安市中級人民法院(2004)廣法刑終字第21 號刑事判決書。但對該案,考慮到被害人和加害人間具有情侶關系,兩人只是因一些事情產生口角,且加害人也并未采取毆打、侮辱等限制被害人人身自由以外的行為,只要被害人耐心等待其男友回來即可獲得相應的人身自由,并且這在社會經驗上也是可以期待的。
最后,肯定構成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滿足相應的過失的要求。基于責任主義原則的要求,在肯定“致人重傷、死亡”后果的客觀歸責后,行為主體還必須滿足主觀歸責的要求,才能將加重結果歸責于行為主體。但是,必須注意的是,被害行為具有異常性,并不意味著行為主體對此欠缺預見可能性。在張某、譚某非法拘禁案中,司法裁判就以“被害人周某為逃脫拘禁,自己用電線逃離時不幸墜亡,這是被告人意志以外所發生的情形,并非非法拘禁行為所直接導致,因此不宜認定為《刑法》第238條第2 款中所規定的情形,不構成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48〕參見湖北省宜昌市西陵區人民法院(2000)西刑初字第191 號刑事判決書。為由否定結果加重犯。然而,所謂“意志以外”的表述,不等同于意外事件,不是法定免責情形,況且任何生命體遭受危險、困境時,其第一反應就是盡其所能逃脫,行為人應盡到注意義務,因疏忽大意沒有預見而致被害人死亡,應按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答責處罰。再如前文提及的高速公路案中,盡管介入了被害人進入高速公路的行為,但考慮到被害人“其在被告人長時間的嚴重、惡劣暴行下引發極度恐懼從而力圖逃離必死之境地的正常求生反應。因此被害人的行為與被告人之暴行相較,并非顯著不相當、不自然的,故判決行為人對被害人死亡結果應承擔責任。”〔49〕同前注〔46〕,山口厚書。因此,即使介入的被害人的行為具有明顯的異常性,但是,如果考慮到在被害人行為當時,被害人的行為是掙脫非法拘禁的較優手段,即可以推定行為主體對被害人自損行為導致的加重結果具有預見可能性。之所以對于此種情況下的過失予以推定,主要基于兩點理由。第一個理由是,這種情況下推定加害人具有過失一般而言符合社會實際情況。第二個理由是,推定被害人具有過失有利于維持與《刑法》第238 條第2 款后半段規定的協調。《刑法》第238 條第2 款后半部分規定“使用暴力致人傷殘、死亡的”按照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的規定定罪處罰。在刑法理論上,前述規定屬于轉化犯,亦即,行為人在實施某一較輕的犯罪時,由于連帶的行為又觸犯了另一較重的犯罪,因而法律規定以較重的犯罪論處的情形。〔50〕參見陳興良:《共同正犯:承繼性與重合性》,載《刑事法評論》2007 年第21 卷。從立法性質來講,《刑法》第238 條第2 款后半部分屬于法律擬制而非所謂的注意規定,在非法拘禁行為人對傷殘、死亡結果具有預見可能性的情況下,只要行為人使用了暴力致人死亡,即使行為人沒有殺人的故意,也應認定為故意殺人罪。因此,《刑法》第238 條第2 款后半部分其實是擬制了故意的存在。為了維持評價上的均衡,對于《刑法》第238 條第2 款前半部分的結果加重犯的規定,似可采取推定過錯的方式,強化對被害人的保護。
在非法拘禁過程中,介入的被害人自損行為致被害人重傷或死亡結果,究竟應當評價為非法拘禁罪的結果加重犯還是非法拘禁罪的基本犯,取決于如何理解《刑法》第238 條第2 款規定的“致人重傷”“致人死亡”的內涵。學說和司法實踐對該問題的爭議,在很大程度上是結果加重犯成立要件之爭,在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領域的投影。對于該問題,存在著“直接性”要件說,預見可能性必要說和不作為犯類似說等不同立場。這些立場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一些問題。應當認為,在被害人的介入行為不能被評價為自我答責行為時,被害人為擺脫非法拘禁而墜亡、溺亡或跳車死亡的,若非法拘禁行為人對該危害后果的發生在主觀上是基于過失,則應按非法拘禁罪結果加重犯予以歸責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