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理工大學知識產權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00)
在我國司法實踐中,知識產權領域的侵權損害賠償問題始終受到密切的關注。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司法判決對于權利人的保護不夠充分,對侵權行為的打擊力度不夠,即存在著“維權成本高于侵權代價”的問題。幸運的是,相關部門已經對知識產權領域的侵權損害賠償問題重視起來。例如,2014年實施的新《商標法》已經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其63條規定,對于情節嚴重的惡意侵權行為,可處一到三倍的賠償。知識產權領域引入懲罰性賠償的做法體現了我國對于知識產權的強力保護,以及立法部門對于知識產權問題的高瞻遠矚。但是相關的問題仍需要我們思考:為什么要將懲罰性賠償引入知識產權領域?如何將懲罰性賠償引入知識產權領域?本文將對以上問題進行梳理并嘗試提出一些建設性的建議,希望有裨于我國知識產權領域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完善。①
在我國民法制度中,民事責任的賠償準則為填平原則(或者補償性原則),但是填平原則在知識產權領域的適用存在著明顯的缺陷。填平原則的目標是恰到好處地補償權利人所受損失和剝奪侵權人的不當得利,最終讓一切恢復到最開始的模樣。所以既要充分剝奪侵權人的不當得利,又要讓權利人不能從侵權人那里得到不屬于自己的利益,前者是對侵權行為的放縱,后者則是鼓勵了好訟行為,浪費了司法資源。但是知識產權領域內的侵權行為和民法中一般的侵權有著很大區別,知識產權侵權案件中,權利人的實際損失和侵權人的非法獲利往往并不是相等的。侵權人并未在知識產權開發過程中投入金錢和時間,也并沒有為其使用行為付費。所以其生產、銷售侵權產品的成本往往遠遠小于權利人的產品成本,所以侵權人即便將產品以很低的價格出售,仍然可以賺到錢。例如在李清假冒注冊商標一案中,李清一審被判處兩千多萬的罰金,此案的賠償額引起來很大的轟動。該罰金是通過侵權產品標價(正品的市場價)的一半來確定的。但李清通過銷售侵權產品的違法收入僅有6萬多元,非法利潤1萬元。②由此可見,侵權商品的非法獲利往往明顯低于權利人的實際損失。所以多數情況下,補償性賠償往往并不能在填平權利人損失的同時又完全剝奪侵權人的非法所得。也就是說,如果賠償數額填平了權利人的實際損失,那么此數額往往大幅超過了侵權人的非法所得,賠償也就具有了懲罰性。相反,如果僅僅剝奪了侵權人的非法獲利,那么往往無法使權利人的損失受到足額的賠償。③
近些年,知識產權領域侵權案件頻發,知識產權侵權糾紛不斷,對知識產權人的利益造成了極大的侵害,也挫傷了各方主體進行科技研發、投資創新的積極性。④相對于民法中傳統的動產和不動產,知識產權的客體是無形的。⑤客體的無形性給知識產權的保護帶來了諸多難題:首先,知識產權的客體不能發生有形的占有,所以往往無法通過占有的方式進行有效的保護,知識產權也更容易被他人侵害。其次,對于知識產權的使用也不能產生有形的損耗,知識產權可能在同一時間遭到多數人侵權,也可能被相同的人反復地侵權。在遭到侵權時,權利人取證又比較困難,事后的救濟往往難以得到保證。因此,對于知識產權領域的侵權,事前的威懾就顯得尤為重要,它相對于事后的救濟,往往能更有效地遏制侵權行為的發生。⑥
懲罰性賠償可以對補償性賠償起到補充作用,可以在后者不足以救濟侵權人利益的時候發揮作用,但懲罰性賠償的成立必須要以補償性賠償的成立為前提或者基礎,所以懲罰性賠償并不是單獨存在的。
在新《商標法》中,懲罰性賠償需要滿足“惡意侵犯商標專用權,情節嚴重的”的條件,而滿足上述條件的侵權行為則勢必會對知識產權權利人的合法利益造成損害,也就是一定會產生補償性賠償。補償性賠償的發生要求侵權人具有過錯以及權利人遭受了實際的損失,其數額以權利人的損失或者其他替代方法為依據,侵權人的主觀惡意并不會對賠償數額造成影響。⑦所以補償性賠償是首先適用的,只有在補償性賠償無法發揮作用,也不能有效地懲罰侵權人、無法阻遏侵權行為發生的時候才會適用。新《商標法》中懲罰性賠償的前提是行為人主觀具有“惡意”,也體現出懲罰性賠償的目的是威懾和懲戒行為人,而并非加重補償。⑧因此,只有已經滿足了補償性賠償的條件,侵權行為才可能適用懲罰性賠償。⑨
