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柯君
(曲阜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曲阜273165)
賈鳧西(約1590—1676),明末清初鼓詞作家,名應寵,字思退,一字晉蕃,號鳧西,別號澹圃、木皮散人、木皮散客等。今山東曲阜人,晚年移居濟寧。著有《木皮散人鼓詞》《澹圃恒言》《澹圃詩草》等書。賈鳧西的《木皮詞》是迄今為止我們所能見到的最早題名為“鼓詞”的說唱文學傳本,同時也是一部思想藝術成就較高的鼓詞作品。而由于其多為說唱形式,又多用口語,因此在音韻方面有也極高的價值。
筆者以關德棟、周中明《賈鳧西木皮詞校注》(齊魯書社1982版)為底本,排除念白部分,對書中二十三段唱詞進行整理,運用韻腳字系聯法進行分析、歸納,并借助諧音、方言土語等,最后歸納出《木皮詞》韻部系統共十部,其中陽聲韻四部,陰聲韻六部。
《中原音韻》中陽聲韻為東鐘、江陽、真文、寒山、桓歡、先天、庚青、侵尋、監咸、廉纖十部。在賈鳧西《木皮詞》用韻中,東鐘、庚青合為東鐘部,寒山、桓歡、先天、監咸合為寒山部,江陽部獨立,真文、侵尋合為真文部。
賈鳧西《木皮詞》中押東鐘韻的唱詞有七段,共“寧城營生京成兵明風空東通同烘聰蹦龍硬腥蔥紅能精雄鐘清名聽工程箏疼翁宮兄坑經”三十七個韻字,其中六段東鐘與庚青通押,如:“巧機關小吏通奸牛繼馬,大翻案白板登舟馬化龍東鐘。暗絕了他的子孫全不覺,倒不如明當個忘八還會詐硬庚青。這才是比鱉不如低了四指,到如今掀開書本還嫌他腥庚青!此后來糊里糊涂捱了幾日,被一個掃槽子的劉裕餅卷了蔥東鐘。”此二部合為一部。
在賈鳧西《木皮詞》的用韻中寒山部收字較多,共“間纏拳寬山團仙閑看煎椽灣鑾天源亂端冠圈圓三難衫千酸然寒番頑填賢翻權憐前安壇嘆傳先憨錢犍穿咽眼管”四十七個韻字,合《中原音韻》寒山、桓歡、先天、監咸四部為一部。寒山韻與先天韻、桓歡韻通押,如:“一腔填滿荊棘刺,兩肩挑起亂石山寒山。試看那漢陵唐寢“麒麟塚”,只落得野草閑花荒地邊先天!到不如淡飯粗茶茅屋下,和風冷露一蒲團恒歡。”先天韻與監咸韻通押,如“更可笑古里古董地講禮數,蹶著個屁股唱的甚么喏圓先天。這都是平白地生出來的閑枝節,說不盡那些‘李四與張三監咸’。”
《木皮詞》中江陽部構成單一,僅有一段唱詞獨用,共“郎強傷梁狼綱香缸王洋唐場”十二個韻字。
《木皮詞》中真文部包括《中原音韻》中真文、侵尋二部。《木皮詞》中押真文韻的唱詞只有兩段,有“尊人心親賁門君身吟音春琴芬神深衾塵襯文聞論”共二十一個韻字,兩段均為侵尋部與真文部混押,是以劃歸一部。如:“鳳鳴虎嘯水龍吟侵尋,豈同尋常鳥獸音侵尋!夜枕滴乾銅壺水,曉窗吹暖玉堂春真文。雙針挑出奇文繡,五指彈成絕調琴侵尋。珠滾冰盤聲跌宕,花開錦樹氣芳芬真文。”
《中原音韻》陰聲韻部為支思、齊微、魚模、皆來、蕭豪、歌戈、家麻、車遮、尤侯九部。在賈鳧西《木皮詞》用韻中,家麻部、皆來部、魚模部、簫豪部獨立,支思、齊微合為支思部。
《木皮詞》中家麻部獨立,共“家華剝扎牙花窪瓜么查差渣撒涯法大芽拏枷娃霞薩叉夸爬吧佳叁趴哇把撾沙他媽吒殺麻疤蛇打塌鴉茶蟆”45個韻字。其中,“剝”字在《中原音韻》中屬簫豪部,在此處不押韻。張凱在《賈鳧西鼓詞中的語音現象及300多年前曲阜方音特點管窺》一文中指出:“三則此處‘剝’實當作‘扒’。‘扒’,《廣韻》博拔切,幫母黠韻,今曲阜方音讀[pa],有‘強行脫掉;剝下’之義,詞義正合句意。另外黠韻的“扎、殺、煞”等字都是因韻尾脫落而押入麻韻,‘扒’與之一致,符合語音演變的規律。”[1]筆者贊同張凱的說法,認為“剝”當讀為曲阜方音“扒”,歸入家麻部。“么”字在《中原音韻》中屬歌戈部,此處不押韻。