不可把法定賠償作為懲罰性賠償的計算基數。因為法定賠償的賠償數額本身就較大,具有了一定的懲罰性,已經對侵權人起到了一定的威懾作用;另外,法院在適用法定賠償時需要根據侵權情節來確定具體數額,此過程就已經對侵權人的主觀過錯程度進行了判斷。主觀過錯大的自然處罰的重一些,利用主觀過錯來決定賠償額的大小本身就能體現懲罰性賠償的威懾功能。
對于懲罰性賠償的成立條件,我國《商標法》第三次修正草案中規定:“對于惡意且情節嚴重的侵權行為,可以在上述數額的1-3倍之間確定賠償數額。”該條款表明,商標侵權的懲罰性賠償需要滿足“惡意”和“情節嚴重”兩個條件。
首先,商標法立法中很少有“惡意”字眼,懲罰性賠償的適用前提應當是針對惡意侵權人。惡意和故意并不相同,惡意有大小之分,而故意只要求明知即可,在程度上并不作區分。所以可以看出,惡意的前提是故意,懲罰性賠償的前提是惡意,且只針對一些主觀惡性比較大的行為人。⑩涉及到民法領域的責任承擔問題,常常把重大過失和故意等同,但是在懲罰性賠償的適用領域無法等同,因為懲罰性賠償只針對惡意侵權人,明知故犯的侵權人。所以對于有著惡劣動機的行為人,才能稱之為惡意侵權人,而不包括重大過失侵權人。
懲罰性賠償的前提和基礎是具有惡意,但是還必須要滿足情節惡劣這一條件。在1996年的Lubrizolv.ImperialOil知識產權侵權案件中,加拿大法院認為懲罰性賠償成立的根本并不在于知識產權人的損失,而在于侵權行為人的行為性質。因此懲罰性賠償的適用條件應從多個角度考慮,只有如此才能做出更為公平的判決。加拿大法院為了分析侵權行為人的行為性質提出了5個條件,其中包括侵權人的主觀目意圖、目的和動機、對原告和潛在利益者的利益造成損害的程度大小以及此行為對原告的打擊力度。我國對于懲罰性賠償的適用借鑒了加拿大的做法,不僅對侵權行為人的主觀要求是故意外,還要考慮其行為的惡劣程度:是否造成了嚴重的后果?侵權情節是否卑劣?筆者認為只要是侵權人故意實施侵犯知識產權的行為并給知識產權人或者潛在利益人造成了巨大的損害,即便是只有一次,也應該適用懲罰性賠償。反過來,如果侵權人實施侵權行為達兩次以上,但并未給知識產權權利人造成大的損害,那么則說明補償性賠償并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這時候懲罰性賠償就應該站出來威懾侵權人,并阻遏其侵權行為的繼續發生。
由上述分析可以得出以下結論,對于知識產權領域適用懲罰性賠償的條件應當有兩個:(1)侵權人主觀上具有故意;(2)侵權人實施了兩次以上的侵權行為或者給權利人及其潛在利益所有人造成了嚴重的損害。
加強知識產權保護、鼓勵科學技術創新發展是新時代的必然要求,知識產權作的客體具有無形性,難以像傳統的動產、不動產一樣通過占有實現對其保護,補償性賠償的威懾作用不足,只有在知識產權領域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才能有效阻止侵權行為的發生,從而更好地保護權利人的利益。
【注釋】
①參見馮曉青,羅嬌:《知識產權侵權懲罰性賠償研究——人文精神、制度理性與規范設計》,《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5年第6期。
②參見李清假冒注冊商標案。
③參見羅莉:《論懲罰性賠償在知識產權法中的引進及實施》,《法學》2014年4期。
④參見曹新民:《知識產權侵權懲罰性賠償責任探析——兼論我國知識產權領域三部法律的修訂》,《知識產權》2013年第4期。
⑤參見吳漢東:《知識權制度基礎理論研究》,知識產權出版社2009年版,第25頁。
⑥參見馮曉青,羅嬌:《知識產權侵權懲罰性賠償研究——人文精神、制度理性與規范設計.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5年第6期。
⑦參見王利明:《美國懲罰性賠償制度研究》,《比較法研究》2003年5期。
⑧參見馮曉青,羅嬌:《知識產權侵權懲罰性賠償研究——人文精神、制度理性與規范設計.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5年第6期。
⑨參見羅莉:《論懲罰性賠償在知識產權法中的引進及實施》,《法學》2014年4期。
⑩袁秀挺:《知識產權懲罰性賠償制度的司法適用》,載《知識產權》2015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