鄧興鋒在《大都劇韻所反映的元代一些單字的讀音》一文中指出:“麼,《中原》只收入歌戈一韻,其實該字另有家麻一讀。”[2]筆者采取鄧興鋒的說法,認為此處的“么”字也應為家麻韻。“叁”為數詞“三”的大寫,在《中原音韻》中當屬監咸部。但“叁”為數詞,不能單獨出現在句尾,從文義看,此處“叁”當為方言詞“仨”的誤寫,“仨”押家麻韻。“他”字在《中原音韻》中屬歌戈部,此處不押韻。鄧興鋒在《大都劇韻所反映的元代一些單字的讀音》一文中指出:“‘他’在元代另有家麻一讀是無可懷疑的,《中原》漏收。”[3]筆者采取鄧興鋒的說法,認為此處的“他”字也應為家麻韻。“叱”字在《中原音韻》中為齊微韻,此處不押韻。按關德棟、周中明《賈鳧西木皮詞校注》中對“磕叱”的解釋為“用斧劈殺的聲音”,與現實中斧頭劈殺的聲音不符。而張樹錚在《清代山東方言語音研究》一書中指出:“‘磕叱’為象聲詞,即‘喀嚓’,‘叱’當音‘嚓’,即‘吒’之訛。”[4]“叱”與“吒”形近,筆者采取張樹錚的看法,認為“叱”當為“吒”之訛誤,“吒”屬家麻韻。“蛇”字在《廣韻》中為麻韻,《中原音韻》中為車遮韻,此處“蛇”當讀為古音,這種讀音在山東方言中仍然存在,如濟南話“蛇”讀為“a24”。
賈鳧西《木皮詞》共收含家麻部韻字的唱詞三段,均為一韻到底,偶有它部韻字雜入,如“剝”簫豪部,但據筆者考證當按方言讀音歸為家麻部。
《木皮詞》唱詞中皆來部韻字較少,僅有一段押皆來韻,共有“開載來哉臺”五字。
在賈鳧西《木皮詞》用韻中魚模部收字最少,僅有四字:“湖埔徒梧”。
《木皮詞》中蕭豪部構成單一,所收兩段唱詞均為獨用,共“朝消淘鏖瞧臑包桃苗條梢草熬號叨交逃腰刀曹燒癆饒遭高豪勞韜簫敲飄橋硚搖”三十四個韻字。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在《歷代史略鼓詞》的尾聲部分有一套弋陽腔的北曲《哀江南》,所收七支曲子也均為簫豪韻獨用,因此簫豪部獨成一部。
《木皮詞》中支思部收字不多,包括《中原音韻》中支思、齊微兩部。支思部的字與齊微部混押,并無獨用例子,是以合為一部,共有“時兒欺思脂旗詩齊姨西蹊泥師絲”十四個韻字。
《木皮詞》中歌戈部獨立,僅有一段唱詞押歌戈韻,且一韻到底,共“呵陂歌魔唆挪火騾哥多羅何河戈陀坷鵝娥拖鍋搓鑼坡和喝婆窩波摩磨腳梭”三十二個韻字。其中,“陂”字《中原音韻》收入齊微部,與“悲卑碑”等字并列,收錄的當為作“山坡、池塘”等義的“pei55”音,此處“陂”當讀為“po55”,“平陂”義為“平地與傾斜不平之地”,文中引申為“評論高低”,押歌戈韻。“腳”字《中原音韻》為簫豪部。此處不押韻。但在曲阜方音中“腳”當讀uo、ye一類,張樹錚也在《清代山東方言語音研究》一書中指出:“《木皮散人鼓詞》中,只出現一個藥韻字‘腳’,與‘歌唆羅’等押韻,當讀uo、ye一類,與今曲阜、濟寧方言相同。”[5]這一點從《中原音韻》中蕭豪、歌戈兩韻之間存在的眾多入聲韻的又讀字中也可以得到證明。
通過系聯構建《木皮詞》韻部系統、對比明清以來北方說唱文學用以押韻的十三轍可以發現:就現在整理出的《木皮詞》的韻部系統而言,《木皮詞》的十個韻部與十三轍中的十轍是完全對應的,東鐘部(此處的韻部為本文歸納的賈鳧西《木皮詞》韻部)對應中東轍,寒山部對應言前轍,江陽部對應江陽轍,真文部對應人辰轍,家麻部對應發花轍,皆來部對應懷來轍,構建的魚模部(u)對應姑蘇轍,簫豪部對應搖條轍,支思部對應衣七轍,歌戈部對應梭波轍。
學術界對于十三轍的來源一直存在爭議[6],大致存在三種觀點,其中一種就是由清代賈鳧西根據《中原音韻》作出簡化,又經蒲松齡加以訂定而編成。但三種觀點都由于證據不足,無法得出確切的結論。[7]通過筆者的整理,雖不能為賈鳧西蒲松齡合作之說提供確切證據,但至少可以證明賈鳧西的鼓詞押韻已經開始使用十三轍。